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听风录 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 过江龙

牛太祖紧握刀柄，目光如刀，冷冷盯着北冥清歌，道:“我兄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你不但杀死他的人，还拧下他的头颅，提在手里，招摇过市，实在残忍至极！我不管你是来自北冥天刀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休想踏出巴山城半步！”

北冥清歌轻摇铁扇，神色从容，道:“坦白说，我若想走，你们谁都拦不住。”

牛太祖微眯眼眸，沉声道:“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号，就应该知道我的‘解牛刀法’不只能解牛，还能解人！”

“哦？”北冥清歌拢起铁扇，“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有一套可以解人的刀法，就是不知我们谁的刀更快？”

牛太祖将刀柄握得更紧，道:“这要比过才知道！”

北冥清歌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不介意跟你比试一番。”

牛太祖道:“不用以后，现在就有机会！”

北冥清歌道:“现在不行。”

牛太祖道:“你怕了？”

北冥清歌用铁扇轻轻敲打着手心，道:“是，我怕了，我怕你的家人会伤心，毕竟他们刚刚失去了你的兄弟，如果再失去你，那……”

一语未了，牛太祖突然欺身上前，横臂一挥，凄艳的刀光带着满腔悲愤，直取北冥清歌首级！

“还我兄弟命来！”

眼看刀锋已临颈，北冥清歌不慌不忙，不闪不避，只拿铁扇在颈边一挡，便轻松接下了这凶险的一刀！

刀锋砍在扇骨上，铿然有声，迸出无数火星！

牛太祖见北冥清歌举扇格挡，本以为会出现扇颈齐断的血腥画面，但没想到，这一刀下去居然连个印子都没砍出来，这让他十分惊讶。

虽然他这把刀比不得那些传世名刀，却也是世间少有的珍品，就算不能削铁如泥，一刀将这把铁扇斩成两截，但至少也会在扇骨上留下一些痕迹，然而现实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绝不是普通的铁扇！”牛太祖暗道。

“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你们同天会的人一直都这么霸道吗？我这个人一向好说话，既然你不想跟我好好说话，那……”

北冥清歌一掌击出，牛太祖闷哼一声，双足犁地，倒滑出三丈多远，还未稳住身形，北冥清歌飞身又至，牛太祖一惊，暗道：“好快！”仓惶之间，一连劈出三十多刀，刀刀致命！北冥清歌挥动铁扇，将牛太祖攻来的招数一一化解，觑得一个破绽，趋步向前，抬手便是一掌，牛太祖躲闪不迭，胸部中掌，当即横飞出去，倒撞入人群中，口吐朱红。

同天会众人见此情景，无不骇然失色。

在巴蜀一向无人敢惹的“饿死鬼”，居然被北冥清歌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到底北冥清歌实力太强，还是牛太祖言过其实，徒有虚名？

无论在谁看来，牛太祖都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除了来往相对频繁的东门夜雨和秦有道，他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别人跟他说话，他要么不理，要么“哦”一声敷衍了事，时间一久，大家都把他当透明人，不会再主动找他搭话。

同天会召开例行会议，如果不是东门夜雨点名要他来，他一般都不会来。就算来了，也是一副失魂落魄，没精打采的样子。尤其是开会的时候，他坐在会议桌前，摇头晃脑，哈欠连连，就跟三天三夜没睡觉一样。如果这时候你告诉他，后厨正在杀牛，他的眼睛里会立刻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然后夺门而出……

在同天会一百一十九位会主中，牛太祖是最不像会主的一个，不论外在还是内里，全然没有一点会主应有的样子，就连从未露过面的连天水寨的大当家玉清欢，都为同天会做过许多谋划，而牛太祖的眼里只有牛肉……

身为同天会的会主，牛太祖没有尽到会主应尽的责任，按说应该被剥夺会主的资格，并逐出同天会，但时至今日，他仍是同天会的会主，甚至都没有人在会议上对他发起过驱逐的提议，为何？原因很简单：牛太祖不但刀技精湛，而且手段极其凶残，一向无人敢惹。

在加入同天会之前，牛太祖还只是一家牛肉店的老板。店面不大，但生意却十分红火。那时“太祖牛肉”的招牌还没有传遍巴蜀，但在方圆百十里内，已小有名气。近处那几家牛肉店受其影响，生意惨淡，几乎就要关门倒闭。老板们不想坐以待毙，于是聚在一起商议对策。最后，他们决定花重金请一位大人物去“太祖牛肉”闹事。

