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在获得了段韶的增兵之后,当即便自发鸠山谷向着沁水河谷挺进而去。
因知义宁城易守难攻,而且西魏还在城中保留了数量比较可观的守军,因此斛律光便再次选择了昼伏夜出的袭击,希望能够一举攻克义宁城,从而掐断魏军的退路,使其前线师旅不战自溃。
但是偷袭这种投入小回报大的作战方式风险变数同样不小,斛律光自己最近就两次经历并分别扮演了不同的角色。本来就是力量不足、把握不大的取巧方式,成功了固然可喜,失败同样也不是什么小概率的事情。
这一次西魏方面,由于是云宝的出击本就没有与义宁城方面进行充分的沟通协调,加上斛律光的反攻也比较迅速,因此在挺进的初期还比较顺利,其部伍没有遭遇任何阻截便进入了沁水河谷之中。可是当其继续向北推进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不过义宁城的城防警惕性之高还是超出了斛律光的预计,当其部伍穿过发鸠山谷而后沿沁水向北行不远,很快便被义宁城中的守军斥候察觉到,然后当即便向城中示警,使得城中有所防备。
斛律光几千师旅翻山而来,若是偷城还有可能成功,但是面对防备森严的城池,在没有携带大型工程器械的情况下,也只能无可奈何。
但是斛律光的此番挺进也并不算是劳而无功,终究还是打通并掌握了从上党地区进入沁水河谷的这一条通道。只要掌握了这一条通道,上党地区的人马便可以源源不断的进入到沁水河谷中来,尝试拦截封锁住乌苏地区的敌军退路。
因此在眼见到义宁城守备森严的时候,斛律光也并没有再进行徒劳的攻城尝试,而是直接引部退回了之前入境的地方,依托后方的山道建立起一个临时的据点,一边分遣部伍上下游弋察望敌情,一边着员返回向仍自驻守下虒聚的段韶汇报情况,并请其继续增派人马以完全封锁沁水河谷。
沁水河谷关乎西魏大军退路与上下沟通,自然不容有失。留守义宁城的薛善生性谨慎稳妥,在力保城池不失之后,对此敌情同样不敢怠慢,忙不迭派遣使者将这一消息送达前线。
仍然驻军于铜鞮水北岸的李泰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顿时便也皱起了眉头。他之前继续进军的时候,将后方军事安排的不可谓不周详,但是云宝这员老将竟然轻率的主动出击、以至于全军覆没,将进出沁水河谷的通道拱手相让,这也实在令他有些意外。
沁水河谷对西魏大军的重要性不必多言,一旦有失那绝对是能够动摇军心的大变,整支征师进退都将大受影响,自然不可以被敌军所掌握。
因此在得知此事后,他当即便把诸将召入帐中略作讲述,而众人在闻听竟有此事后也都不由得脸色大变,纷纷开口斥责是云宝轻敌误事。
但事到如今,再作追究也于事无补,更何况是云宝已经是战死沙场,更加的无从追究其人责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怎样对此事加以补救。
讲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众将全都连连扼腕叹息,直道好不容易逼迫齐军主力退军、正待趁势继续发起进攻,却不想后路遭到扰乱,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大好优势、撤军救援。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持这样的看法,最近被大弟们联合挤兑的贺若敦却大声道:“沁源得失固然重要,但也并非我之命门。之前两军交战而贼军大败而归,想必士气消沉、军心动摇,贼若当真还有一战之力,正应再次督军北上、与我决战,而不会小股人马趁隙取巧的挺进沁水。
且不说当下义宁城仍然在守,哪怕已经告失,于我亦非绝路。正可破釜沉舟、顺势而进,趁贼分兵东西之际,继续进击南境贼军、扫荡上党,而后与建州之安陆公等会师聚势,则贼更加难敌!”
