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离开半个时辰之后,有人敲响了书斋的门。
“进来!”
蔡邕跪坐在竹席上,正在泡茶,茶是蔡琰送的,在这个会客都是青梅煮酒的时代来说,茶艺是新兴起的,因为李桓喜欢,所以长安周边的一些野生茶树就有点值钱了。
李桓是口嗨王者,但是蔡琰是执行强者,李桓开口,指点江山,蔡琰就能做出来,所以制茶工艺正在李桓和蔡琰的努力之下,突飞猛进,超越时代,改良了不少。
“拜见祭酒!”
走进来的是一个少年学子,穿着太学的儒袍,彬彬有礼。
“坐吧!”
“是!”
少年跪坐下来,略微有些忐忑。
“喝茶!”蔡邕把研磨的茶清洗之后,倒上一杯,推到了少年面前。
“茶?”
少年抿了一口,感觉和以前喝的不一样,一口喝掉,倒是踏实了许多。
“是不是在担心老夫会不会秋后算账?”蔡邕看着少年,微笑的问。
这一局,走到这里,棋子太多了,每一颗棋子,都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双方对垒,自己倒是成为了将帅了,而这隐隐之间,眼前的少年也是下棋的黑手之一。
“祭酒非小人,乃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少年抬头,对上蔡邕,坦然的说道:“所以在祭酒面前,学生,从不需隐藏!”
“在雒阳的时候,我见过你的兄长,倒算是一个端方的少年郎,踏实稳重,有少年得志,却也不失青年才俊的谦卑,是一个可造之材!”
蔡邕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少年,敢以君子欺之以方来形容自己的,这世界上,已经是一巴掌都数的清楚了,这少年,看得通透啊,他忍不住感概的说道:“倒是你,不像你兄长,也不像你的父亲,司马建公好福气的,膝下有你们两兄弟,足以让司马家走过这乱世了!”
少年是司马懿,一个来长安做质子的少年,却也是搅动风雨的黑手之一,少年得志,世家之累藏,学识丰厚,而且阴柔,狠辣,如同毒蛇一样,以少年伪装,时而张开獠牙,一口下去,血淋淋的。
“天下之变,个人太微小,学生只是随波逐流!”司马懿道。
“是随波逐流,还是奋力求生,其实都无所谓,只要你自己的心中明白!”蔡邕笑了笑:“只是你尚未出仕,何必如此着急,安安心心读书不好吗,非要掺合进来了,你不会以为大将军是一个爱惜人才的人,就觉得他不会杀人吧,这厮,凶狠起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做到哪一个地步的,在我心中,他这种人,比太师还要可怕,太师能做到的极点,烧了一把火,已经是极限了,可他,能让天下天崩地裂的!”
“如今恐怕不是我愿不愿意掺合进去,而是大将军一定要逼我掺合进去!”司马懿恭谨的说道:“我最近发现太学之中,有一种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我,我听闻大将军麾下,有黑乌卫,恐怕大将军盯着,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我自诩做事情隐秘,只是大将军也并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这混账,心眼子都动到我太学来了,找死!”蔡邕顿时面容铁青。
他当然知道黑乌卫,那是立了衙门的,虽然低调,但是黑乌刀的锋利,在长安朝廷是略有耳闻的,特别是最近这两个月,抓了不少人了。
成名一战,就是扩大郑泰案的影响力。
蔡邕回过神,目光看着司马懿:“大将军不是一个不识轻重的人,他在朝廷上支持太学,还以朝廷拨款,扩大太学影响力,来年会招收更多的学生,他不会毁掉太学了,是太学有什么值得大将军把黑乌卫也派遣进来的原因吗?”
“大将军开设天一书斋,天一书斋以廉价书籍,贩卖儒家知识,打压世家之优势,助长寒门之风,本来世家寒门,就颇有争执,如今更是水火不容……”
司马懿淡淡的说道:“一旦失控,太学是风暴的核心,而长安都会陷入动乱之中,大将军担心,那是正常的事情。”
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
造反是很难的。
但是推波助澜是最好的帮手,一支笔杆子想要弄出点麻烦,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世家寒门?”蔡邕叹气,他出身世家门阀,但是却又跌落寒潭谷底,清楚的知道百姓之悲苦,寒门学子之艰辛求学,他想要一碗水端平,可这世界最难的,就是一碗水端平。
“这是你的算计?”蔡邕看着少年,幽幽的问。
“不是!”
司马懿摇头:“自古只有世家说,哪有寒门路啊,寒门能出头一两个人才,已是极限,造成如今场面的,还是大将军,大将军排斥世家之心,已经表现的淋漓尽致了,这世人都是投其所好的,如今大将军势大,执掌关中凉州两地,拥簇朝廷,乃是天下第一等权臣,放眼天下,也是实力最雄厚的诸侯,总有一些心有不甘的读书人想要借他的势而行事!”
“但是你也推波助澜了!”
