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爺子追問的聲音緊跟著傳來,“承志?是不是不大方便?”
“不,方便,方便……”劉承志立刻醒過了神,一邊說一邊往劉承業那裡打量,“後天承禮要進城,我和他一塊去,找薑恆說說這事。”
劉老爺子就點點頭,又轉過頭和劉承貴說話,“承貴啊,你身子好些了嗎?現在能走路了嗎?”
劉承貴頗有些受寵若驚,急忙答道:“能慢慢走,就是不能走的太久,也不能生氣動怒啥的。”
“苗氏的身體怎樣?調養過來了嗎?”劉老爺子又向著劉承禮說話。
“挺好的,找薑恆看了幾次,說只要好好休養就行了。”劉承禮愣了愣神,回道。
劉老爺子今天這是怎麽了?先是壓著劉承業不讓他讀書,又用這麽關切的語氣和幾個兒子說話,難道是家裡出了什麽變故?
雪梅看了眼劉承業,只見他依舊面色煞白的坐在椅子上,悶聲不語,似乎對屋裡發生的一切全都漠不關心。
“眼看著孩子們一年年大了,馬上敬東就要和王家的姑娘成親了。敬東成了親,就剩下敬民和敬山了……”劉老爺子就又說道,“這倆孩子都是好孩子,他們的親事,你們多留些神。”
“爹,這些事,我都留著神呢。”劉承志就道,“今天我和孩他娘就是去為了敬民的事情,和明珠她婆婆說過了,讓她幫著給瞅一個老實本分的人家。回頭我再和明珠婆婆說一下,讓她也替敬山留下神。”
突然間聽到自己的親事。敬民不由得白了臉。雪梅暗地著急,便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敬民的親事要好好地找,得找一個本份人家,咱家不求姑娘太漂亮。只要人賢慧,持家有道就行。”劉老爺子很滿意劉承志的話,就點頭道。
劉承志緊跟著頜首。
“那行,就這麽說吧,你們剛回來,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劉老爺子揮揮手,示意兒孫們散去。
從頭到尾,老爺子身邊的饒氏都默然不語,連頭都沒有抬。
幾家人如墜雲霧般的出了院子。剛一出院就議論了起來。
“二哥,你說咱爹這是怎回事?怎就突然不讓大哥讀書了呢?”劉承貴思前想後沒想出這是為什麽,開口問道。
“是大哥惹了大伯不高興?”劉承禮就在一旁說道。
“我看不像,”劉承志搖了搖頭,“咱爹娘一向待大哥與旁人不同。那是將他當做眼珠子看待的。怎能突然就討厭了他?必定是今天發生啥事了,咱卻不知道。”
劉承貴的家就在老宅後面,聽到劉承志這樣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好像今天裡正去老宅了,也不知道和咱爹說了啥。”
刑氏也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補充道:“三叔這樣說。我也想起了件事。前天裡正娘子挎著一籃子雞蛋去了我家,說是給明珠補補身體,我當時還納悶呢,這裡正幹啥要巴結咱家啊。”
“娘,馬上要交稅了。”雪梅忍不住提點道。
“交稅?”三家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同時沉默了下來。
“我姐夫的堂叔現在是三班衙役的頭兒了。肯定要管著整個河南府交稅的事情。”雪梅就又說道。
“對,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原因!趙順現在當了總班頭,管著整個河南府……”劉承志的眼睛一亮,可是說著說著聲音卻低沉了下去。
兄弟三人又對視了一眼,從脊梁骨裡冒出了一股寒氣。
老爺子以前待大房多好呀?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飛了,一心一意的要把劉承業給培養成讀書人。現在眼看著二房要飛黃騰達了,他就立刻轉了念頭,要壓製起大房來了。
“二哥,我這會有些不舒服,我想回家去躺著。”劉承貴不想在再呆下去了,就撒了個謊。
“我和承禮送你回去。”劉承志也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就順勢說道。
不一會,幾家人便各回了各家。
回到了自家院子,劉承志便拉著刑氏進了上房,雪梅和敬民也跟著進去。
“他娘,咱爹這是……”劉承志到底是個老實人,對老爺子這種行為雖然不齒,卻不肯說他的壞話,只是提了個頭,便不再說下去了。
“咱爹莫不是覺得大房沒啥指望了?想著再重新靠一房?”刑氏剛剛說完卻被自己說的話嚇了一大跳,如果讓老爺子和饒氏跟著自己,那以後會過成什麽日子?只要想想就會不寒而顫。
“娘,你可別嚇我,我膽子小。”雪梅也被嚇的不輕,撫著胸口直嚷嚷,“爺奶要是跟著咱家過,那我可要倒霉死了,爺奶肯定看我不順眼。”
劉承志的臉就紅了起來,父母僅僅只是對自家好一點就把妻兒嚇成了這樣,如果以後父母真的跟自己過,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刑氏就斜睨著劉承志,嘴裡卻和雪梅說話:“你這丫頭,看你說的是啥混話?你爺奶那是實打實的要跟著你大伯。就是不跟著你大伯,那也得跟著長孫,哪能跑到次子三子的家裡住?以後快別說這話,讓外人笑話咱家不懂規矩……”
劉承志似乎在沉思,沒有立刻答話。
刑氏不是不孝順,而是性格使然,讓她沒辦法和老宅的人生活在一起,以前時候就是時常的吵架折騰,後來饒氏就把以前劉廣德的房子分給了二房,日子才算消停了些。
饒氏是個得理不讓人的主兒,刑氏又是一個有話藏不住的,倆人只要在一起,就得吵架。
如果劉老爺子不想再跟著大房,能跟著誰呢?雪梅低著頭在想,三房沒有兒子,老爺子是不會跟著他們的。四房是叔爺爺劉廣德那一房,老爺子要是跟著侄子過卻不跟著兒子會被人笑掉大牙。
這樣想來想去就只剩下二房一條選擇!
