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杉怔了好一會,回想著當日情景,並消化著前因後果,良久,她才小心問:「也就是說……你好久前就認識我了嗎……?」
遊寅頷首:「嗯,但我不知道你名字,也不知道你多大,哪個系,甚至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你。」
塗杉眨眨眼,後知後覺感受到了其間那些深層次的心思,唇角不受控制地上翹:「所以才對我這麼好的麼?」
「嗯。」
「喔……」她掩唇笑,一個勁點頭:「喔。」
遊寅看著她,並不說話,但眼底笑意明晰,早有了具體的內容。
塗杉把那柄傘搭在腿上,開心到忍不住前後搖晃:「我都記不得自己那天什麼樣子。」
遊寅注視著她:「像個新娘。」
塗杉臉一紅:「什麼啊。」
遊寅說:「我當時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孩子。」
塗杉雙手搭腮,要給自己雙頰降溫:「lo娘……很多的……」
他淡笑:「塗杉只有一個。」
搭著腮幫子的手,瞬間轉移到臉心:「別說啦……」她害羞到要遁地逃跑了。
遊寅拿開她一隻手,握在自己掌心:「都憋這麼久了,也不讓我說個夠?」
她瞄瞄他黑亮的眼睛,又飛速偏開:「我心裡面,知道了,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他還在逼問。
塗杉定了定神,理直氣壯:「知道你也喜歡我,是真的喜歡。」
遊寅問:「為什麼總懷疑我的用意?」
塗杉努嘴,極輕地哼了聲,有些吃味:「還不是因為你長得太帥了,那麼多女孩子都喜歡你。」
遊寅傾向她幾分:「你也是因為這個?」
塗杉瞪回去:「我才不是!」
「哦?」
塗杉支支吾吾:「對、對啊,我不是,我和你一樣,是因為你人好才喜歡你的。」
他又「哦」一聲,有種洞悉一切的淡然懶散。
塗杉又撐著小臉,扭開頭,怎麼回事,今天氣溫好高,外面好熱。
她的手,又被他扣住,是情人相牽的姿態。
這些天來的浮躁猜疑,都得到了平息穩定,彼此間,明澈如水,僅剩慰藉般的心滿意足。
兩人同時看向遠方,天如湖,地如毯,藍綠交接,日光似膠糖,迷糊了人雙眼。
——
游寅陪塗杉在學校待了一天,兩人吃了學校食堂,下午又在門口的奶茶小吃店閒逛,末了還去書店,各自借了一本書。
塗杉選了本散文,遊寅則是日本小說。
面對面坐著,塗杉心不在焉,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不時抬眸偷瞄遊寅。
男人倒是撐頭細讀,全神貫注。
得不到回應,塗杉開始長久地注視起他來。
這一回,遊寅感知到了,也衝她看過來。
塗杉立馬垂眼,雙手搭額,唇角卻揚起來,笑意傾瀉。
午後的書屋,安靜明亮,像灑滿了日光的山谷,動物都打盹蟄伏。
遊寅拿出手機,發了條微信給她:看書,別看我。
塗杉打開看,又笑又惱:我靜不下心。
遊寅:不是你要看書的嗎?
塗杉嘟嘴:我沒辦法看書,看看你也不行嗎?
