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朱皇帝根本舍不得放下手里的奏本。
瞧瞧,瞧瞧咱老朱的女婿写的奏本,瞧瞧咱老朱的女婿提出来的建议。
什麽叫字字珠玑?
什麽叫行云流水?
什麽叫国之栋梁?
这就是了!
哎呀呀,瞧瞧咱女婿写的这一句“不谋万世䭾,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䭾,不足谋一域。”
再瞧瞧这句“凡事预之则立,不预则废”,虽然是出自《礼记》第三十一篇的《中庸》,可是跟“不谋万世䭾,不足谋一时”结合起来看,再结合历朝历代前所未有的百年长远大计,五年短期规划审计,这踏马就是一篇治世雄文呀!
唔,还得是咱老朱眼光好,早早的就发现了这麽个好女婿并且让咱妹子收下义女,定下婚事,咱标儿以後不愁没有辅弼之臣。
翻来覆去的把杨大知县的奏本看了好几遍,朱皇帝乾脆对二虎吩咐道:“去,把李善长还有刘伯温丶胡惟庸他们都给咱找来。”
等李善长和刘伯温丶胡惟庸到了宫里,朱皇帝先是让三人分别坐下,接着又恋恋不舍的将奏本递到李善长手中,“善长兄先看看这个,看看这个,这是咱……这是咱大明一个知县写出来的奏本,咱觉得不错。”
一个知县?
又踏马是那个姓杨的?
果不其然,奏本的开头就是“中书省直辖宁阳县知县杨丶谨奏为请定五年计划。”
李善长心惊胆颤的往下看,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内容竟然是“臣闻……使司而牧之……人主……不能以一身兼天下之众职”。
这特么是写策论呢?
还有,这姓杨的又在抽什麽疯,竟然写什麽使司而牧之丶人主不能以一身兼天下之众职?
要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可以理解为“皇帝最好垂拱而治,把具体的工作都安排给臣子去做”,说得再直白些就是皇帝要有当好吉祥物的自觉,哪怕是其中还有一句“要在责成臣下而已”,也依旧改变不了这篇文章是在劝谏帝王放权的本质。
只是悄然打量了朱重八朱皇帝一眼之後,李善长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对呀,这杨姓的都写出这麽大逆不道的东西来了,怎麽这朱皇帝的脸上还是笑呵呵的,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
无奈之下,李善长也只能耐着性子往下看。
只是这一看不要紧,李善长差点儿就当着朱重八朱皇帝的面破口大骂。
姓杨的不当人子!
什麽他娘的“人主不能以一身兼天下之众职”,这狗入的一番长篇大论的重点在於“非事事而亲之,要在责成臣下”,说白了就是劝谏皇帝把工作都交待给臣子去办,办砸了就拿臣子出来问责顶锅!
还有这个什麽“不谋万世䭾,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䭾,不足谋一域”,这番话就差指着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官老爷们的鼻子骂:你们一个个高官得做丶骏马得骑丶娇妻美妾在怀,却不知道为大明江山永固考虑,只知道遇到什麽事儿就解决什麽事儿,统统都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
现在本官大发善心,指点指点你们这些废物——先做一个为期百年的长期规划,预计百年之内要达到一个什麽样儿的目标,然後再把这份百年规划拆分成二十个五年规划,每五年要达成什麽样儿的目标。
然後,再把责任具体到某个官老爷的身上,谁工作做的好就有赏,工作没做到位就问责。
李善长面沉似水,默默的将看完之後的奏本传到刘伯温手中,看了朱重八朱皇帝一眼后数次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是,那姓杨的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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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好好的没招他也没惹他,他来招惹老夫干什麽?
正当李善长怀疑人生时,刘伯温也已经打开奏本看了起来。
然後,刘伯温也开始怀疑人生——老夫最近好像也没写过奏本,也没掺和过宁阳县的那些破事儿,跟他姓杨的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王八蛋忽然好好的来折腾老夫干什麽?
反倒是胡惟庸在看过奏本以後哈哈大笑两声,说道:“这小子有意思,有意思,上位,这般人才放在宁阳县,屈了。”
杨宪瞧了瞧脸色各异的李善长和刘伯温,又瞧了瞧哈哈大笑的胡惟庸,最终还是疑神疑鬼的接过奏本看了起来。
等杨宪也看完了奏本,将奏本还回来之後,朱重八朱皇帝又忍不住重新翻看一遍,然後笑着对李善长说道:“善长兄,你怎麽看?”
李善长心道老夫用眼睛看,但是老夫又不想看,老夫这会儿只想静静。
但是李善长又怕朱重八问他静静是谁,无奈之下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拱手答道:“上位,臣以为这份请行五年规划的奏本,堪称是治国之雄文,济世之良方,臣,多有不如也。”
朱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刘伯温,问道:“青田先生呢?”
刘伯温笑了笑,向着朱皇帝拱手说道:“上位心中已有决断,臣自然是无所不从。”
朱皇帝忽然感觉老大没趣,乾脆把目光转向了胡惟庸:“子中啊,不是咱不想把他调来京城当官,可是宁阳县刚刚升格为中书省直辖不久,许多方略都要先在宁阳县实验之後再施行天下,若是没有他在宁阳县,你觉得调谁过去合适?”
胡惟庸张了张嘴,最後却只能拱手拜道:“是臣疏忽了。”
朱皇帝又将目光投向杨宪,问道:“希武呢?你怎麽看?”
杨宪拱手应道:“回上位,臣以为这杨知县所言,其中确实有可取之处,然则亦有夸大其词之处,不可一概而论之。”
“比如他说要制定为期百年的长远规划,臣不禁想要问一句,他所谓的百年规划,究竟要达到一个什麽样的效果?是要朝廷开疆扩土?还是要让所有百姓都家有馀粮?”
“哪怕是五年之期的规划与审计,其中又多有不可取之处——所谓时移,事易。今我大明有县千馀,百姓千万,许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岂是他宁阳县一县之地可比?”
“别的不说,就说他宁阳县,若他制定一个规划,要在五年之内让所有百姓都家有馀粮千金,有钱百贯,若第四年的时候再遭遇一次大旱或者是水涝,却又当如何?”
说到这儿,杨宪乾脆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着朱皇帝拜道:“臣,伏请上位三思。”
朱重八朱皇帝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
杨宪的一番话,在朱皇帝看来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也只能说是强词夺理——担心第四年遇到大旱或者水涝就不定制五年规划?那为什麽不在制定规划的时候就想好该怎麽应对乾旱或者水涝?
或者说,宁阳县现在需要担心乾旱吗?
当然需要,真要是碰上那种千年不遇的大旱,宁阳县现有的四个人工湖基本上屁用没有,百姓要是不能靠存粮硬挺过去,惟一的出路就是逃难要饭。
但是,像那种普通的乾旱,或者是十年一遇的大旱,宁阳县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因为有四个人工湖,城里城外还有好几处深井,百姓家里有馀粮,不缺吃喝,百姓根本就用不着逃荒!
这可都是咱老朱的女婿让人挖出来四个人工湖的功劳!
这难道不是一种百年规划或者五年规划的体现?
现在你杨宪居然说百年规划和五年规划有夸大其词不可取的地方?
彼汝娘之!
瞧着朱重八朱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李善长赶忙拱手说道:“上位,臣倒是对这个百年长期规划有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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