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县。
这座城池不算是规模很大,但是地理位置很重要,这里本来就是黄河枢纽,也是属于弘农重镇,更是关中的门户,破函谷关可以,破绳池可以,但是破了陕县,就直入关中了。
这座县城有重兵把守,甚至是各方兵力都有,牛辅,段煨,董越三大将领都驻扎了部分兵力在这里。
武威营就不入城了,驻扎城外,免得引起误会,毕竟李桓是要只是打下去,打出自己的威势,可不是要挑起矛盾战乱,陕县这里是没有主将的,打了也没有结果。
但是李桓和胡轸入城了,一个是补充一下后勤食材,手中还有些财帛,可以换一些新鲜的果蔬肉类的东西,改善一下伙食,另外一个就是打听一下消息。
李桓进入陕县的第一感觉。
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陕县往东,在战乱的覆盖之下,哪怕是谷城这样的大县,那都是十室九空的,陕县往北,河东之地,也是战乱之地,看得到的都是荒芜,一片的荒芜,城池冷寂,而城外乡镇更是千里无鸡鸣,有时候走了上百里,都找不到曾经的村庄出来了。
但是陕县,这里显得热闹。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生活是有热情的,他们仿佛并没有受到战乱带来的影响,街道上,人满为患,小贩的吆喝声,读书人谈天论地的声音……
这一瞬间,都让李桓觉得,自己不是来了一个乱世,而是盛世江南。
“兄长,这陕县为何能独善其身啊?”李桓有些不明白。
“因为弘农有杨氏!”
胡轸叹气,幽幽的说道:“在关东,我们能纵兵为贼,掠夺无数,但是进了关中,我们必须要收敛,关中世家虽不敌我们西凉重兵,但是掌控了粮草,我们想要生存,也得妥协,弘农杨氏乃是关中第一世家,在这里,即使太师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当然,之所以不掠弘农,这里面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解析说道:“我大军过境,哪怕天王老子都得刮下一层皮来了,弘农之所以太平,那是因为弘农世家在杨氏的带领之下,给我们凑集五十万石的粮草,这是买路钱,给了买路钱,我们要是再纵兵劫城,那就显得没有诚信了,西凉可以凶恶,但是不能失信于人……”
“明白了!”李桓苦笑:“这弘农的世家门阀做了一笔好生意啊,五十万石的粮草,太师都不能免俗了,交好了太师,又得了民心,弘农百姓不会感激太师,反而会感激他们,因为太师声名狼藉,而他们却有一个好名声,弘农不受兵乱之苦,自是他们的功劳,然而羊毛始终还是出在羊身上的,这五十万石粮草,不会是这些弘农世家出的,而是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增加赋税,摊薄在每一个弘农百姓的头上的……”
“主公这一句,羊毛始终出在羊身上,甚为经典啊!”胡轸略有感触:“都说我们西凉军欺压百姓,可我们都是做在明面上的事情,这些世家门阀,才是真正的阴狠啊!”
“可既是如此,恐怕这些百姓,依旧非常感激这些世家门阀,有对比就有伤害!”李桓摇摇头,说道:“咱们的确做的差了,单单一条,纵兵为贼,劫掠百姓,就天理不容了,怎么还会让百姓尊敬,不过只是迫于生存压力之下的低头,等到有一天,生存不下去了,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反我们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们西凉想要立足,若不强势,恐怕早就被赶出军中了,将士们苦寒,进了这中原福地,难道还要过这苦寒之地!”胡轸想了想,有些苦笑:“太师未必是对的,但是有些事也没做错,他不纵兵,第一个背叛他的是西凉!”
“道理对了,一切才是对的,所有的困境都不是营造杀孽的理由,将心比心,有人屠了西凉,我们还能笑嘻嘻的对它们臣服吗,要是这样,恐怕我们麾下部将,他们第一时间就会反了!”
李桓叹气:“太师做错了!”
“我知道他错了,我以为他错的不过只是大义,毒杀少帝,夜宿龙床,肆无忌惮,为文武百官所恶,为天下所憎恨……”胡轸沉声的说道。
“我倒是觉得,他这样做没错,他只是两头不到岸,得罪了满朝文武,甚至杀少帝,宿龙床,都是小节,可他屠了袁氏满门,丢了世家支持,又纵兵劫掠雒阳,死伤无数,失了民心,上靠不住,下撑不住,这就失了立足的根本!”李桓的看法不一样,他分析过局势,虽然不算是很准确的那种,但是有历史背书,他的上帝视角可是非常明显的,所以看到的,分析的,更加的深入一些:“他现在越是强势,后面遭遇的反弹就越是可怕,甚至会到一个众叛亲离的地步!”
“难道我们西凉,就当真难成大事?”胡轸有些不甘心,进了中原,谁又愿意再被赶回去。
“能不能成事尚且不好说,但是不同心,倒是事实了!”李桓叹气:“刚刚得到长安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李傕郭汜与太师闹变扭了,从长安灞水大营负气出走,一个驻扎在冯翊,一个驻扎在扶风,岿然不动的,大有拥兵自重的想法……”
“他们怎敢如此大胆?”
