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马车内气氛沉默。
衔青与季绪坐在一边,再漾自己坐在另一边。坐一会后,衔青悄悄挪挪屁股,让自己离他们两个远点儿。
天知道他主子已经多久没坐马车去衙门了,今天之前,他主子都是骑马去衙门的,今日是为了送冉姑娘才坐的马车。
李绪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自冉漾上来后,他甚至都没正眼看过她。
再漾也有心事。
她还在想季绪为什么答应送她。
从昨晚起她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思考到一夜都没睡好。李绪虽是个正义的好官,但绝不是个热心的善人。
为什么送她呢?
七天前的晚上,他为什么盯她嘴唇?
昨天为什么摸她的脸,还摸她舌头。
他好奇怪。
冉漾一边思考一边看他,看着看着会觉得自己目光太专注又自觉移开,隔一会又会移回去继续看。
难道季绪暗恋她?
这个念头刚出现,男人就突然睁开眼,两人撞上目光,男人幽深黑眸带着明显的警告,冷冰冰睨了她一眼。
再漾吓得不敢看了。
不可能。
虽然她很漂亮优点很多,但季绪怎么可能暗恋她呢,他不讨厌她就已经很不错了。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一路无言,三人相安无事抵达濯缨园。
濯缨园坐落于皇都南侧,靠山面水,园内奇珍异兽,草木蔚然。宫殿假山布局规整,气势压人,占地不比皇宫小多少。
衔青先下了马车,然后在下面对再漾伸出手臂,“冉姑娘,在下扶您。”
冉漾对季绪道:“二公子,我下去了。”
季绪阖眸没理她。
冉漾又道:“谢谢你送我。”
季绪终于睁开眼睛,修长手指挑了下帷裳朝外看了眼,才道:“有事叫我。”
冉漾:“他们欺负我,我会报官的。”
季绪:“哦?报哪个官。’
冉漾:“报季大人。”
季绪轻笑一声,摆了摆手道:“下去吧,我散班来接你。”
冉漾嗯了一声,提着裙摆转了身,掀开车帘稳稳当当跳了下去。
衔青尴尬的收回手,夸赞道:“冉姑娘好身手。”
她才下马车,不远处的被簇拥的周书禾使眼睛一亮,抛下众人便朝她走了过来,几日不见,郡主依然高高在上光彩照人。
“冉冉,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冉漾心说,你都那样了能不来吗。
她干笑两声:“是吗。”
周书禾刚要回答,目光突然越过再漾看向他身后的马车,衔青冲周书禾微笑点头,随即转身上了马车。
她转而低声问再漾:“李绪送你来的吗?”
冉漾:“嗯。”
周书禾眉心动了动,竟然也不意外,她看着冉漾白净的脸庞,道:
“冉冉,你的确讨人喜欢。”
乡土来的女孩,干净善良,说起来还是这些年里唯一一个肯冒着生命危险帮她的人。京城阿谀奉承踩低捧高见多了,谁不想得到她的真心呢。
怪不得夕落和季绪都偏爱她。
手绪连露面都不曾露面便离开了濯缨园,周书禾拉住再漾的手,垂眸看着她道:“上次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吗?”
冉漾:“郡主说怎样就怎样。”
周书未碰碰冉漾的脸,叹了口气道:“你还是没原谅我,罢了。我们来日方长,我是真心想跟你好的,谁让我真的喜欢你呢。”
冉漾躲开她的手:“我喜欢男人。”
“......”周书禾愣了愣,随即被她逗的哈哈大笑,她捏捏冉漾柔软的脸蛋:“怎么办,更喜欢了。”
“表姐,你怎么突然跟她好了呀?”
