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很細,體量也小,看起來像是兒童的骨頭。
“我記得上次飛行的時候,飛行器上可沒這東西,”渡邊一把拽過一個人,“你說是不是?”
那人哆哆嗦嗦,看著廣場上這麽多人,他不敢直視大家的眼睛,隻一味低頭,“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他正是今早那個打掃衛生的軍裝老頭兒。
夏克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但此刻不好證實,便暫時放在心裡。
“小花!那是我的小花啊——”
一聲淒厲的喊聲穿透人群而來,居民好心地讓開一條路,一個中年婦女跌跌撞撞從中跑了過來,鋪在飛行器的起落杆上,嚎啕大哭。
“我的小花!這是小花的衣服,她,她怎麽了?”婦女哭了兩聲,好像突然想起什麽,站起身拽住夏克的領子,她力氣很大,夏克被拽了一個趔趄,扶住飛行器才站住。
渡邊勾起一邊嘴角看著好戲。
“您好好說,慢慢說,這……這衣服屬於您的女兒嗎?”唐陌過來解圍。
“我,我昨晚在家裡做著組裝軸承的活,實在是太累了,我就打了個噸,就這一會兒,小花不見了!”她乾啞著嗓子說得又快又急,“她怎麽會在這裡?啊?你倒是說啊!”
唐陌給黃詩范使著眼色,路虎已經撲了上來打算帶走這個婦女,“您是不是失了智了,昨夜疫鬼的襲擊也許還有余波,我們巡邏隊沒查出來——”
夏克咳嗽兩聲,大家的動作都停住。
“這位阿姨,您先別急,我會說明所有事情。渡邊,你也別為難大伯了,既然你這麽想知道,我就都說了吧。”他微微低頭,一副沉痛的表情,仿佛下定了很大決心。
“昨晚,其實發生了很多事情……”夏克娓娓道來,將昨夜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敘述了一遍。
他講故事的本領好,大家夥兒聽得入神,一開始後面聽不到,還險些向前發生了踩踏事件,直到有人給他遞上大功率喇叭。
有人開始直播,吸引了更多剛才沒來的居民聚攏過來,聽的人越來越多。
雖然人多,但是整個廣場鴉雀無聲,說到緊要之處,居民幾乎沉浸在故事的情境中無法自拔。
夏克講到智鬥章魚時,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講到獵妖者將小女孩當作誘餌時,大家都痛罵非法獵妖;講到小女孩被炸死,大家眼圈都紅了;講到章魚竟然懷了孕,他們又剖開章魚肚子拿出小章魚時,大家都唏噓不已。
“巡邏隊的人竟然冒這麽大的危險圍剿夜妖,我好佩服他們!”
“小女孩好可憐,非法獵妖該死!”
“原來夜妖也有母性啊,臨死的時候想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今天的風怎麽這麽大,我眼睛裡好像進章魚了。”
小花的母親跌坐在地,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但是仍然一字一頓地罵:“天殺的獵妖者!我要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幾個好心的居民圍在她身邊安慰著。
喝了口居民遞過來的提神因,夏克清了清嗓子,結束了故事。
當然,夏克沒有說出全部真相。
在他的故事中,他和唐陌是奉命敢往夜妖出沒的地點,為居民斬妖除魔的。
三個非法獵妖者都是被章魚襲擊至死的。
小女孩身上的炸彈也是被他們直接引爆的,她沒受多少痛苦,也並沒感到恐懼。
故事的最後,夏克還號召全體居民,發現非法獵妖的線索,一定要上報巡邏隊或者城守,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在的世界做出一份貢獻。
大家紛紛點頭,熱血沸騰。
唐陌在一旁聽了個目瞪口呆。對夏克的騙子本質又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昨晚是誰跟自己說非法獵妖的事最好不要暴露的?
又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把小女孩屍體埋了就沒事的?
還有誰一本正經的樣子裝成哲學家,說什麽水至清則無魚來著?
夏克挑眉聳肩,帶著不那麽抱歉地歉意地看了眼唐陌。
這在他眼中連選擇題都算不上。
自己的利益和巡邏隊的利益相比,如果有的選,當然是兩全。如果沒的選,當然是自己的更重要。
渡邊越聽臉色越青。
他隱隱感覺自己是給夏克做了嫁衣,非但沒有在居民面前抹黑他,反而把他襯托成了一個鋼鐵城英雄的形象,幫他打了個免費廣告?
看著圍觀居民紛紛支持夏克,他一面是不可置信,一面是覺得居民愚蠢,一面是心裡的小火苗幾乎要衝了出來。
隊員幫他將小章魚從尼龍袋下拿出裝好,交給夏克。
夏克和唐陌享受著英雄的待遇,拎著小章魚消失在基地大樓門口。
在夏克講故事的過程中,隊長終於逐漸恢復了信心,組織隊員開始下一步工作。
“按照程序,我們先確認死者身份。”隊長站在人群中心組織著居民,“請家人失蹤的居民站到這邊來,其余無關的居民請離開基地,我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隊員幫著請無關居民離開現場,頗費了一番功夫。
只剩下幾個做自媒體的居民還在全息錄像和元宇宙直播,隊長好說歹說,也溫和地請他們離開了。
這個年代的官方媒體已經消失殆盡,至少在鋼鐵城是如此。
市民所看的信息和野民所看的信息完全是兩種內容,大家對信息壁壘的存在眾所周知,但市民並不關心野民的生活。
遙遠的哭聲非但不能激發善意,反而聽了厭煩。
野民則沒有選擇。
政府出於安全考慮,也建議野民不要了解市民的生活,免得看得到吃不到的東西激發更多負面情緒,影響鋼鐵城的日常運轉。
隊員已經將袋子搬到了一樓大廳, 失蹤居民的家屬也隨著來到大廳。
有人將認屍床推了過來,那床鏽跡斑斑,看得出見過很多類似的場面,淡定地矗立在大廳中央。
“這次疫鬼襲擊比較凶猛,死者的狀態比較慘烈,請大家不要激動。”
“盡量只看頭部就好。”
看著不斷滲出血跡的尼龍袋,家屬們都面色嚴肅起來,有膽小的已經開始抽泣。
幾個隊員將五個居民的編織袋依次抬上認屍床,露出帶血的頭顱。
幾個家屬忍著悲痛,確認了其中兩人的身份,不再看身體其他位置。另外兩個死者的家屬中,有兩個男人由於暈血暈了過去,還有一個女人嘔吐不止,一個老人當場暈厥,再也不忍看,便拜托隊員驗證他們的身份信息,結果都對的上。
剩下一具屍體無人認領,便有人將屍體抬上了二樓,儲存到冰櫃中。
接下來就是隊員的屍體了。
王傑克是孤兒,他的母親死於貧窮,父親死於疫鬼,沒有親人在世。他加入巡邏隊是想給父親報仇雪恨,同時更重要的是領一份賴以生存的補貼。
只是可惜,給父親報仇甚至連八字都沒一撇,自己的生命也永遠地停止在了途中。
隊員都認識他,便沉默著直接確認了他的身份。
只剩下一個高挑女人還立在認屍床旁邊,沉默不語。
那是大比利的老婆。
突然,她瞪著眼朗聲道:“既然我男人做了這行,我就早有預期。我要看屍體全身,我倒要看這天殺的疫鬼是怎麽讓他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