胡轸瞪眼。
“估计是长安那边的事情,刺激到他们了,太师可能处理的不太好,嫌隙已生啊!”李桓揉着太阳穴,有些苦恼,这还没有回到长安,长安就成了一个火药桶了,一点就爆的那种。
“若是李稚然和太师生了嫌隙,那你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胡轸突然说道:“太师还会不会接纳你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桓也没有信心。
在陕县郊外待了两日,补充了不少后勤,才继续西行,他们这样一走,倒是让很多人安心了,包括陕县县令,也包括弘农郡守,甚至弘农世家门阀……
三日行军,进入了郑县地界。
那就进入了京兆尹的地界了。
长安,已经近在咫尺了。
可越是靠近长安,行军速度越是开始放慢起来了。
这一日,他们临时在官道旁边扎营休息。
营中,李桓正在捧着一本书,仔细的看,这不是兵书,而是论语,入乡随俗,想要融入这个世界,还得有学识才行,这个世界的知识主流,还得是儒学,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儒学就是世界的主流,而把握儒学文献的家族,渐渐的就成为了世家门阀了。
“禀报校尉,军医曲苏军侯求见!”帐外响起一个声音。
“进!”
李桓放下手中的竹简,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不是这些知识晦暗难明,他虽然高中毕业,可也算是有语文基础的,在军中的时候还自学了一个大专,读论语还是能读的,只是这些字有时候看的他头晕目眩的,还有竹简这种书籍记录的方式,也让他颇为诟病。
不过现在,他可没有太多心思去搞副业,先承受一下吧。
“拜见主公!”苏娘子素衣长袍,走进来,躬身行礼。
“苏军侯,可有要事?”李桓微笑的问:“军医曲药材不够,还是那些郎中教的不够用心,尽可说……”
“禀报主公,军医曲一切都好,我们有十二个郎中,教学徒都非常上心,在陕县购置的药材,也勉强够我们使用,军中伤兵,也好的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还有要事?”
“属下最近发现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所以想要禀报主公!”
“奇怪的事情?”李桓皱眉,指了指旁边的案桌,道:“坐下来,慢慢说!”
“诺!”
苏娘子坐下来之后,才开始细细的说道:“我最近在军医曲部下,发现了一个标志,这个标志我刚好认识,能用之人,当世少有,可出现在我们这里,就特别了……”
“什么标志啊,能让你都如此赞誉?”
“一个家徽!”
“家徽?有什么奇怪的吗?”李桓倒是不意外,很多家族都有自己的标记的,特别是那些传承良久的世家门阀,在自己门前,灯笼,马车,甚至是竹简,等等地方,都会烙印自己的家徽,更显得他们高人一等。
苏娘子提笔,在案桌上画出来了,然后递给李桓:“主公可认得?”
“一个门,门中堆书,书上摆琴,谁家的家徽这么复杂的?”李桓看了一眼,这苏娘子的丹青笔法不错啊,画的栩栩如生,不过这形象他倒是有些笑了。
“这是太学琴心!”苏娘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要说她家主公不学无术,可又能出口成章,可要说他读过书,却连太学的标志都认不得。
“太学琴心,太学吗?”
“不是太学!”苏娘子摇摇头:“拿掉那张琴就是太学的标志,但是加上那张琴,就是太学琴心,当世大儒,蔡邕独一无二的标志,非一学,亦非一族,乃一人之标志!”
她解析说道:“天下认得太学标志的人,读书人十有**,可认得太学琴心的,却少之又少,我夫家曾与太学有交集,得蔡祭酒赠书,所以我才认得此标记,而我夫家……”
她略微有些犹豫,这是她内心最大的伤疤。
“不想说不用说,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李桓摆摆手,没有强迫她撕开自己的伤口,而是直入正题:“你的意思就是说,这太学琴心,只能是蔡邕一个人用的标记,但是现在它出现在我们营中,是我们捡到了蔡邕的书籍吗?”
这一路上,捡了不少东西,捡人,也捡兵器,也捡了一些被丢弃的书籍,雒阳至长安,官宦世家不知多少,流离失所,很多人死了,身上还抱有一些竹简,毕竟书籍是这个时代,最贵重的宝物。
“不是!”苏娘子道:“是一件戴着人身上的首饰,雕刻了这样的标志!”
“女子?”
“一个我们在安邑从匈奴人俘虏之中救回来,满脸麻子的普通女子!”苏娘子道:“关键我看出来了,她那一脸的麻子,是用一些特殊的医家手段给点上去的,一洗就掉,如此刻意隐藏,又身上带了太学琴心标志的饰品,而又是从河东而劫,那么此人身份,我思来想去,唯一个……”
“河东,蔡邕,女子……”
李桓的脑子突然之间灵光一动:“她是蔡邕女儿,嫁给河东卫氏不足一年,就死了丈夫的那个未亡人吗?”
要是这位,那可就开眼界了。
放眼三国,也没有一个女子能比这位经历更加坎坷,性格更坚韧了。
她出身名门,才学出众,却命运多舛。
深陷匈奴十几年,还被迫给匈奴左贤王生儿育女,一个汉人女子,以奴隶的身份在匈奴的草原上生活,她并没有自哀自叹,没有对生活失去希望,而是把所有寄托在自己的乐学之中。
她能创造出悲愤诗,也能创造出胡笳十八拍这种千古名曲。
能回归中原,还能继续嫁人。
这是一个享誉美名的千古才女,也是一个旧时代最坚韧的女性传奇。
蔡琰,蔡昭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