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妆 44、星空

冉漾还是答应了。

她觉得季绪今天莫名的脾气好,不由猜想应该是因为误会解开,成功让季绪对她改观,所以才这么热心,果然还是健康的朋友关系令人舒心。

告别季绪之后,再漾去市集租了只骡子,又买了许多要添置的物品,还有些菜,一同去了她的宅子。

她不可能一直借住季家,季家表姑娘的身份对她而言也不重要。

当初选择投奔拙州季家,也是她娘亲的意思。按她自己来说,她认为她完全有能力在这个还算太平的世道中谋得安稳,也可以让她们娘俩过上吃穿不愁的生活,之前他们在桃峪过的就很殷实。

但她娘亲似乎不这么认为。

可能是年轻时见过的不公平事儿太多,所以让这个性情软弱的女人打心底觉得她们娘俩儿必须得给自己找个依靠。不管是来到太平安稳的天子脚下,还是依附大家族。

冉漾想,等她在京城立足后,希望能够填补她娘亲缺失的安全感。

算着日子,不到半个月她们娘俩儿就能团聚了。

如果娘亲同意,等季云澹回来她就从季家搬出来。

当然,如果季云澹同意她的表白,那他们就成亲,如果季云澹不同意,那她希望自己可以离那个权贵圈子远一点。

午膳随便啃了俩烧饼,快到申时时,再漾把凌乱的院子随便收拾收拾,坐在门前等他们。

她买了很多菜,灶台也收拾了差不多,晚上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吃饭。

申末时分,金乌西坠。

温暖的光线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冉漾正跟邻居大娘说闲话时,沿河小道逆光走过来一道模糊的身影。

骏马之上男人挺拔清瘦的身影在光影下变得朦胧,正慢悠悠地朝冉漾过来。

大娘看了眼朝再漾过来的男人,又看看貌美如花正盯着男人的冉漾,失望道:

“小娘子,你怎么成婚了呀?我有个侄子跟你可配了,家里是当官的。”

话音才落,季绪已经下马,那张被光线模糊的脸终于清晰。

大娘后退了一步,看了眼季绪后又谨慎地收回目光,旋即又没忍住看回去。

她小声道:“怎么长这样子啊。”

她拍拍冉漾的手臂,背着季绪小声道:“小娘子,这是你夫君吗?哎呦长成这样子,不安全的呀。”

大娘声音不小,再漾可以确信季绪能听个七七八八,她面露尴尬,小声制止道:“他不是我夫君......”

大娘眼睛一亮:“你们还没成婚?不瞒你说,我侄子家里殷实的很,长的也安全可靠,爹在刑部衙门当主事!平日说一不二,威风的很!”

冉漾:“啊?这个......”

大娘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将来我大侄子肯定也进衙门,考都不用考,他爹一句话的事,你要是嫁过去了,那就是官夫人,那可不得了!”

“你大侄子他爹,叫什么名字。”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嗓音。

冉漾艰难的抽回自己的手,跟大娘道:“不用了,谢谢你。

“大娘你快回去吧。

再不回去,你大侄子可能记恨你。

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季绪个头太高,站人身边时会投下一大片阴影,妇人打定主意相中了再漾这个侄媳妇儿,强压着害怕挺直腰杆儿:“怎么?有事相求?”

“的确有点事。”

大娘道:“他可不帮非亲非故的人。”

冉漾看看铁面无私的二公子,抹抹额上冷汗:“二公子,我们进去吧。”

季绪:“你是不认识吧。

大娘一听立马急了眼儿,她掐着腰道:“姓黄,你去打听打听好了呀,我说了人家也不定帮你忙,你有银子吗?”

“银子没有,但他会来见我的。”

大娘嗤笑一声,这会饶是再害怕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拽什么呀,还见你,你什么能耐啊?做人还是得踏实,比方说我侄子......”

