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收到韩子高等诸将传信已经成功夺下吴郡郡城的消息之后,陈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筹划多时总算没有白费。
只是当听到吴郡太守沈君理在攻城过程中因为激烈抵抗、不肯顺从,不得已将之擒杀于阵,陈心里也不免略感悲伤。
他与沈君理之间感情不错,之前请沈君理在他和朝廷之间进行斡旋,一方面固然是希望借此将沈君理也搅入到他与朝廷之间的矛盾中来,使其不能专心于郡务,另一方面也是借此想让沈君理看清楚皇帝偏激狭隘、不肯相忍为国,希望沈君理能在关键时刻偏向于他,但却没想到沈君理最终还是选择了宁死不屈。
但很快陈便打起了精神,将这些许伤感情绪扫出脑海。沈君理求仁得仁,固然是死得其所,而陈此番攻袭吴郡,也不只是为的自身荣华富贵,终究还是为的家国能够继续传延下去,在这个过程中,总要有人有所牺牲!
他一边着员传信给已经进据郡城的韩子高等人控制好城中局面,并且善待沈君理的家眷会稽长公主等,一边又调度后继人马继续向吴郡挺进,从而完全将吴郡占领下来。
陈压根就不指望朝廷下令让他出兵定乱,如今朝廷军队想必正与唐军一起在南川和王琳等乱军交战正忙,根本无暇顾及三吴局势的变化,就算他此番出兵是自作主张,但朝廷投鼠忌器之下也不敢宣布他是叛逆。
只要彼此还没有彻底的撕破脸,那他仍然可以借着南陈宗室这一层身份去笼络聚结三吴之间这些人力物力,继续加固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局面,乃至于取代朝廷管控三吴。
陈自己率领吴兴军队,自吴兴直接北进前往吴郡,另遣心腹华皎率领他麾下那支秘密组结的走私队伍担山军,沿太湖西岸北进、取道义兴,拦截破冈渎。如此一来就算朝廷担心吴中局势,硬着头皮遣兵前来,也会因为受到阻拦而难以直抵吴郡。
三吴地区也并非铁板一块,彼此内部存在着许多竞争,各地豪强之间也在互相倾轧、争夺乡土资源,有的彼此间甚至有着非常刻骨的仇恨。
陈虽然在三吴之地都有着一定的影响力,但其根本所在还是吴兴郡,所以此番才需要动用武力才能将吴郡纳入掌控之中。吴郡在他的计划中就是一个消耗品,其地可以用来作为与朝廷之间对抗的缓冲地带,其人员物资则可以用来分享给吴兴、会稽等各路豪强,促使他们更加紧密的团结在自己的周围。
应该说陈也算是颇具其叔父陈霸先的风采,做起事来不只刚猛果决、同时还兼具谨慎,先以乱兵投石问路并打破吴郡本身的防守局面,而后再以定乱为名进行增兵,就算是在明知朝廷无力派兵的情况下,都还安排一支队伍去封锁朝廷军队东来的通道,可以说是周密严谨、进退有据。
此番只要控制住了吴郡,他就有了足够的利益去将其他仍存观望之心的吴中豪强们给号召动员起来。吴中豪强虽然短视,没有什么大局观,但却也颇具斗性,只要眼前有足够的利益引诱,他们就敢于躁乱起来,对于后果也不会有什么太全面深刻的认识。
只不过,陈这一番计划固然很周详,但是就在计划刚刚获得了一个尚算成功的开始之后,接下来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重大变故。
“王琳向唐国投降,侯为昙朗所执,南川悉定?吴明彻已经率军出京……”
就在陈率军北进的第二天,从建康方面传来的最新情况便火速传到了军中,而这每一个消息对于陈都如平地惊雷一般让他脸色骤变,以至于在听完之后仍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久久都未将这些消息给消化完毕。
他之所以如此震惊,原因就在于他这一系列的计划能否顺利进行下去,有一个极大的前提就是需要朝廷的军队和唐军投入于南川岭表的战事当中,无暇兼顾吴中的局面变化。
可是现在南川战事这么快便结束了,不说接下来唐军的动向如何,起码朝廷方面能够抽出手来兼顾别处,朝廷敢于派出吴明彻前来定乱便显示出陈昌有恃无恐的态度。
如今聊可自慰的,便是陈并没有盲目自大,提前派遣华皎率部前往破冈渎阻断道路,好歹能给吴明彻的定乱师旅制造一定的障碍,使其不能顺利抵达吴郡,从而给此间的计划执行再争取一定的时间。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南川这纠缠多时的问题这么快便被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虽然并非朝廷独力完成,主要还是唐军干涉的缘故,但是如今的建康朝廷却是受到唐国的支持,南川的情况变化,又会给江东人心带来怎么样的触动与震慑,也实在是不好预料。
“大王,时局骤变,此去吴郡怕是不会顺利。况吴明彻乃是江北骁将,声震江左,其人既出,难免人心惊疑,若是大王身陷吴郡,恐怕吴兴生变啊!故请大王暂归吴兴,且望时局变化,再思别计。”
陈这里还在皱眉思忖,其麾下部将们便忍不住发声劝告道,在知晓如今南川纷乱这么快解决之后,他们也不再像一开始出兵时候那样乐观了。
“不可!如今事情已经发动起来,怎能半途而废!况子高等今自引兵据于吴郡,华皎亦当道破冈渎,此群徒俱我门下心腹,既为人见,我纵然不赴吴郡,人亦尽知此谋乃出于我。当下之计,唯不惧凶险,继续推动!”