那位大人物收了钱，带了一大帮人去“太祖牛肉”大吃大喝，而后以“牛肉难吃”为由，拒绝付账，不但打跑了店里其他的客人，还把牛肉汤泼在了牛太祖的妻子的脸上，然后又命人打砸店铺。牛太祖从后厨走到前厅，看着满地狼藉，和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的妻子，什么都没有说，又去后厨，拿了一把刀回来。

据说那位大人物进“太祖牛肉”之前有一百七十多斤，从“太祖牛肉”出来后就只剩了不到七十斤，人还活着，但也仅仅只活了半个时辰。

那位大人物是西蜀刀界的魁首，外号“过江龙”，因其江湖地位尊崇，大家常尊称他为龙三爷，他当时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身份是同天会的会主。那时的同天会还只有十三位会主，龙三爷就是其中之一。

龙三爷被杀的消息传回同天会，会主们大惊失色。他们有些难以相信，一向在巴蜀横行无忌的龙三爷，居然被一个牛肉店的小老板给宰了，这种事怎么可能是真的？直到他们看到龙三爷那残缺不全的遗体……

东门夜雨身为会首，自不好袖手旁观，他本想亲自去一趟“太祖牛肉”，偏偏手头上有事，无暇分身，于是便让花总管先去探一探那位小老板的底，而花总管给出的结论是：“其人来路不明，其刀深不可测！”

第二日午后，东门夜雨经人指引，在野外一片草地里找到了牛太祖。

烈日下，牛太祖正蹲在草地里，全神贯注地看牛吃草，以至于东门夜雨出现在他身后，他都没有察觉。

东门夜雨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见他一动也不动，有些奇怪，便在他身旁蹲下来，说道：“炎天夏日的，你不去阴凉地儿避暑，蹲在这里看牛吃草，你这颗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牛太祖扭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在想要怎样出刀，才能在它们知觉前，削下更多的肉。”

东门夜雨随手拔了一根细草，叼在嘴里，嘟囔道：“这大热天的，人家恨不能把自己埋到冰堆里，你却顶着个大太阳，在这里钻研刀法，也难怪纵横西蜀的龙三爷会栽在你手里。”

牛太祖转过头来，一脸茫然地问道：“谁是龙三爷？”

东门夜雨怔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你这人真是！把人家当牲口一样宰了，居然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龙三爷死不瞑目……哈哈！”

牛太祖眨了眨眼睛，道：“你说的龙三爷是前几日带人去我店里闹事的那个人吗？”

东门夜雨笑着点头，道：“对，对，他就是龙三爷，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但没想到，他风光了一辈子，到头来居然被你这么一个无名之辈当牲口给宰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想起前几日的事，牛太祖心里窝火，一拳捶在草地上，道：“我又没惹他，无缘无故的，他带了那么多人去我店里大吃大喝，还说我做的牛肉难吃，不想付钱，我那口子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他端起牛肉汤，就给泼脸上了，还让手下打我的客人，砸我的店，这样的混蛋，在我眼里，连牲口都不如！”

他上下打量着东门夜雨，又道：“你是来给他报仇的？”

“报仇？不……”东门夜雨往后一仰，倒在草地上，枕着胳膊，望着蓝天，“我只是好奇，能把横行巴蜀数十载的‘过江龙’当牲口一样宰杀的牛肉店小老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牛太祖好奇问道：“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东门夜雨想了想，说道：“你觉得你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只鬼，饿死鬼。”

牛太祖也在草地上躺了下来，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东门夜雨大概是嫌日光太刺眼，干脆闭起眼睛，自顾自说道：“龙三爷自恃地位尊崇，时常不把我这个会首的放在眼里，每次见面，一口一个小辈，叫得让人火大。有几次开会，更是抢我的主位来坐，还当着大家的面给我起外号，叫我小门子，小雨点儿，你说气人不气人？不瞒你说，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如果不是看他还有那么一点儿作用，我真想当着大家的面，狠狠地揍他一顿，然后再用脚踩住他的脸，大声地告诉他：‘老东西，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后给我安分点儿，再敢没上没下的，我一脚踢死你！’”