冉漾急声道:“好了大娘,我们不说了。”

妇人又拉住再漾不放:“小娘子,孤男寡女的,你怎能随便带男人进房呢?听大娘一句劝,大娘是为你好。”

“没事的,待会还有别人。”

“事大了的好吧!你这样怎么还嫁的出去呦,他又不是你夫君,不是夫君不能这么随便……………”

冉漾听得头都大了,她摁住大娘的手,索性道:“他是,我刚刚跟他闹脾气呢。

周边终于就安静了。

季绪默默垂眸看向她,目光沉暗,喉结轻轻滚动。

冉漾推开院门,道:“快进来。”

季绪跟上她的脚步,再漾关上院门,抱歉道:“二公子,方才只是权宜之计,你应该不介意吧。”

季绪:“不介意。”

冉漾又探着脑袋往外看了眼:“夕落他们待会来吗?”

季绪:“他们不来了。

冉漾:“啊?”

对上少女呆滞的目光,季绪面不改色道:“他们临时有事。”

冉漾:“......”

她又问:“那衔青呢?“

季绪:“他也有事。”

冉漾站在原地,皱起眉来。

季绪靠在树上,先发制人道:“冉姑娘,你这是什么表情?”

“衔青他只是我的下属,起早贪黑一个月就拿五两银子,你还要求他帮你干活,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冉漾小声:“可是怎么那么巧......”

季绪眼不眨心不跳道:“你想说什么?”

“你难道认为我是故意的?故意不告诉知之夕落,支开衔青,就为了过来与你单独相处,因为我爱你喜欢你想见你为此不择手段??“

“***......“

冉漾瞬间清醒,她道:“没事了!”

季绪冷哼一声,问:“需要做什么?”

其实没什么需要做的,冉漾对这个连杀兔子都嫌弃的大少爷不抱希望,她指指屋子里破旧的置物柜和屏风等大件:

“可以帮我搬出去吗?我搬不动。”

季绪没应声,直接脱下身上的外衫随手搭在一旁就走了进去。

外衫一脱,那双惹人注目长腿便越发优越,再漾忍不住去看他,宽阔的肩和精瘦的腰,对她而言换了好几个姿势都使不上劲的置物架,被他轻易就抬了起来。

路过她时,她能看见男人强悍手臂鼓起的肌肉,以及侧身时完美的腰线。

冉漾收回目光,不能再看了。

她跑去外面开始砌石板,没过一会季绪就走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砌得是园内一道石板小径,石板太重,要一块一块的搬,她忙了两天只贴了一小半。

“二公子,我自己可以的。”

她站在季绪身边,盯着他的脸。

季绪:“你去扫地。”

冉漾:“哦。”

等她回来时,季绪的动作已经分明比一开始熟练几分。

她靠在门框上看他,她还以为这位大少爷做不了这种事。

季绪的动作很细致,干净利落,在她手里重得要死还硌手的石块,在季绪那好像变得听话起来。

日光尤有余温。

太阳直直照射着,男人额上泛出细汗,从下颌滑到脖颈陷入衣襟。

冉漾不看了。

她开始给自己找一些轻松的活干,耗体力的季绪都会帮她解决。两个人话不多,天黑时院落已经被打理地像模像样。

冉漾洗洗手,扬声问外面正给她小菜园翻土的季绪:“二公子,你想吃什么?”

季绪:“都行。”

猜到是这个回答,再漾应了声就去生了火,她今天买菜时特地考虑了季绪的口味,买了很多素菜。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她还是炒了四个菜,端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上碗筷,探头对季绪道:“二公子,吃饭。”

圆月高悬,群星璀璨。

夜色中,季绪把剩下一点地翻完,然后把铁锹插在土里,阔步去水井边提了桶水上来。

月色下他弯腰洗脸,衣袖被拉到手腕处,额发湿透,再漾跑去房内拿了干帕子跑到他面前,季绪接过随便擦了擦脸。

“你在看什么?”他突然问。

冉漾目光被迫从他脖颈处收回,她道:“二公子,今天的汤是莲子银耳甜汤你喜欢吗。”

季绪把帕子扔给她:“你很会做饭吗?”

冉漾接过,两个人面对面坐起来,面前四道菜袅袅散发热气,色泽鲜艳,卖相很好。

冉漾得意道:“当然!”

季绪突兀地问:“季云澹吃过吗?”

冉漾撑着脸颊:“我暂时还没有机会给季公子做。”

季绪拿筷子的手一顿,盯着她问:“……...那我是第一个吃你做的饭的男人?”

