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戰亂導致的瘟疫流行,也隨著酷暑的過去,漸漸有所平息。今年幽冀大地上的兩百多萬人口減員,估計一半以上都是被戰爭殺戮所誘發的瘟疫弄死的。
在古代的任何時候,除非是超級饑荒,否則人口死亡的最主要大頭,都是瘟疫。
時間儼然來到了七月中旬,鄴城戰場已經從圍城進入了全面的廝殺強攻,每日雙方死者少則數百,多則過千,負傷染病之人就更不用說了。
想要徹底攻下,沒有數月時間的消耗,怕是不可能。
幽州的薊城攻城戰場,比鄴城還早開打大半個月,城內的三萬守軍和被袁熙強拉上城頭的民夫丁壯,死傷同樣慘重。
而且薊城的形勢比鄴城更加岌岌可危,如果說鄴城按估算至少還能守三四個月,那薊城估計也就一個多月了。
誰讓劉備軍的攻堅能力比曹操軍更強,同時城內的袁熙守軍也比鄴城的袁尚守軍更弱呢。薊城的城防設施也不如作為關東偽朝都城的鄴城來得堅固。
同時,張飛在組織徐晃王平攻城的過程中,龐統也幫他想出了幾個新的攻堅策略,讓進攻方的消耗優勢進一步擴大了。這都是袁曹雙方不可能預料到的、導致局面額外惡化的因素。
隨著曹操終於騰出手來,時間也漸漸推移、天氣略微轉涼,救援幽州的行動,已然迫在眉睫。
不僅僅是薊城的防禦設施撐不了更久,也是因為秋糧即將收下來了。曹操動手再晚一點,張飛就能把幽州今年的糧食收成就地拿到手,從而徹底不用再擔心後勤補給的問題。
從四月份出兵以來,張飛靠桑乾河和滹沱河的水運,從後方並州、河東甚至關中弄來的糧食,將完全不再被依賴,直接吃幽州本地產糧就夠了。
幽州是大漢疆土內最寒冷的州,加上古代的作物品種較差,需要的生長期遠比現代改良過的作物長,所以幽州大約農歷八月過半才能開始全面秋收。
如果提前二十天左右,七月下旬就開始收割的話,那麽收下來的麥子油酸過多,容易腐爛不耐存儲,只能做成“碾轉”這種辣條狀食物,最多吃兩個月就會酸敗,而且還會因為生長不充分而損失兩三成產量——
這都是劉備十二年前就總結嘗試過的事兒,如今幽燕大地上稍微有點文化和農業經驗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所以曹操袁譚那邊,也會提防著這一點。
至於南邊一點的冀州,天氣比幽州暖和一些,灌溉也充分,糧食收獲期本來就比幽州早半個多月。所以眼下七月中旬,就已經可以開始收做碾轉的麥子,再稍微過七八天,就可以開始收飽滿的冬儲麥子。
曹操必須在半個多月的期限裡,解薊城之圍!至少也是打通從薊城以東、一直到海邊遼西的這部分幽州郡縣的控制!
否則,這些地方的秋收收益全歸了張飛的佔領軍,就徹底站穩腳跟了!
……
形勢很緊迫,但困難也不少。
曹操早在近一個月之前,就已經先派出一支小規模但高機動性的騎兵部隊,人數在數千左右,由樂進帶領,負責執行監視任務。了解張飛的動向、順便摸清薊城還能撐住多久。
樂進知道自己的斤兩,所以從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整整一個月都沒敢跟張飛的主力接戰,只能是在易水南岸逡巡防守。
除非是確實能逮到一個張飛部隊的駐防空檔,樂進才會偷偷渡過易水,去北岸騷擾劫掠一陣,破壞張飛軍的後勤和對地方的控制。
順便也宣示一下曹操在易水以北的軍事存在,給薊城包圍圈裡的袁熙一些精神上的支持鼓舞。
但打是絕對不敢打的,張飛的部隊回防過來之後,樂進立刻就跑。
這一個月的拉鋸中,樂進就發現了一些救援幽州的實際困難,算是幫曹軍積攢了軍事層面的實踐經驗。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樂進發現,如果只是在易水南岸的渤海郡內線作戰,那曹軍好歹還可以就地因糧、走到哪吃到哪。
但是,如果要渡過易水北上,深入已經被張飛控制的敵佔區作戰。因為涿郡、廣陽郡和漁陽郡已經被堅壁清野了。
所以除非曹軍是在秋收時再進兵,那還可以靠剛收割下來的新糧就食。否則渤海郡的糧食,是很難運到易水北岸幽州腹地的,離開河邊超過一百裡縱深,就沒法進軍了。
這個道理說穿了其實很簡單,所以樂進帶兵來實戰了一圈後,也很快注意到了——幽州和冀州之所以分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海河流域與黃河流域是兩大互不溝通的水系。
別看冀州地域廣大,覆蓋了河北的絕大多數地區,但實際上冀州幾乎所有的城市,除了常山郡、中山郡以外,都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河流、支流,最後匯入到黃河裡。