冉漾顺着说话声看过去,一个面庞还有稚气的女孩,苏泠。
苏泠自觉跟再漾有矛盾,见再漾看她不由缩了缩肩膀,讨好道:“冉姑娘,又见面了。”
冉漾没理她。
周书禾将之看在眼里,她很快表明态度,亲密地站在了再漾身边,语调和善话却不留情面:“泠泠,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苏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后就不说话了。
周书禾微笑看向冉漾,冲她眨眨眼睛,好像在说:看吧,我是站你这边的。
见此情状,周边其他人对再漾的态度也似有若无的好了一些,甚至还有点讨好。
看似挺和谐,其实每个人连闲聊时都小心翼翼谨慎措辞。
周书禾已经习惯这样的氛围,甚至享受,她希望每个人都能以她为中心。但再漾处在其中,直觉得心中好累。
她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被人压迫,也不喜欢压迫别人。
“走吧冉冉,我们一起进去。”
“冉冉。”
一道柔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冉漾回头,夕落一袭烟紫衣裙站她身后,柔和晨光落在她清丽的脸上。
冉漾当即从周书禾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朝夕落走了过去,夕落挽住她:“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一起走呢。”
冉漾低声道:“二公子送我了。”
周书禾停住脚步,笑着看向夕落。
“夕落,好久不见。”
夕落对上周书禾的目光,这次没像往常般过去与她寒喧,而是只看了眼便走开了。
半点面子也不给,冷漠地像陌生人。
周书禾笑容慢慢收敛,站在原地,盯着夕落眼中闪过阴霾。
今日筵席由长公主经办,京中许多贵族子女都会过来,初秋菊花正盛,濯缨园今日光是菊花就有几十种品类。
冉漾一上午只与几个相熟的朋友待着,也不乱跑,长公主说话时,她离得远远的。这次她牢记季绪的话,如非必要,不与周书禾接触。
午时众人一起用了膳,食物多是各类口味的鲜花饼,糕点,还有花果酿。午膳后,晴了一上午的天娃娃脸似的阴了下来,夕落坐在冉漾旁边,轻声道:
“你上次给我送的糕点我已经分完了,她们总催我问要不要你一起出来玩。”
冉漾:“玩什么?”
喜欢逛街的话就算了,她没有钱。
“听曲儿,吃饭,赏月,登高。”
冉漾点点头:“行。”
夕落弯起唇,从袖中拿出个一银镯递给冉漾:“小巧儿送你的。”
冉漾才接过来,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声。
“夕落妹妹。”
冉漾看过去,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眉目还算俊朗,身着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贵,此刻正直勾勾盯着夕落。
夕落脸色变了变,她轻声道:“等我一下,我待会就回来。”
冉漾看夕落与男人走到人少的一侧。
“别看了,人家会情郎呢。”
不知何时,周书禾走到了她身侧。
冉漾看向她。
“他是谁?”
周书禾:“三皇子,夕落的未婚夫。”
冉漾不太信,她都没听夕落说起过。
周书禾解释道:“就快定下了,这几日已在商议了,夕落不是喜欢你吗?怎么连这样的事也不告诉你。”
他们离得确实很近。
夕落的美毋庸置疑,就算天色阴沉不衬肤色,她依然美的夺目,纤细身躯裹在姻紫衣裙里,像极了一株脆弱的兰花。
她看见男人朝夕落伸出手,手指擦过夕落脸庞,落在雪白的耳垂,昵地捏了一下。
夕落没躲,男人便笑起来。
冉漾收回目光:“那是她的私事。”
周书禾嗯了声,“夕落日后就是皇子妃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空出来相聚。”
她撑着脸颊,看向冉漾:“冉冉,那你跟季云澹计划何时成婚。”
冉漾麻木道:“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周书禾促狭地眨了眨眼:“别骗我了,我都知道。季云很出众呢,不过说起来这些年他性子变化好大,这样温柔可靠的男人已不多见了。”
冉漾来了兴趣:“他以前不这样吗?”
周书禾随口道:“我第一次见他是五六岁时,他那时很不爱说话,也胆小,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哥哥。”
幼时种种她其实记不太清了,但那一路上,季云从不与她说话这点,她不知为何倒是记得很清楚。
冉漾:“哦。”
周书禾五岁时,季云澹也才十三。
那个年纪的男孩不爱说话很正常。
“你们认识那么早。”
周书禾“昂”一声,道:“就是不熟。”
“我与他舅舅倒是很熟,当年就是他接我回京的。娘亲说他年底就归京述职了,说不定你与云成亲,他也会在呢。”
梅念卿,冉漾心底浮现这个名字。
那日季择庭也说起了他。
兴许此刻两人气氛还算好,周书禾趁机道:“冉冉,去我那边坐坐好吗,我娘亲对你印象也很好。”
冉漾:“我要等夕落回来。”
周书禾道:“我劝你别与她走太近。”
冉漾不愿她说夕落坏话,很想捂耳朵。
“她很虚伪。”周书禾眼眸冰冷,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夕落的身影,沉沉道:“你看我与她这么多年朋友,她竟然说断就断了。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真心呢,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天色阴沉,地面卷起秋风。
夕落回来时周书已经走了,再见她脸色不好,便递了杯水给她。
夕落接过,低垂着眉眼道:“方才那人是三皇子,家中有意让我嫁过去。”
冉漾道:“你想嫁吗?”
