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實卻似乎出現了一些小紕漏。
李素本人是非常積極的,劉備率兵趕到之後的第二天,他就跟劉備交接了一下工作,然後親自帶著張舉和素利的人頭,回薊縣向劉虞複命。
足足三天的快馬兼程、跑得灰頭土臉,才在臘月初二這天傍晚,悄咪咪趕到。
劉虞也連夜接見了他,親自驗看了首級,對李素的功勞大加讚賞:
“伯雅真乃天縱之才,居然真能說服丘力居斬送張舉的首級!天佑大漢!我還以為,能說服丘力居中立,或者脫離叛軍,就差不多了。伯雅辦事,我就是放心。”
李素實事求是地誠懇坦白:“全賴使君在胡人中的崇高威望與仁義之名。北人畏昭奚恤,實畏楚宣王之百萬雄師耳。以此度之,素不過狐假虎威。”
盡管劉虞這人對拍馬屁的免疫力已經比較高了,但聽李素親口以“狐假虎威”自居,還是覺得渾身舒坦。
這樣的下屬不提拔,還有誰好提拔!
但是,一想到提拔的問題,劉虞還是很快冷靜了下來,他沉默了幾秒鍾,給李素一些反應時間,才恰到好處地稍微潑潑涼水:
“此功甚巨,然正因如此,眼下暫且不要對外宣揚,張舉授首的消息,只要在右北平、遼西、遼東盡力傳頌即可。我是迄今為止,朝廷冊封的唯一一個州牧,權位實不下三公。五月時,陛下從大宗正之位上拔擢於我,已然多少使天下嫉妒。
一年之內若是兩獲驟遷,難免有功高不賞之患,也不利於朝廷團結,卸任的陶謙、惹事的太尉張溫等人,臉上也難看。如今已經是臘月,再拖上二十天吧,到臘月下旬,我自會把此間功勞詳盡上報朝廷,等陛下收到,應該也是明年正月了。
你與玄德,其實也升得太快了,鋒芒太露遭人忌諱也不好。所以,你先回右北平軍前,相助劉備、公孫瓚清繳殘余,招降被打散的胡人,務必在本月之內,把右北平、遼西兩郡境內的殘余逃散之敵全部肅清、招納歸附,到時候給朝廷的表章也好看些。”
李素連忙表示:“屬下明白,這是使君愛惜我等,玄德兄也定然理解的。”
他一下子就理解劉虞的顧慮了:一年裡面,連續升官升太快,太招眼,不差這一個月了。
拖過年關,等皇帝新年新氣象的時候,心情舒暢,沒有歷史包袱,同等大笑的功勞,說不定封賞還能正常一點。
想想看這一年,從二月份開始,劉備從三百石縣尉、到縣長、棄官舉孝廉再到縣令、再遷到州治所在的大縣縣令兼都尉……太快了。
李素自己也不慢,十一個月時間,從一介白身到正一千石。
說到底,還是金錢開道,而且是比正常情況加倍給的金錢,每一次可升可不升的功勞,都通過秘密額外堆錢,堆到升為止。
但堆錢也要有個限度,太快太招眼,難免容易穿幫嫉妒。
古人有很多窮講究,相當一部分事情是一年裡不能做兩次的——比如漢末這方面最有名的典故就是“一年內不許兩次大赦”,王允誅董卓後,沒有再大范圍赦免李傕郭汜等涼州軍將領,用的就是這個理由,後來還害得王允呂布被反撲、功敗垂成。
升官也跟赦免一樣,要講究一個節奏感。
劉虞看李素還挺上道的,願意再憋一個月,他也頗為欣慰,不吝略微一壓後再給個甜棗、稍微透點風聲:
“既如此,倒也不怕再透些風聲。自從張純、張舉作亂以來,幽州殉職的主要郡級官員,你們心中應該也有數。四月時,護烏桓校尉公綦稠殉國,至今沒有任命補缺。七月,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陽眾,也紛紛殉國。
這些位置如今都空出來了,收復失地之後,當然要從有功將領中拔擢。而且公孫瓚原本是遼東長史,他雖然被圍近半年,也有驅百姓出城之罪,但畢竟是牽製了敵軍主力那麽久,最後反攻時也頗有功勳,從長史升為太守也是必然的。
如此一來,他升遷後留下的遼東長史職務也會空缺。你去告訴玄德,他將來究竟是長史還是太守,就看此後的表現了——另外,丘力居既然把張舉、素利兩顆人頭都送來了,我秘密答應他的賞金也要兌現。
上次玄德繳獲的錢糧、分給州裡的只有一億錢,我全部給丘力居補欠餉也不夠,還請玄德再襄助數千萬,這錢不是我要的,伯雅你也了解我,我個人生活儉樸不用花錢。玄德如果拿著這些錢直接找別人明著買官,恐怕買兩三個太守都能買了,但我還是希望他名聲為重。”
立功當太守的成本,至少比沒臉沒皮直接買,還要高出兩三倍。
“屬下明白,屬下會向玄德兄轉達的,我等功勞都是使君給的,玄德兄定然理解。”
“那你先去吧,到了遼西好好做事,仔細肅清。”
李素在薊縣歇了一夜,第二天就又回前線去找劉備了,幫忙肅清地方、招降納叛。順便把情況通報一下,劉備果然也沒吝嗇,劉虞要什麽就給什麽。
沒辦法,誰讓劉備當初那個孝廉都是涿郡太守韓卓舉的,而韓卓是看在老上司劉虞親筆書信面子上才舉的。
可以說劉備從再次察舉入仕到如今,每一步的官都是劉虞給的,老領導要錢怎麽可能不仗義疏財?
