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星征 第五十六章：故人凋零

宽广平整的水泥路上，车水马龙。

罗岚凝视窗外的神色。

目光跟随两位正有说有笑，刚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女生。

她们身上的校服靓丽明媚，轻车熟路拐进了街道的一家奶茶店，背影消失。

罗岚不自觉恍惚了下，眼前的这个世界看起来似曾相识，然而与当年自己刚来到这里那会相比，一点一滴的改变早已将武斗世界塑造得格外陌生！

“修罗阁下，休养院到了。”

一看就透着股金钱气息的豪车稳稳停在路边。

司机恭敬打开车门。

罗岚迈步，依然残留猩红的眼眸扫过四周，随后一言不发独自走了进去。

所有的无关成员早就撤退一空，在接到血神武馆不容拒绝的要求后，原本那些打算前来迎接的各个领导同样不被允许来到这里。

罗岚没有来过这里，可在他的视野中，休养院内仅存的那朵生命烛火是那样清晰。

隐隐熟悉的直觉告诉他，那的确是与自己多年未见的四师妹没错！

径直推门而入。

躺在洁白病床上的，是一位已然气息虚弱的老妪。

看得出来，为了今天的这次见面，沈怡经过了精心准备。

各种罗岚叫不出名字的化妆品，尽可能地遮掩无处不在的老人斑与皱纹瑕疵。

头发有过细致打理，衣服特意换上了年轻时最喜欢穿的那件玫瑰红。

在见到罗岚的那一刻，沈怡脸上突然浮现些许紧张和自惭形秽。

张开没剩下几颗牙的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为了这次见面原本早就打过不知多少次腹稿的话语，却又莫名的说不出口。

“好久不见，师妹。”

“……你也是，好久不见，师兄。”

多年的陌生在罗岚主动发起的问候中，突然烟消云散。

沈怡扑哧一笑。

罗岚则自来熟的自己找了个凳子，自己坐在她病床旁边，顺手把靠在沈怡头下的枕头垫起来，静静听着对方喋喋不休介绍自己近百年的经历。

放眼武斗世界，迄今仍还活着的，能让罗岚主动做出这般亲昵举动的，也就只有沈怡一人了。

“你知道么，在接到师傅的死讯以后，秦师兄沉寂了很久，等他出关那天就突然宣布自己要重走武道了。

他练功很刻苦，一次次参与战争换取资源。

只是没有师傅的庇护。

为了得到能兑换突破一流药材的军功，秦师兄最后在鲁邦国境内执行某个危险任务时，不幸身陷重围而死。”

罗岚默默聆听，知晓了秦潘天的结局，不禁心生几分唏嘘。

他还依稀记得。

当年的秦潘天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乃至目空一切，除了胡万雄以外瞧不起自己遇见的每个人。

直到先被罗岚挫伤势头，紧接着又被周俊打断脊梁心气，从此一蹶不振。

照沈怡所说，胡万雄的死亡不光令自己震怒，同样如一记巴掌打醒了郁郁寡欢的秦潘天，让他下定决心从挫折打击下站起来。

如果胡万雄能看到这一幕，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只可惜，他醒悟得太晚，运气也不太好。

论起实力，他远没有强大到能像罗岚一样一人镇国，长期颓废和自甘堕落造成的亏欠，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弥补的。

论起油滑，秦潘天更是比不上自己过去曾格外看不起的柏宽。

这么多年来。

连血神武馆的势力范畴，都没办法追踪到这位消失不见的二师兄，至今都生死不知。

可想而知在被战争粉碎心底一切算盘幻想后，柏宽不惜舍弃全部利益，与自己的过去切割得有多么彻底！

昔日神风武馆的三人。

一人被打断武道脊梁，幡然醒悟，未等崛起就惨遭战死。

一人自己砍断昔日视为摇钱树的武道之路，毅然选择泯于众人。

一人成就修罗的赫赫凶名，恐怖阴影笼罩世界百年没有褪色，以一敌国，自身却也长期饱受入魔之苦。

罗岚感慨万分，若是从他们三人各自的结局来看，所谓的武道似乎犹如某种可怕的诅咒，远没有绝大多数人想象得那样美好。

也许沈怡才是最聪明的。

整天吃吃喝喝，没心没肺过完一生。

一偿所愿的胡万雄也没有干涉她的意思，基本属于放任自流，过得要比罗岚他们轻松太多。

“武道真好啊，过去的我太蠢了。

明知道练武可以延寿，每次下定决心后只要稍微吃点苦，就立刻说服自己休息几天。

几天之后又是几天，现在我真的要老死了。

师兄啊，我实在太蠢了！”

“延寿？

武学的确可以做到这点，只是这个过程，也许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

听到沈怡充满希冀和懊悔的话语，罗岚险些笑出声。

这是什么冷笑话吗？

连自己都是如此，真要攀登到可以大幅延寿的程度，这世上有哪个强大的武斗家，可以平静老死在床榻上？

或许真如每次比赛开始前，裁判总会一本正经说出的那八个字一样。

刀剑无情，死生无怨。

只要踏上这条路，那就没有后悔可言！

气息愈发衰弱。

罗岚注视沈怡逐渐变得艰难起来的呼吸，静静等待对方逝世。

“……师兄，我要死了。”

“我知道。”

“我很多年前就结婚了，我有了孩子，我的孩子又有了孩子，我孩子的孩子肚子里，最近又怀上了孩子。”

“我知道。”

苍老的双手死死抓着扶手。

明明只需要踏出那一步，沈怡就能毫无痛苦地离开人世。

可不知为何，她的面容扭曲成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拼尽全力抗拒死神的邀约。

宛若回光返照，沈怡脸色红润些许，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浑浊的喉咙深处咯咯作响！

罗岚把脑袋凑过去。

沈怡竭力抬起头，眼神羞愧到根本不敢注视对方，汗水大滴大滴滚落。

在接近死亡的最后一秒前夕，沈怡的一只手终于猛然握紧罗岚。

声音如同深夜站立于树杈啼哭的夜枭，尖锐爆发！

“有人要杀你，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