“当然不是。”

冉漾掰着手指头算:“我以前在桃峪他们都爱吃我的菜,算起来你应该是第七十或者八十个吃我做的菜的......”

“行了,闭嘴吧。”

一顿饭吃完,已经很晚了。

房内燃着昏黄的烛火,院中两人的身影映在地上,再漾收拾了碗筷,然后端出两碗甜汤,莲子多的一碗放在季绪面前。

她仰头看星星,然后对季绪道:“谢谢你二公子。”

她指指被收拾整齐的院子:“我都没想到你会做这么多,不过你为什么会帮我呢?”

为什么?

季绪偏头看她,少女眼睛明亮,堪比星光,他目光沉静,不自觉又看向了她的唇。沾着水光,张张合合,想亲。

季绪别开脸,还能为什么,因为他脑子有病。

不过没关系,病习惯了。

“不是朋友吗?“

冉漾:“做你的朋友真幸福,支大人一定很喜欢你。”

季绪:“能认识我他确实命好。”

冉漾笑了起来,她托着脸颊,毫不吝啬地道:“你好厉害,听说你上过战场,还拿过很多人头。当官也很厉害,才二十二岁就四品,干活也是。二公子你干什么都会很厉害的。”

季绪先是纠正:“我上任时二十一。”

最后才道:“那你觉得,我跟季云澹谁厉害?”

怎么又提起季云澹了。

他既然问了,再漾就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们都很厉害。”

“必须选一个。”

“真的选不出来。”

季绪:“必须选。’

冉漾:“......季云澹。”

季绪不说话了。

冉漾连忙补救道:“但是在别人眼里肯定你厉害一点,好多人都觉得你比你大哥厉害,二公子你应该知道的吧。”

她之所以觉得季云澹厉害,是因为做生意失败过,给她留下了非常沉重的阴影,所以她对很能挣钱的男人一直很青睐。

她轻声道:“二公子你别不开心,我只是不想对你撒谎。”

她还不如撒个谎。

季绪垂下眸,温热的碗壁热度传过来,她凭什么觉得季云澹比他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从小到大,明明他什么都做的比季云澹好,但是他们都只能看见季云澹。

算了,无所谓。

反正他只是想亲她,又不喜欢她。

他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想法。

冉漾见季绪仍不说话,心里有些慌张。她知道男人间会有一点无聊的胜负,可能亲兄弟间更甚,但没料到连季绪会这么在意。

“二公子?”

季绪退而求其次道:“那我跟支知之呢。”

冉漾毫不犹豫:“当然是你。”

“跟衔青呢?”

“你。”

“跟季择庭?”

“你。”

季绪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不过随即,他又想,果然,谁也比不过季云澹。

冉漾挪着小板凳,靠近季绪一些,轻声道:“二公子,其实我不想来京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娘亲总想让我去大一些的地方。”

“我有时候想回去,有时候又庆幸自己来了,因为如果不来,我就不能认识你和夕落了。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我也会一直记得你们。”

季绪抿住唇,静静看她。

她的眼睛纯粹,盈盈闪着柔光。

他低声问:“你喜欢夕落吗?”

冉漾:“喜欢。”

他这才问:“那你喜欢我吗?”

冉漾抿住唇,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她盯着季绪的脸,月光下男人的神色不见半点异常。

再漾收回目光,自然而然地道:“喜欢啊。”

季绪握紧碗璧,夜风徐徐,带来她身上的芳香。

冉漾又继续道:“喜欢你们,还有青,他是我见过最温和最有能耐的小厮,希望有朝一日他的银钱可以涨到六两,支大人........我对支大人不太熟悉,不过夕落喜欢他,支大人应该也是个好人……………”

季绪打断她:“你话好密,别说了。”

冉漾不说了:“哦。”

她原本想礼尚往来问季绪一句,但又觉得一个姑娘问一个男人这种问题很怪,她不希望季绪多想,也不希望他们稳定的友情变得尴尬。

所以最终,她只是期待地看着季绪,问他:“二公子,我做的汤好喝吗?”

季绪没看她,下意识否认。

但话还没出口,就听她继续道:“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经常给你做。”

季绪喉结动了动,否认的话被咽回去,他听见自己低声道:“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