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那個情況下的小舒兒,願意為了她的庭兒哥哥做任何事——
少年時的羈絆,可能會影響彼此的一生。
溫庭便是那個莫小仙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人,若非如此,狠辣算計精通毒藥如莫小仙,又怎會被人在藥裡下手腳,最後淪落成那個樣子?
“舒兒還是知道了她爹的事情,在一次比武中,舒兒她爹死在了一位正道高手之下。他本來不會輸的,在比武的關鍵時刻,他的弟子突然冒出,為師父助拳,導致舒兒他爹分心,被那位正道高手一劍入腹……”
“舒兒他爹,答應過我,一定會平安回來見我。他每次出去決鬥,我都會這樣要求,他每次都答應了。因為我知道,舒兒他爹是個講信用的人,他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他從沒有讓我失望過——”
在座的人,都能感覺到他們的深摯情意。
“舒兒他爹每次出去決鬥,我都心驚膽戰。然而只要有舒兒她爹的承諾,心會安定許多。跟著他爹多年,也知道他練武成癡,我必須要消減自己的不安,才不會在一次次的等待中崩潰。那些年,唯一能讓我安心的,便是舒兒他爹每次出門前的承諾。他說會平安回來,我便相信,也心安了,然後看到他風塵仆仆的歸來。抱起舒兒,也抱著我……”
“然而那次,舒兒他爹出去後,我的心一直很慌亂。七上八下的,做什麽東西都出錯,我怕是舒兒她爹出了事,到了中午,我終於衝出了家門,趕到他爹和對方約好的決鬥地點。”
“我一直跑,一直跑,風吹著塵土,迷花了我的眼。然後我看到舒兒她爹,一步一步踉踉蹌蹌地朝我走來。他的身後,鮮血流了一路,他沒有忘記答應我的話,他回來了。可是他也食言了,他沒有平安歸來,留下我和舒兒孤兒寡母。”
佟秋雨捂住嘴,每每回想起丈夫慘死的樣子,她就無法壓抑住心中的怨恨和痛苦。
“他至死的時候,都在掛念著我和舒兒,他讓我不要為他報仇,帶舒兒還有庭兒離開這裡。他是在乎我們母女的,我雖然怨他沒有陪伴我們母女,繼續保護我們母女,但我沒法怪他。”
“舒兒她爹死在了我的懷裡,我抱著她爹,在那裡整整坐了一夜。就在我想陪著他一起死的時候,我想到了舒兒,她還那麽小,已經沒了爹,不能再沒了娘……”
“我知道了比武當日發生的事,前去為死去的丈夫討一個說法,被他們轟了出來,堅決不承認有此事,隻說是我丈夫技不如人。那位高手也不知從哪裡找來了許多證人,都宣稱看到了當日比武,我一介婦人,又能如何?”
“我落魄地回到了住的地方,我知道那些人要是想保住當天的秘密,就得想辦法堵住我的嘴。我怕他們對我和舒兒不利,當夜便帶著舒兒和庭兒離開了那個地方,去另外一個隱秘的地方生活。”
佟秋雨跟著丈夫輾轉多年,生存的本事是不小的。只是佟秋雨不說,他們也能想到,佟秋雨當時的日子有多麽的艱難。剛失去自己的丈夫,整個天都塌了下來,她還得忍著悲痛,帶著兩個孩子離開居住了許久的地方。
“我們一連走了幾天,才找到了一個容身之所。這些日子,兩個孩子都一起吃,一起住。庭兒夜晚無法入睡的時候,舒兒就攥著他的小手,一直在身邊陪著他。有的時候庭兒做惡夢,舒兒自己都顧不上睡,就坐在床邊陪著她的庭兒哥哥。”
“我每次進去的時候,總看到舒兒的小腦袋伏在被面上,睡得香甜。只有陪伴著她的庭兒哥哥,那孩子才不會害怕。”
“我有想過,庭兒的娘出事了,就由我來照顧這孩子。舒兒離不開庭兒,庭兒也不能沒有親人。我們在一起住了一個多月,庭兒就像忘記了所有的仇恨,把我和舒兒當成一家人,臉上也開始慢慢露出了笑容。”
“舒兒她爹的事,我沒敢告訴她。我騙舒兒,她爹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等他辦完事就會回到這裡來找我們。舒兒深信不疑,那孩子從小就相信我說的話,她不知道她的娘有一日也會騙她……”
佟秋雨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發苦。
“我想,就是因為這件事,舒兒連我都怨上了,不再相信我這個娘。更想不到,有一日我這個娘被舒兒騙得更慘,被蒙入鼓裡,完全不知道她在背後做了那麽多的事。”
這真的是一個可悲的故事,一切的源頭,本都是出自愛,但最後卻演變成無可調和的仇恨和怨氣。
人心本就是這般微妙,誰又能真的琢磨透徹?