黃河裡的船,可以開到冀州除中山常山外每一個角落。
而幽州是海河水系的,由易水、永定河、桑乾河等五條支流匯聚成海河。張飛這次從滹沱河、桑乾河而來,把海河流域最南側的兩個郡都包圓了,等於是全取海河流域諸郡。
以至於曹操把袁尚圍在鄴城之後,回頭一看,發現自己連一座海河流域的郡都沒佔到。
這種情況下,曹軍在易水流域當然是幾乎沒有船隻運力,就算樂進臨時征繳一些民船小船,也都是殘破弱小,比張飛的差太多。
當然這個問題並不是無解,解法其實也呼之欲出:
那就是要把黃河流域的船,先行駛進渤海灣,然後沿著海岸線往北稍稍運動三四百裡,再從海河流域的入海口拐入易水,就行了。
尤其曹操軍在三韓和耽羅、對馬搞了多年的航海殖民和人口掠奪、珍物貿易,曹操麾下可是有陸遜主持的海貿大沙船船隊的,還有一定的海軍力量。
曹操原本早在三月份的時候,就考慮過動用他的海軍力量,趁袁紹死後袁家無力阻止他拿下“為袁家包稅”的糜竺,而把遼東給徹底佔了。
只可惜天意弄人,局勢頓挫,由於劉備的入侵、冀州正面戰場的廝殺拉鋸,還有關羽在昆陽、定陵的小動作牽製了曹操更多的兵力。
導致曹操捉襟見肘,對遼東的下毒手才徹底被無限期擱置。
海軍三個多月沒找到可以配合的仗來打,又沒法單獨行動。現在總算要被挪用了:
從直取遼東,變成給陸軍護航,確保黃河河口到海河河口之間的渤海灣沿岸製海權。並護送未來要深入易水的曹軍糧船隊,同時壓製張飛從桑乾河、滹沱河上遊進入易水的那些小破船。
這個需求,是樂進與張飛騷擾相持一個月後,切身體會得出的,非解決不可。曹操既然決定賭一把,就肯定要全力以赴,把相關部署都壓上。
有了近萬人、數百條大小船隻的海軍助陣後,再起陸軍七萬,包括兩萬騎兵、五萬步兵,一共合兵八萬,與袁熙裡應外合,擊退張飛,這事兒才算是勉強有點可能。
想要更多的兵力,曹操也是實在抽不出來了。而且這八萬人裡,曹操自己的嫡系部隊只有三萬(包括水軍),還有五萬是張郃高覽那邊才投降過來一個月的袁軍。
曹操也是沒辦法,畢竟張郃高覽名義上是降袁譚、不背棄袁家故主,如果讓他們立刻調轉兵器去攻鄴城、打袁尚,曹操也怕張郃面子上過不去,部隊士氣也低落,徒增不可控風險。
歷史上曹魏政權可是最擅長讓部隊異地換防了,遇到這種情況曹操當然也要讓袁尚降軍救袁熙、而讓曹家自己的嫡系部隊救鄴城,這樣兩邊都可以盡最大努力,不用擔心統一思想的問題。
當然,在這個調度的過程中,也不是沒有謀士提醒曹操注意相關風險。
郭嘉現在在郾城、許昌一帶負責跟關羽、諸葛亮相持,不在河北正面戰場,沒法及時給曹操意見。所以曹操身邊最得力的隨軍謀士,便是程昱了。
程昱在看了曹操的調度後,對於曹操的步騎兵部署都沒有異議,唯獨對水軍部署提出了異議。
程昱道:“主公,我軍雖有海船水師萬人,沙船數百條,看似煊赫威武,遠非張飛那點桑乾河、滹沱河小船可比。
但是既然要走渤海沿岸,遼東糜竺的水師不可不防啊。糜竺雖然不尚武,治軍也不嚴謹,可他的海船畢竟眾多,而且優良。
這些年糜竺號稱為袁紹包稅,每年納貢價值數千萬錢的軍資、糧械。但以我觀之,終究只是迫於袁紹威勢,不得不恭順。若是袁紹當年有跟主公一樣強的海船水師,還不如直接一鼓滅之!一勞永逸!
我軍今年忙於接手袁尚的逆產,無暇東顧,原本若是能騰出手來,也必然要滅糜竺。此刻糜竺若是狗急跳牆,以遼東船隊支援劉備、輸誠納款。糜竺的船艦堅利,與劉備的精兵強將相合,恐怕我軍反受其害!”
面對程昱的提醒,曹操也不得不慎,思忖再三後,曹操評估道:
“仲德所言,頗有幾分道理。然糜竺暗弱,眼下的遼東軍,唯徐榮可慮,而徐榮隻擅陸戰不擅水戰,只能自負險遠而固守,不足進取。
而水師、尤其是海船水師, 不是只有船就行的,要磨合精練,數年方可成軍。劉備麾下張飛、徐晃等部兵馬,縱然也有久戰精兵,卻未必習水性,更不可能習海戰。
陸上的精兵加上精良的戰船,未必就能等於精良的水師。所以,問題還是不大,何況我軍迫在眉睫,不可能等張飛割了幽州秋糧再救,到時候就算全滅了張飛的船隊,他也不需要運糧了。”
曹操此論,確實高妙,連程昱聽了也不得不歎服。
簡直如同歷史上赤壁之戰前,程昱提醒曹操注意火攻時,曹操以天氣時令為理由反駁程昱,一樣的高妙。
畢竟道理確實是這樣的,不是好的軍艦、加上精銳的陸軍士兵,就等於好的海軍了。
糜竺只有自守遼東的陸軍,和一支還算擅長航海的商船隊。
海軍可是個技術活兒啊!要多年磨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