陈闻言后便缓缓摇头,口中沉声说道:“眼下情势也未至极凶之境,眼下吴郡仍然在我掌控之内,南川事了,唐军想亦不会东行入国,吴明彻久处江北,未谙吴乡人情,所部兵力不盛,尤需仰仗京口策应。只需京口徐度不相协同,吴明彻孤军深入,也同样难以张其兵势于我乡里!”
尽管形势骤变,大大的打乱了陈之前的构想,但他在沉思一番之后,还是很快把握住了事情的关键所在。南川变乱迅速平定下来,固然又让朝廷的威慑力有所加强,但主要还是狐假虎威,朝廷本身的力量增长非常有限,甚至需要分兵镇守南川,会令朝廷当下能够调度的兵力更加摊薄。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直接中段计划、撤退返回吴兴,只是给了朝廷以喘息之机。且不说后续一段时间内还会不会有更好的机会,单单这一次的半途而废,也会让朝廷意识到自己的虚实,从而加紧对于吴中的打击。
所以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就在于联络京口的徐度,哪怕只是让其人保持中立的态度,陈也有信心凭着三吴的势力来抗衡并打退吴明彻的进攻。只要朝廷的力量进不来三吴之地,那局势便仍会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面发展。
不过部将们有一点没有说错,那就是在如此形势骤变的情况下,吴兴人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也着实可虑,眼下陈的确是不适合再前往吴郡去,一旦被限制在了吴郡境内,难免就会有顾此失彼之患。
因此很快陈便做出了决定,着令部将钱道戢率领一部人马前往吴郡增援,自己则率领亲信部众重新返回吴兴,亲自坐镇当地集结豪强势力,为应对接下来更进一步的战事而作准备。
当然还有一点最为重要的,那就是着令吴郡诸将们速将境内所缴获的金宝财货送往京口,用以贿赂京口徐度,争取其人的支持。至于其他缴获的物资,除了一部分必须的军资消耗品留下来满足诸军耗用之外,剩下的要统统尽快送回吴兴,以做好长期据守对抗的准备。
陈此番雄心勃勃的率部北进,结果却骤遭变故半道而返,心情自是多多少少有些郁闷。而在返回吴兴之后,他也不能将失落的心情表现出来,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应付那些赶来问询情势变化的吴中豪强们。
同时,他也没有忘了向已经返回会稽的侯安都传信,希望对方能够做好抗争的准备。从短期而言,唐军或许不会直接干涉江东的局势变化,但其军伍既然已经大举南来,而且深入南川岭表,那么接下来继续向三吴浙闽地带扩张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样一个进程,显然不是如今这样一个羸弱昏聩的朝廷能够阻止的。所以眼下提防唐军势力翻越武夷山向东扩张,便成了他们这些盘踞在地方的实力派们必须要考虑、迫在眉睫的大问题!
但陈这么想显然还是有些乐观了,如今南陈内部诸多矛盾、积弊重重,就算他有怎样的忧患意识,但是因为不在其位,所进行的各种自以为有益家国的折腾反而是进一步加重了南陈的内耗,接下来的局面崩溃可能会来的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的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