“……”

东门夜雨又拽了一根细草，叼在嘴里，继续说道：“虽然龙三爷有些骄横，爱摆臭架子，很讨人厌，但他到底是同天会的会主，你把他当牲口一样宰了，让我们同天会很没面子。”

牛太祖道：“不用拐弯抹角，有话直说就行。”

东门夜雨道：“我们同天会才刚创立不久，正是用人的时候，你杀了龙三爷，我可以不追究，但你要顶替他的位置，来做我们同天会的会主。”

牛太祖道：“我只是个卖牛肉的。”

东门夜雨道：“我对职业没有偏见。”

牛太祖道：“你让我杀牛行，吃牛肉行，让我做同天会的会主，不行。”

东门夜雨站起身来，踢了仍躺在草地上的牛太祖一脚，道：“你杀了龙三爷，他那三个义子，还有他手底下那帮人岂会放过你？你刀技精湛，或许不怕他们，但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妻子。”

牛太祖闭上眼睛，道：“让他们来便是。”

东门夜雨皱眉道：“他们那帮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去你店里打砸，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你能防得了他们一时，你能防他们一世吗？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若不把你搅得家破人亡，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牛太祖默不作声。

东门夜雨抱起胳膊，道：“只要你肯加入同天会，我可以帮你摆平龙三爷那边的人，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我要的不多，你只需承认自己是同天会的会主，并在同天会需要你的时候出一份力，这便够了，平时你是卖牛肉还是卖狗肉，全都随你喜欢，我不干涉。另外，我还可以向你保证，加入同天会以后，绝不会再有人去你店里闹事，就算有，打坏的东西我赔，打死的人算我头上，怎么样？”

牛太祖睁开眼睛，道：“话谁都会说，你说出来，真的就能做到吗？”

东门夜雨点了点头，道：“在巴蜀，如果有连我都做不到的事，那便没人能做到了。”

牛太祖冷笑了一声，道：“你的口气可真不小，就是不知你有多少能耐，就敢给我做保证？”

“那不如这样好了……”东门夜雨拍了拍别在腰里的木剑，“我用这把木剑，跟你打上一场，如果我赢了，你加入同天会；我败了，立刻拍拍屁股走人，以后都不会再来烦你，如何？”

“可以。”牛太祖翻身跃起，“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的刀可不长眼！你能打赢我，固然是好；若打不赢，体重最少得减半，能不能活，还得看你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东门夜雨哈哈大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可不是龙三爷。对了，我好像忘记说了，我叫东门夜雨，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名字会传遍巴蜀的每一个角落。”

牛太祖从草地里摸出一把乌鞘短刀，咧嘴笑道:“我虽然长得像饿死鬼，但我并不是鬼，我姓牛，喜欢吃牛肉，大家都叫我牛太祖。”

烈日下，野外一片荒凉的草地里，两条人影往来厮杀，一个持短刀，一个使木剑，战况异常激烈。

没人目睹两人交手的过程，也不知胜败输赢，但最后牛太祖加入了同天会。

成为同天会的会主后，牛太祖不改往日习性，依旧开店卖牛肉，但对同天会内部的事务一点都不上心。

东门夜雨的保证有用，但作用不大，偶尔还是会有人去店里闹事。如果闹得不是特别厉害，牛太祖得过且过，教训一顿便了；如果对方不依不饶，非要走龙三爷的老路，他也不惯着，该打打该杀杀，绝不手软。一来二去，饿死鬼的名号传了出去，也就没人再敢来闹事了。

后来，同天会迅速壮大，新入会的人一般都会从“老人”那里得到一个忠告：“没事不要去招惹牛太祖，有事更不要去招惹牛太祖，因为把他惹急了，你会死得很惨，而且死无全尸！”

连同天会一众会主都不敢招惹的人，实力定然不弱，然而对上北冥清歌，牛太祖却完全落处下风，甚至被打到吐血，难道说北冥清歌的实力要比牛太祖强得多？

“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流血是什么时候了……”

“原来我的血比牛血更加鲜红……”

看着被鲜血染红的手，牛太祖的眼中竟出现了一丝狂热。

他拾起掉在地上的短刀，大步走回场内，发疯似的笑道:“北冥清歌，你让我找回了生而为人的感觉，作为奖赏，我决定，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