收到這條消息,遊寅合上書,好整以暇望向塗杉。
塗杉羞臊地閉了閉眼,又慢吞吞睜開,發現他還看著自己。
她騙了騙眼,穩定心跳,暗罵自己沒出息,才故作淡定瞪回來。
還是不行,根本沒辦法對視超過十秒……
遊寅的眼睛太深沉,認真,像一個無風的夜晚。
能讓人平靜,也會讓人受困。
她回消息:我還是。
發完便把腦袋埋進書後。
過了會,桌面手機一震,塗杉探出頭拿起來看,是遊寅的新資訊。
塗杉點開。
她噗笑一聲。
他某次演出的合照,他抱著吉他,面無表情,酷酷的,像個冷漠的明星主唱。
可他把其他人臉都馬賽克了,所以整個畫面又變得滑稽。
他還刻意吩咐:留著回宿舍看。
幼稚的鬼哥哥。
塗杉悄悄念叨,而後乖巧地回了個「喔」,開心保存下來。
——
吃完晚飯,本欲去操場逛兩圈就結束今日全天約會行程的兩個人,在去操場的路上就被攔截了,塗杉接到了室友的電話,說今晚臨時開班會,班長有事要交代。
塗杉呼了口氣,有點心煩。
遊寅看出她陡然降溫的情緒,問:「怎麼了。」
塗杉看向他:「我要去開班會了。」
「現在?」
「嗯。」她撅起嘴,表情遺憾、失落:「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遊寅傾身,就著她手機看了眼時間:「還早,我陪你去。」
塗杉眼一亮:「真的?」
又忸怩為難:「班會,全班都來的……」
遊寅抬眉:「嗯?」
塗杉小聲:「我室友也來……我們班女生好多的……」
遊寅裝聽不懂:「什麼?」
塗杉掰著手指頭:「你那麼好看,我不想讓別人看見你……」
她好自私啊,只想把他藏在她心裡面。
遊寅蹙眉:「你穿這麼漂亮,不是有好多男生看你。」
塗杉:「哪有,我每天都這樣穿的,我們班男生都習慣了。」
「別的班的呢,你們學校全是男生,」他還正經分析起來,揚起下巴:「喏,迎面全是。」
塗杉笑著揉了揉鼻子,最終拗不過,「好叭。」
趕到群裡通知的教室時,班上已經坐了些人。
塗杉的室友也到場了,瞄見門口紅色的嬌小身影,成慧剛要招手喚她,忽的噤了聲。
「日哦——」袁欣在旁邊倒抽氣。
因為她們宿舍的軟包子身後,跟了個賊雞兒帥還賊雞兒高的男人。
莫不就是塗杉心心念念的鬼哥哥?
成慧放下手,同袁欣對視一眼,相互確認,沒錯了。
回神又推搡一邊沉迷王者的段詩嘉,生怕她錯過眼前的盛景和八卦。
從塗杉進班,除去她室友,全班幾乎都跟好奇心強烈的鵝群似的齊刷刷看著他倆,再目送二人找到座椅,才開始竊竊私語。
塗杉始終埋著頭,緊張,羞恥,又有種奇妙的雀躍亢奮。
遊寅倒面色無異,還打量起整個教室來,直到兩人坐下。
看塗杉緊攥著小拳頭,遊寅不禁覺得好笑,「你那麼緊張幹什麼?」
塗杉細聲輕語:「我壓力大。」
遊寅:「為什麼?」
塗杉:「我不知道,全班都在看我們,你沒發現嗎?」
他仍淡定:「嗯,看見了。」
塗杉壓著嗓音:「你不會有壓力嗎?」
遊寅說:「我幾年沒進過教室了,只有懷念。」
塗杉聞言,怔然不語。
悶著玩了會手機,班裡忽的一串起哄,不明事由的塗杉抬眼,旋即瞪大,進而怯縮起來。
因為走進來的幾個人,是曹致成和他的室友。
他似乎一早就注意到這裡,進了門就徑直朝她這邊走,另外三個男生臉上,也掛著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
身後椅子腳摩擦,曹致成竟坐到了她正後方,塗杉只覺如芒在背。
她撇下唇,提心吊膽,恨不能把身體都縮成一團,腦子裡都是剛剛無意與他對望時,他那個鄙夷譏誚的眼神。
塗杉也想讓自己不害怕,不在意,可他的言語中傷並未過去多久,還歷歷在目,她記得一清二楚。
班長已經上臺,有條不紊地交代接下來考試周的安排,以及注意事項。
游寅察覺到了塗杉的不自在,大概猜到身後那個男生的身份。
他從桌肚下邊握住她手,塗杉驚得一顫,才緩慢放鬆了上身。
突地,她手機一震。
塗杉另一隻手按開來看,沒想到是曹致成,他把她從黑名單放了出來,短信僅六個字,像堅硬的冰刺,直直戳向她:
「塗杉,你真行啊。」
塗杉趕緊按滅螢幕,心情緊張局促到極致。
曹致成勾起了嘴角,本來剛進教室看到塗杉不到一月就換了男人還有些不痛快,但見此刻的她收到消息,愈發佝背縮脖子,嚇得要死,心中惡趣味更甚,想加深恐嚇,便直接往她椅子腳猛蹬了一下!
