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郭林抵達時,不少人已看了榜單,又是匆匆離去。
“幸好,幸好,道君顯靈了。”
“謝學正手下留情。”
“還以為此番要被趕出縣學,沒料到,走吃酒去。”
“最看不得你這般沒志氣的婦人態。”
“夏侯兄,又是何人這兩三日在齋舍裡輾轉反側的。”
“我……你不也沒睡好麽?”
榜單前看榜後又離去的人不少,他們考得一般,只求合格足矣。
又有好些人,對著榜單上下指指點點。
章越與郭林二人一步步挨著走。
“這不是三郎麽?”
“三郎你也會來看榜麽?”
“好教三郎知道,此番第一不是你的名字?”
章越正習慣性要道‘僥幸僥幸’,卻聽了一懵,什麽不是自己名字。
這時郭林有人道賀道:“郭兄看不出啊,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的,居然成為經生齋裡唯二被薦至州裡的!”
“三郎,給你一個好位子。”
章越,郭林站到榜單前,倒是一覽無遺。左側是進士齋的,右側是經生齋的。
章越看經生齋頭名確實不是自己大名。
第一名考了五經,全通兩經,通九四經,通八一經。
至於章越從上看到下幾十個名字,也沒自己姓名在內。
一旁的人笑道:“三郎不用找了,聽聞你的卷子被送至州裡了,故而縣裡也沒來得及錄。但不用想定是第一。”
章越釋然,這才對嘛。
章越再看郭林,則是通九六經,通八一經,沒有全通。
郭林大義寫得不好,這是章越知道的,本是排在了第五,但是後面補了一行字明經第一。
此刻進士齋那邊為了名次,有些言語了。進士齋隻推舉一人至州裡,故而進士齋前幾名已是吵起一處了。
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憑什麽你的詩賦就比我好一籌,就算你詩賦比我好,但我的策論比你高。
但經生齋排名不同,一目了然。
“師兄……”章越正要對一旁的郭林說話,卻聽一人道:“似姓郭的這等村獠也得明經?”
此言一出,郭林愣住了,好一會才道:“韓兄,你為何罵我?”
章越看那罵郭林之人,正是經生第三名韓國持。
韓國持看見郭林身旁的章越有些畏懼,拱手道:“三郎得諸科第一,我是心服口服。然而郭兄你有幾斤幾兩,我不知道麽?”
“第五名也可入為明經,莫不是其中有什麽關竅?”
一旁有人欲幫郭林說話,卻給人攔住。
郭林聞言急道:“我哪有什麽關竅,韓兄不可亂說。”
章越道:“韓兄,有什麽話,你若覺得不妥當,可以與學正私下說,如此當著同窗們的面說來可熨貼?我等難道也要效進士齋那些般,讓人看笑話麽?”
韓國持漲紅了臉,他被章越如此說後,也覺得不妥當。
章越如今經生第一,與齋長學正都是交好。他的話自然很有份量。
章越對韓國持道:“郭林的卷子如今已被取到州裡了,至於方才我聽說他只是大義答得不好,但帖經與墨義皆勝於我等。韓兄莫有什麽異議,大可拿卷子至學正前爭議。”
韓國持道:“公試之前,並無言諸科,明經之別,如今郭林卻突以明經薦至州裡,那實有不公之感。”
章越道:“韓兄,明年秋試以另置明經,乃朝廷的旨意,這詔令就是此月下的文,我也是方才知曉。”
“我們二人雖薦至州裡,
但是不是薦至國子監,是由州學學正與知州定奪,胡學正自有他們的考量,若他們也覺得無礙,那豈非勝過你我在此爭論。“韓國持歎了口氣道:“三郎所言極是。”
幾位越齋的同窗也紛紛道:“是極,郭大的才學我等哪個不佩服,以往是給大義耽擱了,如今有個明經的出路不好麽?”
“咱們何必效進士齋那些人吵個不休呢?叫人給看輕了。”
一旁也有人道:“說明白即是了,我想韓兄也是沒有惡意的,郭兄咱們先恭賀你了。”
郭林道:“多謝諸位寬容了,是非公論都不過一個理字,若諸位覺得郭某竊居此位,郭某願意讓賢。”
這回輪到韓國持不好意思了,他道:“郭兄,方才我也是一時義憤,對不住了。”
郭林漲紅了臉長長一揖道:“韓兄切勿言此。大家都是同窗一場,這是多少年方才修來得緣分,怎可為些許之事傷了和氣。”
韓國持見郭林朝他作揖,也連忙道:“不敢當。”
郭林見韓國持如此又重新揖下,連道:“韓兄,使不得。”
眾人就看著二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對揖,而一場風波也消弭於無形之間。
反觀進士齋那邊已是爭了更厲害了。
胡學正與進士,經生兩齋的齋長已經趕到,看著進士齋經生齋兩邊如此截然不同的反應。
胡學正見此一幕不由感慨道:“都說是經生寒微,進士貴重,但如今我看怎麽反來了?”
