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葉知府又攜著劉承志和劉廣德去書房裡說話,董宜人安排起雪梅的起居房舍來。
“你兩個姑姑和鄭姑娘都住在隔壁夾牆的抱廈廳內,離霜兒的住所不遠。你若是不嫌棄的話,我就安排你和霜兒住在一起……”
雪梅急忙起身福了一福,笑道:“我一向粗鄙慣了,隨便哪裡滾一夜都可以,就怕打擾了飛霜……”
沒等雪梅說完,葉飛霜已是笑著扯住了雪梅的袖子道:“你前幾次來去勿勿,都是當天來當天便走,我隻恨沒有時間和你長談,這次好不容易你在家裡過夜,若是不住到我那裡,豈不是掃興?”
鄭倩聽到這話,運目打量葉飛霜,見到她果真是真心實意的高興。這雪梅何德何能,竟能得了葉家母女的眼緣?又見到雪梅氣度從容,不像是她以前見過的農家女模樣,微微有些詫異。
難道這些年,劉家竟是改換了門風,潛心教養起女兒來?
如果真是這樣,過幾日帶女兒回南河村時,也可以松下一口氣。她一直嬌慣女兒,最怕女兒沾染上不好的習俗。
劉廣德來河南府做主簿已經三年,卻一次也沒有回過故鄉,其中固然有她不願意對著一個死去的鄉下婆子行妾禮的原因,但是更大的原因則是她瞧不起劉家人。她並不是對劉家一無所知,這些年她不斷的使人來打聽劉家的近況。越是打聽她越是瞧劉家不起,所以她都從來都沒主動提過讓劉廣德回鄉探親。
幸好,劉廣德似乎對家裡也沒有什麽感情,也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倆個人誰也不提,就這樣糊裡糊塗的在登封住了三年。
如果劉家的姑娘們都像雪梅這般穩重,倒是不妨讓女兒多和她們親近親近。畢竟娘家的親戚再親,也不如自己本家的親戚血脈相通。
更何況,雪梅將來就要嫁薑恆為妻,薑恆和葉家又是同氣連枝,她的身份也將會隨之提高。
想到這裡,看向雪梅的目光便和剛剛不同,帶了一絲親切之感。又看向了思真和綺萱,向倆人使了個眼色。
“阿娘,我也要和雪梅飛霜睡在一起……”思真福至心靈,搖著鄭倩的袖子撒起嬌來。
“我也要……”綺萱也緊跟著搖著鄭倩另一邊的袖子。
董宜人微微勾了勾嘴角,隨即垂下了雙目,隻做看不見。
鄭倩往董宜人那裡看了一眼,見到她低垂雙目不置可否,目光瞬了瞬,轉過頭和女兒說話:“雪梅和飛霜不時常見面,你們讓她們說說悄悄話去。等到咱們回了南河村,你們有的是時間和雪梅說話。”
董宜人這才抬起頭來,衝著葉飛霜幾不可見的頜了下首。
……
葉飛霜的居所離董宜人的住處不遠,往東走只需要穿過一個小小的穿堂便到。院子極小,只有三間房舍,院門前立著一塊高高的大影壁,隱蔽性極強。
葉飛霜住在正中一間,兩側耳房住著幾個貼身女使,左右廂房住著幾個教引嬤嬤和灑掃房屋的粗使小丫鬟。
進了房後,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鶯兒先替倆人寬了外衣,後面跟著的抱著幾件錦被緞褥的婆子邁步進了內屋,收拾了一番後便無聲的退了出去。
雪梅趁著這個空,仔細打量著葉飛霜的居所。只見上房正中掛了一幅松下問童子畫,兩旁寫了個對子,案上供著些瓜果,一股書卷味撲面而來。
葉飛霜見到雪梅打量自己的居住,便笑道:“我這旁的沒有什麽,就是喜歡看些閑書,西面珠簾後面便是書架,擺的全是閑書。”雖說嘴裡說是閑書,臉上卻全是傲然之色。
她的學問,雪梅也是知道的。葉家一兒一女,學問最好的不是兒子,而是女兒。如果不是她無法參加科考,怕是早已經鄉試有成了。
不一會,鶯兒端來了沏好的清茶。
雪梅晚上不能吃茶,一吃就睡不著。見到鶯兒端茶忙道:“勞煩姐姐替我端杯白水來,裡面甚麽都不要放。我晚上吃了茶葉,要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鶯兒點頭稱是,又轉過身出去,葉飛霜此時正要端起茶盞來吃,聽到雪梅這樣說,不由得將茶盞放下,奇道:“這話是怎麽說的?”