不僅雪梅想到了。刑氏和劉承志也一起想到。倆人相互看了一眼,又各自心虛的別過頭去。這樣的父母,二房不敢養!
“爹,娘。我們不如多出錢……”雪梅提議道。
“對,多出錢!”刑氏的眼睛亮了一下,就看向了劉承志。
“問題是,老宅沒管咱們要錢啊……”劉承志就說道。老宅沒向他們要贍養費,這是劉承志對老宅最大的感激之處。村子裡其他的家裡分了家後,老人家都是管分出去的兒子一年要多少多少。可是當初把他們分出去時,雖然一家分的田少些,但是卻沒有要贍養費,這一年下來就能給家裡省不少的錢。
“爹,你隻想著我爺奶沒要贍養費。可是你想想看,老宅有多少田,分給咱有多少田,這十畝地要是放在其他家裡,連飯都不夠吃……”雪梅見到劉承志的心又軟了起來。便刻意提點道。
“可是,咱買地的錢,終究是鳳冠的錢……”劉承志就囁嚅著說道。
這也是他最對不起老宅的地方,明明鳳冠賣了六百兩,兄弟幾個卻欺騙著老宅說隻賣了三百兩。他這個老實人第一次背著父母做了虧心事,而且還是這麽大一筆銀子。每次想到,都覺得愧疚。
“是鳳冠的錢不假。所以呢,以後咱就多給爺奶一些孝敬銀子不好嗎?等到我爺奶過壽或者逢年過節的時候,咱多備些銀子和禮物,不比啥好看?”雪梅就勸道,“還有,爹以後別再提鳳冠的事了。萬一哪天不小心被外人聽到怎麽辦?這可是殺頭的罪名。”
一席話說得劉承志歎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是呀,爹!咱家以後對爺奶好點,以後啥好吃好喝的想著爺奶。不是慢慢的就把那個銀子給還回去了嗎?”敬民也跟著開了口,看到劉承志面上有所遲疑。又繼續說道,“我知道爹娘都是孝順的人,只是孝順不一定是非要把爺奶接到咱家裡來。其實我覺得,爺奶是最合適住在大伯家的。爺奶和大伯能說到一塊,和爹說不到一塊……”
敬民說著就往劉承志的臉上望去,似是希望著他能同意自己的話。
劉承志的心,突然震動了一下,覺得心底有處東西一下子被擊穿了,酸酸的、麻麻的、令他想哭又想歎息。
老三和老四跑的那麽快,是怕老爺子跟著他們吧?
劉承志突然疑惑了起來,劉家到底怎麽了?以前不是其樂融融嗎?怎麽突然間變成了這樣?兒子都不想養父母,就連自己也生出了不想父母跟著自己的心思。
不孝啊!他深深的揪著自己的頭髮,將臉埋到了臂彎裡。
我怎麽會有這麽可恥的想法?我為什麽不想贍養父母?我怎麽會是這樣可恥的人?劉承志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懷疑中。
“爹,不是我們不孝順,是我爺他心裡那杆秤不公平。”雪梅走到了劉承志身邊,低低的說道。
劉承志抬起頭,看著蹲在面前的小女兒,輕輕撫了撫她的鬢發。
“爹,只有父慈才會子孝。否則的話只有子孝而沒有父慈,對這個家庭來說是災難。你別的不看,只看咱們家,你對我哥好,將來我哥肯定會孝順你。可是如果你要是對我哥就像我爺對你那樣,我哥心裡能會不打鼓嗎?你一次次對老宅掏心掏肺的,老宅一次次傷了你,誰的心不是肉長的?憑什麽一次次傷的那麽狠,還要求兒子孝順呢?”
“爹沒錯!錯的是老宅……”
雪梅的語調無比地平靜,平靜的仿佛在說別人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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