進士齋齋長見此不由顏面無光,經生齋齋長倒是笑了笑道:“學正,進士齋何大與黃七也是一時意氣之爭罷了。”
胡學正轉過身道:“心眼就米粒般小,也好說得是意氣之爭,之前蔡漕使面諭我,既要為朝廷養士,選拔寒俊,除了才學,也當佐察義行。”
進士經生二齋長聽聞學正得一路漕使面諭,自是肅然起敬,露出認真聆聽的樣子。
胡學正正色道:“漕使還言,選材才自為先,但義行不可不察,如章三郭大二人雖為經生,但恭謙禮讓,以同窗情誼為重,此乃淳淳君子之風,不論才學,僅說義行已為縣學之中的翹楚。”
“這郭大,老夫取他時本有幾分猶豫,如今看來老夫還是有識人之明的,你們上去把那二人拉開,再吵下去,連老夫的顏面都不知往哪擱。”
次日,章越,郭林一並見胡學正。
胡學正先板著臉對章越道:“你看看你的書經,只是通八而已,平日不至於此啊!”
章越道:“學生汗顏,學正至今還不知考得如何。”
片刻後胡學正稍稍放緩臉色道:“幸虧其他還能入眼,你的卷子是孫助教親自批閱的,直接送到州學李學正手中,縣裡沒來得及錄。”
章越道:“這總要讓學生知道考得如何吧。”
胡學正板著臉上,輕輕哼了一聲道:“這是我從李助教那抄下的條子,你看吧!”
章越直到這一刻方才看到自己的成績。
論(全),易(九)……
看到易九,章越早已了然,當日學正已很顯然在考場上提示自己了,自己竟沒有反應來,後來在夢裡一想,竟在平日最不起眼的地方錯了幾處,大意了,大意了。
周(全),孝(全),書(八)……
章越長歎口氣,自己最不擅長的書經倒是不出意料地考砸了,也有時間太緊之故,導致自己的大義沒寫好,下面則十……
詩(全),公(九),谷(全),左(九),禮(全),儀(全),諸科第一……
全通為七,通九為三,通八為一。
確實可以稱得上力壓經生科第二,七經全通完全抵消書經通八。
胡學正道:“你書經雖是通八,但合州州縣學生亦無第二人可及得。”
“你此番去州裡一切聽孫助教吩咐,他對你很是賞識。若李學正許可,就可直薦至太學。”
“太學?”
胡學正緩緩點頭道:“就是汴京的國子監。合州諸科州縣學生一年亦不過一個名額罷了,汝當省得。”
章越躬身道:“學生謝過學正栽培!”
“無須謝得太早,還是要李學正拿主意才是,另外三篇策問要寫好。 ”胡學正緩緩言道。
“這策問三篇,時務策太虛,你們寫不來,經策則為取巧,你們費些功夫寫三篇史策來。自己好生琢磨一番,其余不用我多說了。但切記不許尋人代筆。”
胡學正又與他們交代了些話。
章越郭林一並辭別胡學正,郭林皺著眉頭道:“師弟,我於帖經墨義擅長,但於大義則寫不好,又何況於策問?”
章越道:“師兄,你別說我也是發愁呢,這開筆寫文章是進士科的人的本事,咱們寫篇大義即頭疼了。但學正似一眼窺破了我的心事,不允我代進士科代筆,這可就大費功夫了。”
郭林恍然道:“好啊師弟,你果真存了找人代筆的心思。”
章越皺眉道:“咱們讀書人的事能叫代筆麽?咱們這叫集思廣益,人盡其才。”
郭林道:“師弟…”
章越又道:“不過學了也是無妨,雖說諸科與明經,解試,省試不試策問,但殿試卻考策問,那可是天子親策。”
郭林點點頭道:“也對,策問是早晚當學的。但又如何學來?”
章越笑道:“這個容易,我老師伯益先生乃當世大儒,你我一起請教他即可。”
“這……我並非伯益先生的弟子。”
章越笑道:“反正教一人也是教,教二人也教,先生會賣我一二面子的。”
郭林道:“又沾師弟的光了。”
章越托著下巴道:“正好回南峰院一趟,那些人若知我縣學第一不知如何?”
郭林心道,師弟還記得自己被族學拒之門外的事。
ps:睡覺去,這回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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