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這樣形容,遊寅沒有任何辯解,只一言不發走回自己吉他旁邊。
練習室靜下來。
塗杉也不再說話,懸著的小腳一動不動。
沙發上的紅髮女人瞄了眼手機,站起身,拍了下手:「上臺了。」
「走咯——」光頭快活地跳過一張椅子,去拿自己的貝斯。
不一會,外面進來兩個酒保模樣的人,幫著他們把架子鼓往外搬。
他們挨個出了門,遊寅是最後一個,還留在練習室。
塗杉仍聽話地坐在那裡。
遊寅走到她身邊,俯視她:「你在這待著還是跟我一塊出去?」
塗杉仰臉:「你要唱歌了嗎?」
遊寅頷首。
塗杉揚唇,格外懇切:「我想聽你唱歌。」
遊寅說:「出去你就一個人了,我在臺上照看不到你。」
「我沒關係的,」塗杉跳下椅子,撣撣裙擺,一臉無所畏懼:「你把我放到可以喝酒的地方就可以了。」
她把自己形容的像個物件,隨便找隻盒子安置就好。
遊寅看了眼門:「我帶你去吧台,調酒師我認識,你在她那坐著,生人和你說話,一個都別理。」
塗杉點頭:「好。」她又不是小孩了。
「走了。」他又瞥她一眼,拔足就走。
塗杉快步跟上。
再次回到光怪陸離、酒池肉林的世界,塗杉沒有剛才那麼不適和懼怕了,但她還是緊隨遊寅,不敢亂看瞎跑,以免與他走失。
游寅穿越人群,帶她停在酒吧中央的吧台。
吧台後面站了個女人,她頭髮高高盤起,裹了身旗袍,紅底金線牡丹花紋,素手交疊,正搭著下巴,與一個年輕男人嫺熟調笑。
掃到游寅,女人直起身子,朝他走過來。
塗杉這才看清楚她的臉,她眼線拉得很長,眉峰高高挑起,妝容極具侵略性。
「雅姐,」游寅手一抬,把塗杉攬上前:「照顧下。」
說完就放了手。
塗杉愣在那,肩後的力量陡然出現,又在一瞬消失,仿若沒存在過。
被稱作雅姐的女人看了兩眼塗杉,面上隱隱有笑:「這誰啊。」
遊寅說:「打工的一個老闆家小孩。」
塗杉偏頭看他:「?」
雅姐眉心蹙起:「你現在是做幼師呢,還是在托兒所幹活啊。」
「放你這了,我結束就過來。」游寅沒理會她的調侃。
說完要走,雅姐叫住他:「有報酬嗎?」
遊寅回頭,光在他深刻的臉上變幻:「下次來你這多喝兩杯。」
雅姐笑眯眯的:「我要肉償,你給不給?」
游寅勾唇:「先排號吧。」
「臭小子。」雅姐嗔她。
塗杉耳朵尖發燙,因為他們如此赤/裸的**。
遊寅沒回答,才出去幾步,又折回來,傾身叮囑塗杉:「待著,別亂跑。」
塗杉一個勁兒點頭。
雅姐瞥瞥這兩人:「行了,我會替你看好的。」
遊寅站直,掃了眼酒架:「她要喝酒就給她弄杯椰子酒。」
雅姐哼了聲:「我可不調兒童飲料。」
遊寅彎彎嘴角,轉頭走了。
他一走,雅姐就身姿婀娜地去招呼別的客人。
塗杉爬回高腳椅上,雙手搭著吧台發呆,順便在心裡排練如何演好一個啞巴。
她生得瑩白乾淨,臉又稚嫩無害,裝束與在場的聲色男女截然不同,自然會吸引到獵奇眼光。
沒一會,有男人與她搭訕,問她,小姑娘你多大了。
塗杉立即架起盾牌,抿緊雙唇,隻字不語。
雅姐及時過來,輕鬆接了那男人話,媚言軟語三兩句就將他哄到別處去了。
塗杉繼續傻坐著,盯著自己的手指頭,整個人越發沉悶,打不起精神。
耳畔不斷閃過嬉鬧嗔罵,身邊人影憧憧,流動不息。漸漸的,她思緒神遊,如置空谷,只覺萬籟萬物都被隔去了天外,邈遠而迷離……
溫和的黑色潮水漫過來,一下一下地,沒過她眼睛……
……
……
下臺後,遊寅叫了杯酒,一直在塗杉身邊坐著,想看看這東西到底能睡多久。
她在睡眠方面的匪夷所思程度超乎他想像。
游寅單手撐腮,端起杯子抿了口,放回去時,視線又落到塗杉身上。
少女靜悄悄趴在那裡,半邊臉埋進胳膊,小嘴努著,臉頰一處被擠得肉嘟嘟的,濃密的睫毛完全蓋住了眼睛。
周遭強音震耳,雜亂無序,而她安靜沉眠,像荊棘叢中的一星螢火,嶙峋山石間的一簇冰晶。