“舒兒和她爹的感情很好,舒兒還在繈褓中的時候很愛哭,無論我怎麽哄,都止不住哭聲。但只要她爹一接過,她立馬便哭了,笑呵呵的,露出剛剛才長出來的兩個小門牙,看起來可愛極了。”
佟秋雨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她想到了和丈夫還有女兒那段幸福的過去。那個時候舒兒剛出生,抱著她,就像抱著一塊軟軟的棉花糖,好舒服。
金鍾樓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由衷的、會心的微笑。但這個笑容裡,透著淡淡的憂傷。不是因為別人,而是為了溫書。
或許更確切的說,是為莫小仙。
“夫人,我這麽說,並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對一些事很好奇。你的女兒小時候接觸過毒藥和毒功嗎?她在很小的時候便懂得煉製世上最厲害的毒藥,還組建了神明宮,這些事你一點都沒察覺到嗎?”
佟秋雨搖搖頭,“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為了養活舒兒,我必須要離開家,到大戶人家去找活乾。而且舒兒自從知道了她爹的事後,久久不肯原諒我,不再和我多說話,這孩子許多的心事,我都不知道。”
“尤其是在一個多月後,庭兒離開了我們,回到了他親生爹爹的身邊。他娘在臨死之前,告訴過他的身世。他起初和我們離開,我以為他是要和我們一起生活。沒想到,他最後還是回去了。我能理解那孩子,我們再親,畢竟也比不上他的親生爹爹。”
佟秋雨沒有想到,溫庭之所以回去,並非因為他與那個未曾謀過面的親生爹爹有多麽親近,而是更有利於他的復仇。
仇恨就像是一株毒草,種在心底,已經生根發芽。縱然一時可以忘記,但當午夜夢回,仇恨又會驅使著你的心,讓你無法掙脫。
何況溫庭從小便是在仇恨中生長的,他活著的唯一目的,便是要復仇。生母多年的冷落和臨死前的掙扎,都扎根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難以忘記。即便,在他的心裡,已經將佟秋雨和舒兒妹妹,當成了他的親人。
他們只知道在溫庭離開後,溫舒有多麽的想念她的庭兒哥哥。又怎麽知道在溫庭剛回到他親生爹爹府上時,也一直無法忘記那個在他深夜做惡夢時握著他的那隻軟軟的小手,還有那句軟軟的“庭兒哥哥”。
舒兒妹妹永遠都不會知道,在娘死去的那些日子,那小小的身影和軟軟的小手是他生命中僅有的溫暖和救贖。
他無時不想回到他們身邊,但他不可能這麽做。他還有他要做的事,與他心中的仇恨比起來,所有的眷戀和軟弱都是多余的東西。只能將他們埋在記憶深處,讓它暗無天日——
“舒兒每日每夜都吵著要她的庭兒哥哥,知道她的庭兒哥哥再也不會回來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時候,那個孩子哭暈了過去。一連幾天的高燒,令我心力憔悴。”
“為了讓舒兒早日忘記這些事,在舒兒病好後,我帶著她離開了那裡,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多年都沒有再回來。”
汪大小姐咬緊了嘴唇,用這個方式來隔斷孩子們之間的感情,未免有些太殘忍了。但她也知道,若非這樣做,小書也不可能忘記溫庭,專心過自己的生活。
她想,小書和溫庭, 他們之間的感情無關於愛,也無關於親情。那是一種比愛情和親情還要更加濃烈而且無法舍棄的感情。
那是年幼時在最痛苦最難捱的時光裡相互陪伴、相互取暖、相互尋找慰藉的經歷。難忘、不舍,永遠都無法割舍的羈絆。
在兩人小小的天地中,世界是灰色的,他們是彼此的光明和依靠。全世界被他們摒棄在外,能相信的只有他們自己,小書就在那個時候,走入了這樣一個誤區。
不,不只是如此,汪玲說不上來,她說的再多,都無法真實描述小書當年的心理感受還有她對溫庭的依賴和心疼。哪怕她有一日成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隨時能主導別人生死的神明宮宗主,哪怕她不再弱小,比許多人都要強大,在溫庭的面前她永遠都是那個不能離開庭兒哥哥的小女娃。
但溫庭,對小書終歸是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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