如今自己與王安石政見相同,但對方卻不待見自己。自己與二蘇情誼甚佳,但日後卻面臨著政見分歧。
蘇軾說的憂慮,章越也明白。
朱元璋殺功臣太多,太子看不過去了勸了幾句。朱元璋就拿了個帶刺木棍叫他去握,朱標不敢握,朱元璋對他說我殺人,就是將來為你拔掉上面的刺。
正當章越如此想的時候,一身紫袍韓琦已至。
韓琦身旁跟著參知政事張升,樞密副使歐陽修,以及十數名穿著青袍官員。
“見過韓相公,張相公,歐陽相公。”
章越三人行禮。
章越再見到韓琦,但見對方須髯長至胸前且如綢般光澤,眉目森秀,身材削瘦,身材上有等士大夫推崇的骨骼清秀之感。
一眼望去,仿佛如高山大嶽,處之深覺威儀甚重,又有等雄傑氣象。
張升,歐陽修也是當朝重臣,但是論到風儀倒真是被韓琦給比下去了。
韓琦溫和地笑道:“老夫剛見過聖駕,幾位考官拿著你們卷子請聖裁了,稍後便可知了。爾等在此再等候些許。”
蘇軾,蘇轍都是躬身稱是,章越也是作恭敬狀。
蘇軾,蘇轍是張方平引薦給歐陽修的,歐陽修讚譽二人又舉薦給韓琦,之後又為韓琦所賞識。
就連一向甚剛的蘇轍對韓琦言辭也是恭敬。嘉祐二年時韓琦為樞密使,蘇轍第一次上書給韓琦,稱讚對方入則周公、召公,出則方叔、召虎。而轍也未之見焉。
之前蘇轍生病,韓琦特意為蘇轍推遲考試一個月。
眼下蘇軾蘇轍與韓琦笑著言談,章越則在旁一言不發,這一幕看得歐陽修頻頻目視章越。
章越也是很糾結。
沒錯,這一次是韓琦薦他至製科考試,但是他知道韓琦與王安石不僅是死對頭,對方還是日後大力反對變法之人。按理來說,自己的政見傾向於變法,則不能似二蘇這般與韓琦如此交好。
不過如今還沒到日後政見分歧的時候,何況韓琦現在是如日中天,差一步便可入昭文相。
蘇軾蘇轍與韓琦聊天,章越在旁陪足笑臉即是。
反正不巴結不得罪,因為巴結人一般都巴結不來,但得罪人呢能不得罪的,還是一個都不要得罪為好。
韓琦看向章越道:“度之,觀汝面色甚是蒼白。”
章越笑道:“回韓相公,禦試上思慮過甚,故臉色難看了些。”
韓琦笑道:“狀元殿試第一尚未如此,難道還懼此禦試否?”
章越道:“回稟韓相公,怎能不懼,懼之過甚。”
韓琦聞言笑了笑,歐陽修亦是松了口氣。
韓琦看著章越道:“文章再好,也怕沒有伯樂。有句老話,馬有千裡之程,無騎不能自往;人有衝天之志,非運不能自通。”
眾人聞言笑容都是凝固,知道韓琦話裡有話。
“但以度之之才,不許有此顧慮。”
章越聽了韓琦這一番富含深意的話,恭敬地道:“多謝韓相公點撥。”
韓琦聞言朗笑一聲,拍拍章越的肩膀等即是離去。
章越額上皆是細汗。
蘇軾蘇轍兄弟二人則仰慕地目送韓琦離去。
蘇軾道:“韓相公真為當世完人。”
章越聽了沒有言語。
而此刻在便殿內,胡宿,司馬光,楊畋等考官拿著章越,蘇軾,蘇轍的考卷給官家禦覽。
官家穿著一身素淨的袍服一篇一篇地看完後問道:“幾位考官之見呢?”
胡宿道:“臣以為蘇軾,章越的文章各有所長,三等所取哪一人都難稱公允,至於蘇轍出言狂悖,應作罷落。”
司馬光道:“啟稟陛下,臣與胡考官所見不同。章越,蘇軾都是年少博聞多識之士,製策之中皆是辭理具高,絕出倫輩,言及當世時務亦是入木三分,但二人所言一在於恪守儒法,一人則在偏重法家。以臣之見,還是取聖人之教。”
“至於蘇轍文章雖是急切,有不遜之詞,但取了他,正顯聖主包容四海,納諫用賢之意。臣以為不僅應取了此人,還要置為三等,以勵士風。”
楊畋亦道:“蘇轍言辭激烈,不過陛下若是包容了他,再命史官記錄於冊,編入國史,此臣等以為反而是朝廷的一件盛事,千秋萬代都會頌揚陛下的仁德。”
蔡襄,范鎮都是反對,認為不該去蘇轍。
不過趙禎道:“幾位卿家所言朕已知道了,朕素來是聞過則喜,知過不諱。至於一時功過,也不是一個讀書人幾句話可以定奪,日後還是要交給史家來書之。”
“蘇轍這子倒是很有才氣,不可埋沒了,不過置為三等太過了,四等即是。”
趙禎金口禦斷,最後在蘇轍卷子上親筆寫了一個四字。
最後趙禎的面前剩下蘇軾,章越的卷子。
趙禎笑道:“這二人都是當世奇才,取了一人為三等,即是貶了另一人,朕實在於心不忍。只是兩府那邊鬧得甚大,似怕朕給了兩個三等,將製舉之典便得濫了。”
趙禎拿起蘇軾的卷子道:“蘇氏昆仲兄弟二人甚佳,兄長文蓋當世,弟弟詞鋒無雙,取之可顯文章矣,日後也是段佳話。”
這時胡宿道:“啟稟陛下,臣聽聞章越也有一位兄長,也是了得,其才不遜於蘇軾蘇轍。”
趙禎訝道:“章越也有個兄長,朕為何沒有聽說過?”
胡宿道:“坊間相傳,嘉祐四年進士第五人章惇,正是章越的親兄長,之時後來過繼至蘇州章家。”
趙禎聞言笑道:“章惇章子厚,朕記得。”
“他殿試文章文詞鋒芒畢露, 弟弟則是長在見事,這兄弟二人倒有趣,他日皆為社稷之臣。甚好,甚好。”
眾官員見官家似對章惇也印象頗佳。
蘇軾,蘇轍兄弟二人,那邊是章惇,章越兩兄弟。
最後宋仁宗題筆在蘇軾與章越的卷子用禦筆各自書寫下一個字。
幾位考官當即上前捧卷然後退出便殿。
其實三人的卷上都是糊名的,但考生只有三個,三人的文風又是大不相同,所以不用拆名一看即看出誰是誰的文章。
胡宿拿到蘇軾的卷子,當今上面天子親筆書了一個‘三’字。
眾人心想,果真聖意在於蘇軾啊,又看至章越的卷子,頓時眾人一震。
但見章越的卷子上赫然用朱筆寫著仍是一個‘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