雪梅沒辦法向她解釋茶葉裡含有的咖啡因會使神經系統興奮,便含含糊糊地說道:“我打小就沒吃過茶,後來吃了你家送過去的茶葉後,便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一直翻到天明。隔天后不吃茶卻能很快的入睡,從那以後晚上我就不敢吃茶了。”
葉飛霜張了張嘴,偏著頭想了想道:“怪不得哩,我說我為什麽一到晚上便睡不好,非要在中午補覺。原來是吃茶?那今日就不吃了,我看晚上到底能不能睡好。”
說著話,正好鶯兒提著水銚子進來,便也叫她把自己的茶撤了,換上了白開水。
倆人就又說起了閑話,過了一會便聊到了兩個雙胞胎身上。
葉飛霜揮手令鶯兒和幾個女使退下,悄聲道:“不說起她們我還忘了一件事呢,娘讓我轉告給你一句,讓你以後小心著點二房,莫要被他們欺了呢。”
“怎麽了?”在雪梅心裡,她和劉廣德等人是初次相見,親切感本就不及葉家。聽到葉飛霜當面說劉廣德一房的壞話倒也沒有生氣,只是好奇的問了一句。
“漢王你知道吧?”葉飛霜將頭抵在雪梅的耳邊,輕聲說道。
她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位作死的王爺?這位王爺是中國五千年歷史中作死最厲害的,生生把自己從皇位候選人給作成了一個庶民。
“漢王好像瞧上了鄭書容,要納她入府呢。鄭家死活不從,便悄悄的將鄭書容放跑……”葉飛霜將鄭書容的事情細細地給雪梅講了一遍。
雪梅聽完了之後,再結合了一下腦子裡對明朝歷史的了解,又想了想漢王最後的下場,迅速得出一個和董宜人完全相同的結論:漢王想拉攏鄭家,可是鄭家人卻瞧不起漢王,現在在利用這件事情倒漢王!
“娘生氣的不是他們瞞著鄭書容的身份,而是氣他們為什麽沒有提前告訴。如果他們提前告訴了鄭書容為何來河南府的事情,也不會如此被動。”葉飛霜淡淡地說道,語氣裡頗有一絲不耐煩。
雪梅微微頜首,身為葉家人確實有理由生氣,劉廣德這件事情做的不地道。如果他提前告訴了葉哲光自己是誰,還有鄭書容來河南府的真正原因。那麽葉哲光和董宜人便會很快的想出一個萬全的計策,來保證自己家不被這趟渾水給牽連到。可是劉廣德采取的是突然襲擊的方法,把葉家人給打得一個措手不及。
因為了雪梅的關系,葉家和劉家便是天然的盟友。鄭家要倒漢王,那麽葉家就被動的站到了太子一邊。
雖然太子確實能成為未來的皇帝,可那是十年以後的事情了。誰能保證現在漢王不反撲呢?葉家原本就是置身事外,結果被劉廣德這麽一搞,就直接站到了漢王的對立面上去了。
“那老爺和宜人的意思是什麽呢?”雪梅問道。
葉飛霜睨了她一眼,嗔道:“都說了好幾遍了,讓你隨著薑恆一起叫伯父伯母,什麽老爺宜人,難道你是外人嗎?”
雪梅笑了笑,急忙改口,“那伯父和伯母是什麽意思?”
葉飛霜這才頜首笑道:“爹娘的意思是以不變應萬變,鄭家若是相逼,便裝糊塗。鄭家若是不逼,就隻當這件事情不知道。娘說了讓你回家之後小心些,你家搞的那個高產種子,千萬不要被人白白的拿去。我爹已經替你家請報朝廷,說不得有什麽好的封賞呢。”
“這個種子,只有我們家會,其他的別人都不會,現在秘法只有三個人知道,這個伯父伯母隻管放心好了。”雪梅笑著道。
葉飛霜要的就是這句話,這才放下心來。
“不是我家要挑撥你家和二房的關系,實在是……那個種子,放在任何一家都是一條進身之路。”葉飛霜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握住了雪梅的手,言語肯切,“這個種子,若是被二房得到了,那就是你們劉家的和阿恆沒有半點關系。如果是你們劉家二房的,這個種子便和阿恆有了關系。不知我這樣說你可懂?”
雪梅聽到這話,突然怔住了。想了半晌後,又默默地點了下頭。
葉飛霜看到雪梅懂了,便長籲了一口氣, 和雪梅說起了閑話,“對了,聽說你家新收的徒弟要成親了?”
雪梅笑了笑,便將重山的事情說了說,葉飛霜聽到雪梅要做柳花那邊的娘家人後,便走到內屋,片刻後又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精巧的小匣子。
“這個你拿去代我送給柳姑娘,這是我恭賀她的新婚之喜。”
雪梅打開來看,裡面是一個赤金的簪子,頂頭上綴著一朵白玉蘭花。她輕輕合上匣子,目光閃了閃,隨即鄭重的替柳花道謝。
葉飛霜見到她願意接自己的禮物,不由得喜笑顏開。
雪梅見她笑的開心,心裡反而浮起了一絲憂傷。
這就是豪門大戶們的處事之道嗎?以後,自己就要戴上面具和這個層次的人相處了。自己能做得像葉飛霜一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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