雅姐在旁邊快笑瘋了。
她掐著細腰,問遊寅:「她要是睡一夜,你也等一夜啊。」
男人沒回答,只問:「她什麼時候睡的。」
雅姐想了想:「你走沒多久就趴下不動了。」
遊寅看她:「給她喝東西了?」
雅姐擺擺食指:「一口酒都沒喝哦。」
遊寅無言以對。
「她怎麼在這都能睡著啊?」雅姐新奇。
她在鬼屋都能睡著,遊寅在心裡冷冷接話。
又坐了會,遊寅拿起手機瞥了眼時間,自覺不能再耗下去,靠近叫她。
塗杉紋絲不動。
雅姐環臂看著,嘖嘖稱奇:「完全睡死了啊,你把小姑娘背回去呀,別真在這躺一晚上。」
遊寅想了想,認為可行。
雅姐繞出吧台,幫了把手,見遊寅起身過快,她還疾疾叫道:「你輕點——」
可身後女孩隻砸吧砸吧嘴,就不再動了。
她溫熱的氣息全噴在他頸側。
走了一段路,塗杉整個下滑,本能驅使,她嗚嗚囈語,攀緊他脖子,腿也往上蹭,夾緊他腰身。
一番動作稍顯衝擊,遊寅頓住,把她往上掂了掂。
也是這一瞬,耳廓被一瓣絨毛般柔軟擦過,女孩的吐息來到他耳後,她輕輕呵著,像小火舌,一下下舔過。
她髮絲黏著他脖子,掃過他臉頰。
清淡的果香氣,也在夜裡變得清晰無比。
遊寅喉結蠕動,突地寸步難行,天氣燥熱。
稍立片刻,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走。
快到巷子口時,他見牆影裡站了個人,瘦瘦小小,個子不高,背上琴盒也因此顯得碩大無比。
是北辰。
遊寅停下來:「你等到現在?」
北辰「嗯」了聲,又看看他後面:「她怎麼了,喝多了嗎?」
遊寅說:「睡得醒不過來了。」
北辰:「……」
遊寅問他:「你今天又不回家?」
北辰雖內斂,卻識趣有眼力見兒,立即說:「我也不去你家。」
遊寅問:「那你去哪?」
北辰捏著肩帶:「回家,應該是回家。」
遊寅頷首,往另一邊走。
一輛轎車鳴笛而過,少女受驚,小腿不耐的他腰上磨了磨。
遊寅吸氣,腮幫子動了一下,轉回去:「北辰!」
男孩回首。
遊寅騰出一隻手,勾了勾:「回來。」
——
今夜小道,又是一前一後。
只是個高的那位,背上多了個包袱。
北辰看了眼塗杉,問:「她是你女朋友?」
遊寅回:「不是。」
「你在追她?」
「什麼東西。」
「我以為你們在搞對象。」
「……」
塗杉伏在男人肩後,在一磕一磕中轉醒。
她混亂迷糊,鼻子皺得像紙,剛要伸個懶腰,卻發現自己腳懸空,正扒在人背上。
誒?
「她醒了!」身後少年高聲提醒,嗓音青稚。
塗杉扭頭找人,是今天曾在練習室有過一面之緣的內向男孩兒。
背她的男人停下來。
塗杉惶惑地撲眨著眼,看看眼前近在咫尺的後腦勺,她旋即猜到是誰。
但她還是困惑不已,她到底是怎麼睡著的?
這時,背她的人忽然開口:「可以下去了?」
「喔喔,好……」托著她的臂彎稍稍鬆懈,塗杉慌張鬆開還抱著他脖子的手。
腳一點地,塗杉終於有了實在感,一臉認真看向他:「對不起……我是不是喝醉了?」
遊寅:「……」
女孩子一臉迷惘,難免讓人生出戲弄之意。
遊寅唇角略起弧度,淡淡說:「嗯,你是喝醉了。」
塗杉深信不疑,捶手道:「難怪呢。」
遊寅故意問她:「聽我唱歌了麼。」
塗杉撥撥劉海,額角漲疼,她冥思苦想:「好像……聽了的……」
「酒好喝麼。」他接著問。
「嗯,好喝。」點頭。
「歌也好聽?」
「超級好聽,天籟之音。」點頭、點頭。
遊寅有點氣,又想笑。
塗杉望著他,除去他古怪微妙的神色,她老覺得他身上有地方不一樣了。
她猛地想起,火急火燎問:「你剛才背我,吉他怎麼辦?」
遊寅一怔,忽而釋然心軟:「為了給你騰地方,他今晚無家可歸了。」
塗杉斂睫,再仰頭看向他時,她眼底小心翼翼:「那我們還能再回去接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