“大家都想要这么一个结果,我也出点力了!”
“都不是消停的人!”蔡邕长叹:“好好读书不好吗!”
“谁不愿意好好读书啊!”司马懿苦涩的说道:“可祭酒大人,你觉得如今的时局,谁能安安心心的读书,稍有不慎,屠刀悬颈,虽然力有微薄,但是不做点什么,我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生养之的家族!”
“所以你认为,太师能保你们世家?”蔡邕平静的问。
不是他举荐了太师,是司马懿提议了太师,在那一座坞堡之中寻欢作乐的太师,已经开始逐渐的让人遗忘了,权柄交替,大将军已是天下人之焦点。
这时候,把太师搬出来。
他怎么都觉得有些突兀。
但是,他还是尝试推荐了一下,因为连他都觉得,如果在这长安,大将军有一个人会忌惮的,不会是天子,而是太师。
“太师正是投效的好时候,他身边能写字,都让大将军给抽走了,剩下一群阿谀奉承之辈,而大将军……”司马懿目光有一抹玩味:“他如果有软肋,软肋就在太师这里,捏住了太师,为难大将军自然比较难,但是起码能在大将军面前,保住性命!”
“天下人都说,大将军以背叛起家,他背叛了太师,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权柄,你为什么会认为,太师就是大将军的软肋呢?”
“事情没做绝,那就是软肋,大将军一朝得势,清洗太师府旧部是必然,太师能安然的去眉县坞堡养老,这不算什么,顶多就是大将军投鼠忌器,羽翼未锋,但是太师能踏踏实实的活到现在,这才是问题,如果是我,在西凉军已经整编成为西熊军之后,太师就应该喝酒喝死,不小心落水而死,病故,仇杀……反正就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死法就行!”
对于司马懿的话,蔡邕微微凝起来了双眉头,心中有些幽沉,果然是心黑的人就是黑啊,这少年,自己可未必能扳回来了,留在太学,太屈才了。
“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可以不回答!”蔡邕想了想,问:“大将军昔日在城门遇刺的事情,你有没有出谋划策?”
“适逢其会,助了一把。”
司马懿沉默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别人问,他闭口不言,但是蔡邕问了,他还是说了。
“太学容不下你的,你一日还在这里,有人就会把屠刀对准这里……”蔡邕深呼吸一口气。
“大将军?”
司马懿皱眉:“我并没有显露任何踪迹,此事即使查到杨司空,查到弘农王妃,也不应该查到我,我不过只是适逢其会,出了一个小主意而已!”
“你聪明,别人也不笨,若是大将军,那也不算什么,这人我看得清楚,爱惜人才,也大气,只是有人小气,你没发现,最近城门刺杀,能活着离开的,都陆陆续续死了,剩下一个,那是天子强保,大将军金口保了命的,才活下来了!”
蔡邕淡淡的说道。
所有人都认为城门刺杀的事情过去了,但是他却不这么认为,李君临的心思,他看的不是很准,但是也摸到了一些脉络,有点气量,成不成大事不好说,但是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既然说这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可自己的宝贝闺女,他却了解的很,看上去大度通透,落落大方,然而,女儿家的毛病,她也一样有,特别是记仇。
司马懿闻言,猛然的有些胆寒,所有人都以为这事情过去了,却不曾想到,还有人没放下啊。
他咽下了一口唾沫:“是我大意了!”
“你少年得智,心有鸿鹄之志,冷眼观天下,总有一种自诩天下第一的感觉,看似谦卑,却不曾把所有人放在眼中,这就是教训,事已至此,我能帮你的,给你三条路选择,一个我举荐你去给天子伴读,天子年少,最近朝上甄选太傅,虽然内定了,但是也闹的沸沸扬扬,还有人提议,甄选天子伴读,入宫伴天子读书!”
蔡邕沉声的说道:“第二,那就是,我举荐你去大将军府当文书,大将军府最近奇缺文书,大将军武夫出身,这西凉蛮子在这方面,胆气很大,你敢在他眼皮下折腾,表现出你的价值,他就能保住你,至于第三……”
蔡邕站起来了,把屏风拉过来,大手一挥,一副天下诸侯图浮现出来:“天下诸侯,你挑选一个,我给你一封举荐信,让你去投奔……”
这是一个看影响力的年代,有蔡邕的举荐信,加上河内司马家的出身,司马懿哪怕年轻,可不管到了哪个诸侯麾下,都能立刻受用,这就是世家门阀的优势。
司马懿沉默半响,躬身行礼:“祭酒,我选第二个!”
“为什么?”蔡邕有些好奇。
“不甘心,总要去试一试!”
“会死的!”
“我三岁启蒙,苦读书,初到长安,不过只是睁眼看看这世界而已,看到的,只有大将军,所以,我想要试一试!”
“那就去吧!”蔡邕不劝谏了,有些人,不以年龄而论,李君临如此,司马懿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