既然做好了要中平五年年初升官的心理準備,劉備也非常想在臘月裡最後衝刺一下,把政績數據再弄好看一些,招降納叛的規模再弄大一些,明年開春後收復遼東,底氣把握也大一些。
張舉潰敗後,張舉嫡系大營留下的俘虜起碼就有兩萬多人,劉備和公孫瓚分了一下各自一萬多。這些人沒法全部招募到部隊裡,必須要好好進行改造整編,還要淘汰混日子的戰鬥力不行的。
不過經此一事,劉備也不得不再親自關心起錢的問題——自從七月份截留了張舉掠奪渤海郡的收獲後,劉備都半年沒擔心錢的事兒了。
因為當時手頭太寬裕了,錢糧繳獲截留就有兩億多,後來再把五六千頭牛和驢騾馱馬一賣,交由糜竺處理,又進帳兩億多。
後續立功、升官、戰損、軍餉,全部去掉,直到目前為止,帳目上躺著的錢財還有四個億——打仗也是很費錢的,一萬軍隊一年的軍餉開支至少一個億,所以這半年多裡私兵作戰的開支、撫恤,就去了劉備七八千萬之巨。
這一次,過了年關之後,至少要準備幾個太守級別的買官錢,還要幫劉虞買單給丘力居的部分尾款,能剩下三億就不錯了。
幽州窮苦,後續劉備不一定再有機會瘋狂繳獲。所以這三億得省著花,確保招兵與養兵的開支比例。比如要是太貪心一下子擴軍一萬多人,總規模達到一萬七八,到時候每年軍餉軍糧和損耗開支就接近兩個億,說不定撐一年多就被自己私兵的軍餉吃窮了。
劉備並沒有開掛,他又不知道靈帝什麽時候駕崩,所以擴軍必須悠著點。思前想後,劉備覺得從俘虜裡再擴軍五六千,確保自己的武裝總規模有一萬人,就是極限了。
這樣的話,加上平時日常生意從糜家抽成、其他細水長流收入,目前的錢絕對夠養兵三年。
漢靈帝要是還能活三年,那簡直就是光武帝和漢明帝之後、天下第三高壽的東漢皇帝了,高壽突破35周歲大關,堪稱醫學奇跡。
……
劉備和李素就這樣悄咪咪在遼西悶頭耕耘、肅清地方,直到年關將近,才差不多把事情搞定。
不過在後方,因為李素消失得比較久,也沒有大張旗鼓給他慶功,一些跟他比較熟又不是很熟的朋友,難免就心裡犯嘀咕了——主要是那些學術圈和生意圈的朋友。
因為完全不熟的人,根本也不知道他領了什麽任務,也就沒機會為他擔心。
在中山無極縣,甄府的鄉間別墅裡,蔡邕和蔡琰父女,最近住得那叫一個別扭——當初李素請他們來時,名義是同修《殿興有福論》,現在書已經修好一個多月了,李素也離開了一個多月了,不知音訊。
雖然甄家很給蔡邕這種當世大儒面子,蔡邕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平時請都請不來,天天好吃好喝伺候著,但蔡邕自己會覺得不好意思的。
無功不受祿啊。
所以蔡家父女和甄家人,有機會聊天肯定繞不開李素的話題,他們也隱約知道李素是負有去胡人那兒搞事情的外交事情的,畢竟當初寫書就是為了對張舉搞事情,沒道理有成果了卻不利用。
終於,在臘月中旬的一天,甄家的甄薑等人再找蔡琰玩時,言者無心地吐槽了一句:“蔡姐姐,你說那護烏桓校尉擁節長史的活兒,是不是就是到胡人大營裡談笑風生據理力爭啊?如果是的話,那麽久都沒風聲,不會凶多吉少吧?胡人不知禮儀,不知道有沒有‘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
“你說什麽呢!師兄有班超之才,跟他一起著書那一兩個月,我早就看出來了!”蔡琰嚇了一大跳,連忙製止了這種不負責任的不吉利之言。
不過甄薑的話倒也提醒了她,回屋後她就忍不住找到父親。
“爹,我們書也寫完了,在甄家久寄籬下、吃用都是別人家的,也不合禮數。不如去薊縣向師兄辭行,然後回陳留老家吧。”
蔡邕不知道女兒為何忽然想到這事:“但是伯雅最近並無音訊啊。 ”
蔡琰:“沒有音訊我們可以自己打聽啊,《殿興有福論》賣了那麽多,甄家也給了爹那麽多潤筆,咱不該再用別人的錢財了。出使異域的活兒本就艱險,如今又天寒地凍的,師兄是個毫無武藝的文士,怎能一直在外?
和帝年間,班超久使西域、都護諸胡,年逾七十,不禁風沙之苦,班昭上奏為兄請命,和帝才命戊己校尉任尚接任西域都護、替班超回朝。如若劉幽州一直使師兄置於險地,於情於理我也當仗義執言,如班昭青史留名。”
蔡邕當然知道女兒說的典故,因為這些年來他本來就在整理材料、想學班固班昭續寫漢史,只是大漢畢竟還好好著呢,所以只能搜集材料而不能成書。
蔡琰也綁了父親不少,所以對本朝歷史太了解了,讀多了就容易崇拜班昭,想要跟班昭一樣成為青史留名的女子。
“罷了,那我們就去薊縣一行,辭別了伯雅就回陳留吧。”蔡邕沒理由反駁,便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