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低头笑了一声。
那人说她是小孩,但当时那个女子,也不过二十出头些许罢了。
她愣愣转头,什么都没看清,就看见一团红色流星从远远处冲了过来。
随后水中哗啦一声,她已经连腿带身被一个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一个身着黑衣的高挑女子喘着粗气,站在龟背石上,惊魂未定地望着她,“你是谁家的孩子?居然想不开要投水?”
但下一刻,黑衣女子回过神来,怔怔望着她的脸。
“等等,这里没有人家,你是……”
慕容音从小,就很讨厌有人看她的脸。
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总是会在最初的惊艳之后,变成各种让她厌恶的情绪。
有贪婪,有嫉恨,有垂涎,有轻蔑,有鄙夷。
于是发现这人直勾勾盯着她看,她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但下一刻她脖颈微微一僵。
她发现这个人的眼神,她居然不讨厌。
“你这里怎么划破了?”
在最初的惊艳后,黑衣女子的目光却立刻被她额角的伤口吸引。
黑衣女子伸出手触了触,她别过头去。
黑衣望着她,叹了口气,“不管你是谁,跟我来。”
女子带着她躲到了大石头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罐,倒在她头脸和露在外面的手脚上的伤痕上。
她的双脚早已被冻僵,黑衣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能碰你么?”
她怔了怔。
这大概是她一生中,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
因为哪怕是宫中的宫女,因为得了她父王一定要将她好好藏在宫中的命令,对她做什么的时候也从不会征求她的意见。
她静静盯着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我可以拒绝么?”
她虽是没有修行过的修行者,但本能告诉她,这个女子很强。
甚至比她远远见过的任何一个修行者都要强。
“当然。”
黑衣女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脸坦然,“这是你的身体,自然由你自己做主。”
她一怔,直直望着眼前人的双眼。
那双眼睛很特别,就像一面镜子似的,清澈得不可思议。
和这女子身上强大的气息相结合,更加不可思议。
因为按照慕容音的经验,越是强大的修行者,双眸就会越深不可测,无法轻易看透。
但这个女子不一样,在她的眼睛,你只能看到自己。
原原本本的自己。
她定定望着这双眼睛,心头一动,闭起眼睛道。
“那你把我再送到湖里吧。”
“这……”
察觉到蹲在自己面前的黑衣女子僵了僵,慕容音心中顿时泛起报复的快感。
她隐隐察觉到,这名女子,恐怕大概就是她父王找来的最强追兵。
她并不是一上来就想自尽,只是因为她明白,天下虽大,却并无她的容身之处。
即便她逃到天涯海角,她的父亲,西戎人,还有她父亲侍奉的大秦皇帝一定能派人抓住她。
只是慕容音没想到,这追兵,会来的这么快,会来的这强,甚至……
会是她。
注视毫无架子蹲在她面前的黑衣女子,她深吸一口气,“你是,林书白吗?”
黑衣女子愣了愣,“你认识我?”
她低下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这女子黑衣上的腾蛇暗纹,淡淡道,“这天下大概无人不识大司命。”
这个女子太特别,也太好认了。
后辽和大秦都城贵阳离得不算近,她逃跑的消息不可能那么快传到太祖皇帝耳中。
她都不记得自己在这山上已经待了几天了,但林书白应该是刚得到消息不久。
西岭雪山是人间绝境,帮她拦住了那么多后辽追兵,但在大秦国师脚下,却能轻易被踏足。
她嘴角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摊开手脚靠在石头上,盯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心中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这居然就是人神吗?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是够大的。在见到这个女子之前,她真的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更是越过无数修行者,成为修行界的绝对君王。
作为一个有天生等阶的女子,她也曾幻想过那位远在大秦的修行女王的模样。
宫中曾有传言说林书白根本不像个女人,生得比男人还要高大粗鲁,甚至还有人说她有三头六臂。
但真的见到了,慕容音发现那些传言原来都是扯淡。
如果不是在这种天寒地冻没有人烟的地方见到此人,她一定会把林书白看成一位长年呆在南方闺阁中的小姐。
除了比南方女子身材要高挑些,林书白生得极为秀美,和她身上张扬舞爪的兽神图案完全不相符。
但林书白生得越是温柔,慕容音心中的嘲讽叛逆之情就越浓烈。
“小女子何德何能,居然能劳烦大秦国师大驾。”
盯着林书白的眼睛,她讥讽地开口。
她以为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会生气,或者隐忍不发,却没想到林书白闻言只是苦笑了一声。
“别这么说话。”
黑衣女子深吸一口气,静静注视着她,“没能事先察觉西戎人的企图,阻止你父亲让你和亲,是我的疏忽。”
“阻止?”
她嘴角的讥诮之意愈深。
这种马后炮的漂亮话谁不会说?
她历经生死和世间冷暖,才不会天真地以为林书白生得这副柔美的模样,就真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林书白在成为大秦国师之前,是个武将。
什么是武将?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如果用她一个女人的身体就能换来林书白麾下无数将士不流血身亡,她不相信林书白会拒绝。
如何林书白不懂人命的分量,这人也爬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悲哀的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买卖够划算。
“那么现在大司命大人是来告诉我,我可以不用和亲,平平安安地回家么?”
慕容音紧盯住林书白的眼睛,静静地等着她来骗她。
在林书白眼里,她大概就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哄一哄就能被骗回去的十几岁小姑娘。
如果不是她有自毁的倾向,林书白大概早就强行带她回去了。
至于林书白现在还这么小心翼翼地为她疗伤,不过是朝政老油子的惯用手段,先收买人心,想最好用骗的,不行再用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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