听到贺若敦的发声,李泰也不由得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个赞。他也是在收到这个消息又经过一番深入的权衡思量之后,才感觉战事进展到这一步,沁水河谷的控制权对魏军来说其实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重要了。
齐军想要指望这一点完成针对魏军的逆转胜利,是有点不切实际的。这一行为反而暴露出了齐军眼下已经没有能力和底气再来组织进行大规模的会战,只能寄望于关键节点的突破来尝试完成局势的扭转。
贺若敦所说的继续南去横扫上党,想要实现起来固然有点困难,可如果齐军当真太过专注于对沁水河谷的把控、从而投入太多兵力的话,要实现这一点倒也并非绝对的不可能。
也正因为沁水河谷已经不是生死攸关之地,所以李泰才召集众将共同商讨此事。若这件事当真严重威胁到大军的进退和之后的走向选择,那李泰也就不会搞得人尽皆知,而是会秘密召集心腹、挑选精兵即刻派遣归援义宁城。
这件事有一定的威胁,但又没有危及胜负和生死,反而还酝酿着更加诱人的机会,李泰才告知众将,让当下军中所弥漫的一股过于乐观和亢奋的气氛稍稍降温一下,也让众将都能认清一下现实,须知骄兵必败。
在诸将都在心忧后路的时候,贺若敦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提出迎难而上、继续进军的思路,可见这家伙对于战机形势也是有着近乎直觉的感知和判断能力。
从这一点而言,贺若敦真是一个优点和缺点都极为突出的将领。从能力和潜力上来说,这家伙是绝对有成为第一流名将的可能。但是这个嘴臭的性格和毛病,也令其难以处理好过于复杂的人事关系。真有什么独当一面的大规模会战,李泰是不敢将大弟们都置于其人麾下而不加节制的。
当然,这些想法李泰是不敢直接讲出口的,否则若让贺若敦知道了自己也认可他的看法后,那是一定得坚持到底、力求出战的。
众将在讨论一番之后,也都没有达成一个共识,主要是不甘心放弃眼下优势的局面,同时又担心沁水河谷被截断之后的大军进退和后勤补给问题。类似贺若敦那种更加激进的思路不是没有,但在李泰没有开口认可的情况下、也并未占据主流。
于是李泰便暂时不作什么大的军事调整,只是传令调遣一部分乌苏城、孤远城的诸军返回协助防守义宁城,而其大军主力则仍然留驻于铜鞮水北岸,并且还加强了向下方派遣斥候查探军情的力度。
且不说西魏方面对于此事的反应,下虒聚的段韶在得知斛律光虽然成功进入沁水河谷、但却并未顺势攻取义宁城后,心中自是有些失望,但很快便将心态稍作调整。
他本就不是那种赌性甚重、贪图奇功之人,自知以李伯山用兵之能,出现一个小漏洞已经殊为难得了,如若指望因为对方的疏忽而获得巨大的战略转机也实在是有点不可能。
至于斛律光请求再继续增派人马以加强封锁沁水河谷的请求,段韶也并没有立刻应允,因为眼下他的兵力也并不充裕,而且刚刚遭逢大败、正是士气低迷,对面敌军则仍是去留未定,贸然转移人马到别处去开辟新的战场未必是好事。
接下来段韶也增派斥候前往北面去,想要查探一下敌军对于此事的反应之后再做决定,但是反馈回来的消息却让他难以乐观起来。
敌军主力非但没有立即向后方撤离的迹象,反而同样也增多了斥候的活动,无论这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故作姿态,起码眼下看来,沁水河谷的安定与否对魏军的影响似乎并没有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大。
那么是否要继续向沁水河谷增兵,倒也不必再作为难了,就算是斛律光认为此计可行,起码也得展现出来能够对敌军主力造成一定影响之后再考虑追加人马的投入。
与此同时,后方又有一个消息传回,让段韶大感意外,心里也变得不淡定起来。那就是原本率军返回晋阳坐镇的皇帝高洋,在行至半途的时候突然转道奔赴辽阳。
皇帝心血来潮之事不少,但之前基本上也都无伤大雅。这一次在大军失败的情况下突然转道前往辽阳,这就不免让人心中暗生联想。
一方面可能是皇帝身体状况变得更差,想要取道辽阳加以休养。辽阳甘露寺僧徒近年深得皇帝崇信,而且辽阳地处邺都和晋阳之间,皇帝居中养病,也能避免遭到两都政治势力的滋扰影响。
另一方面可能就是皇帝对于当下国中的人事格局存在一定的想法,所以在辽阳这样一个中间位置进行一些人事上的操作。
无论皇帝转赴辽阳是哪一种情况,在此之前都没有跟段韶沟通过,尽管段韶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派人前往辽阳询问请示,但却至今未得回信。一想到国中将会随之生出的种种人事动荡,段韶也不由得暗生心慌。
在他几番尝试想要重新与皇帝建立起联系却一直未果后,段韶在权衡再三便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趁着斛律光挺进沁水河谷、起码齐军表面上占据一定优势的情况下,遣使前往西魏大营求和、争取稳住边情。
哪怕只是彼此间虚与委蛇的做戏,也能释放出些许即将罢战的意味,让边境上集结守卫的大军获得一二松绑归朝的可能,从而给国中蠢蠢欲动的人事施加一定的威慑力,就算有什么变数发生也能稍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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