嘎噠——
響動刺入耳膜,全班都看過來,班長也止了話。
周遭頓時落針可聞,塗杉身體僵直,面頰血紅,時刻能哭出來。
遊寅的手心都快被女孩掐疼了,他回頭,看向曹致成,眼神警告。
曹致成並不當回事,相反還昂起臉,挑釁瞪回來。
他一排室友都看熱鬧似的,桀桀怪笑起來。
遊寅忍無可忍,輕輕拿開塗杉的手。
像被最後一根稻草甩開,塗杉驚慌抬眼,男人已經起身,停在他們那排,居高臨下看著曹致成:「你跟我出來。」
曹致成如聞笑料:「你讓老子出去就出去?」
遊寅彎了彎嘴角,似笑非笑,與坐最外邊的曹致成室友說了句:「你讓開。」
男生本不情願,但見眼前男人神情冷硬、陰沉,令人不寒而慄,便溜去了過道裡。
他一挪出地方,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遊寅長腿一抬,便是一腳!
猛被重踹,曹致成身形不穩,連人帶椅子往後仰摔,臀腰被硌得生疼。
室友紛紛嚇得離席,躲到一邊。
全班譁然——
遊寅則氣定神閒,仿佛自己並非剛才那場暴力的施加者。
曹致成怒不可遏,立馬撐著桌子起身,揚拳就要揍回來。
遊寅直接架住,隨即反擰至身後,在他嗷得一聲痛呼裡,把他整個上身輕鬆押在課桌上。
班裡鴉雀無聲,塗杉周身顫慄。
曹致成臉側貼著桌子,姿態羞辱,面色血紅,如何掙扎都動彈不得,只能憤恨嚷著威脅:「你他媽哪個系的?信不信我讓你明天就吃處分??」
「我啊,」遊寅微微一笑:「你祖系的。」
他居然還悠哉打趣。周遭不知是誰低聲嗤笑,隨即引出哄堂大笑,本來氣氛如繃弦,但此刻,大家都被逗樂了。
「放開我!」曹致成氣急敗壞,已然臉紅脖子粗。
「跟我女友道歉,」游寅換回塗杉的本名稱呼她:「向塗杉道歉。」
曹致成死抿嘴唇,咬牙不肯。
班長過來勸架,好說歹說,遊寅就是不鬆。
見無好轉跡象,他轉而勸曹致成,讓他別這麼強,確實是他有錯在先。
塗杉室友也站起身,為她出頭,怒喝曹致成「先撩者賤」!必須道歉!
友人、愛人的支持如溫暖的光點聚攏過來,逐漸將她包裹,塗杉打抖的身子也逐漸平息下來。
僵著也不是辦法,曹致成周身疼痛,手臂都要斷了,雖有不甘,但還是敗下陣來,極快說了句:「塗杉!對不起!」
遊寅扯他後領,把他拎起來:「好好說,重說。」
塗杉只說:「不用了。」
遊寅瞥了他一眼,她眼紅紅的,卻沒有哭,恐懼也煙消雲散,仿佛得到了發洩,在一瞬間釋然。
他確認:「真不用了?」
塗杉平靜地搖頭,不想再看曹致成一眼,重複:「不用了。」
遊寅這才撒了手,曹致成終於得到釋放,臉紅筋漲,大口喘氣,面色惶惶,早已沒了力。
——
鬧劇加快了班會的進程,班長很快交代完所有事,宣佈解散,游寅送塗杉回了宿舍。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塗杉還未回過神,滿心都是對遊寅的依賴。
宿舍樓下,她一臉戀戀不捨,紅著眼,抱住她的鬼哥哥不肯撒手,但這一天終要結束,再多依戀也要暫且分開,因為他們還有明天,也許還有未來。
走出學校,遊寅找到附近的月臺,週末即將結束,迎面是一些返校的學生,面孔年輕,談笑風生;也有沉默的中年人,臉上寫著一天的疲憊,和勿擾勿近。
遊寅停下來,他身邊是塊巨大的月臺看板,畫面輪番變幻,忽而定格為一片大海。
明藍色的光,透映著男人的臉。
遊寅攤開手,看了眼雜亂的掌紋,不由想起往昔歲月,那些不堪回首的,泥濘坎坷的過往。
但很快,他斂目莞爾,因為,少女的臉又在他腦中浮現,一下午,她都在笑,像盛放的花朵,像無憂自在的鳥兒,天真柔軟,心無旁騖。
他回頭望向身旁那片海,藍得仿佛能把人吸進去。
這一刻,他富足,感恩,平實而安定;
他記下了今天書裡的一句,
「生活——是無邊無際的、浮滿各種漂流物的、變幻無常的、暴力的,但總是一片澄澈而湛藍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