夕落摇摇头。
冉漾:“那就不嫁。”
夕落道:“没那么简单。”
冉漾挠挠脑袋:“那我带你逃婚。”
夕落被她逗笑,她柔声道:“我的冉冉,你胆儿怎么那么肥呢,知道他是谁吗?不要命啦。”
她身上负担的东西太多,没法与再漾一一说道,但跟再漾说几句话后,憋闷的心情倒被缓解了些。
用过午膳后,她们跟随众人沿小石桥向北,一路至霁月园。
霁月园菊花品类众多,被宫人一盆接着一盘摆在石径两侧,长公主走在最前面,宫人在一旁介绍那些名贵花株的来历。此时风越来越大,甚至飘起了雨丝。
起初没人当回事,结果也就转瞬的功夫,雨便越来越大,兜头往下砸。
她们只得匆匆到一处宽阔长廊避雨,就淋了这么一会,几人都成了落汤鸡。
不远处长公主身侧有侍从送来了干帕,再漾搓搓脸,对夕落道:“我去拿,你待着。”
周书禾按住身边要去给她拿帕子的下人,对冉漾道:“我也要。”
冉漾转身跑了。
外面大雨滂沱,小太监正在加急抢救一些贵重品种,身影穿梭在雨幕。
瓷盆一层叠一层,高耸地堆落,
夕落站在一旁擦脸上的雨水,没半点跟周书禾搭话的意思。
周书禾站在她身侧,道:“夕落,恭喜啊。”
夕落动作了,没应。
周书禾翘起唇角:“跟我认错,我可以帮你求情,说不定你就不用嫁了。”
夕落:“认什么错?”
周书禾挑挑眉,提醒道:“就为一个乡下人,跟我闹成这般,不值当吧。”
夕落轻笑一声:“郡主,若非这个乡下人,您现在未必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周书禾摊了摊手道:“那是她愿意,我可没让她救我,不过托你的福,我确实挺喜欢她。可惜季云澹看上她了,不然我还真想让她来我身边伺候。”
夕落:“这话你敢跟季绪说吗。”
听见这个名字,周书禾脸色变了变。
她脸色铁青道:“夕落你什么意思。”
夕落道:“就这个意思。”
周书禾盯着她道:“......你为什么拿他攻击我,你我之前没一点情分了吗。”
夕落反问:“何来情分?”
她轻挑唇角:“书禾,我当年只是可怜你才主动跟你说话的。”
话音才落,脸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众人齐齐望去。
夕落淡然抬眼,面露怜悯。
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大型宫宴,她见周书禾孤零零的坐着,圆圆的眼睛扫过宫廷众人,然后又失落的低下头。她看了一会,身边人偷偷告诉她,那个是乡下来的小郡主,听说身上不好闻,不要跟她走太近。
她没有听。
所以年幼的她主动拿了一盘糕点坐在了周书禾旁边,同她靠在一起,然后对她说:“郡主妹妹,这个好吃,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那时候,她闻到了周书身上的味道,很香。
她们一起吃完了那盘糕点,从那以后,也一起当了十来年的朋友。
时光飞逝,那些记忆已模糊了。
就算后来她们性格不合,她只打算渐渐疏远,从没想过与她这样撕破脸。
周书禾紧握掌心,此刻正死死盯着夕落,她最厌恶这种神情,她恨别人轻视她,也恨别人怜悯她。
本就是一条贱命,哪来的资格怜悯她?
她气的失智,胸口起伏,抬手又要打过去,夕落这次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周书禾不愿就此罢休,还要再动手,两人争执间,夕落被推了一下,撞在身后堆落的陶瓷花盆上。
也就眨眼功夫,那堆瓷盆摇摇欲坠。
“郡主小心!”
“茴茴快躲开!”
一切都生在电光火石间,周书禾听见四周叫喊声时尚未反应过来,她仓皇抬头,只看见头顶一摞花盆朝她过来。
那一瞬间她紧张地无法动弹。
但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沉默地在众人惊呼声中闪电般冲了过来。
是冉漾。
她心头放松了一瞬。
冉漾救过她,她看见她本能的有种安全感,不知道为什么她笃定她会救她。
然而谁料下一瞬,这道身影竟然直接从她面前跃过。
再漾看都没看她一眼,跃过她搂住了夕落,强悍的臂力在千钧一发时硬生生带着夕落?出廊外。
无数瓷盆瞬间碎裂,周书禾独自摔倒在地,连一声惊叫都没发出来就被瓷盆砸中,碎片划过她的衣服,鲜血渗出。
场面陡然混乱起来。
大雨又淋湿了再漾的衣服,她拉着夕落站起身,问她:“还好吗?”
夕落心有余悸,看向被众人围住的周书禾,摇了摇头道:“没事。”
冉漾低下头,看见夕落腿上还是伤了一块,是被碎片划的。
她拉着夕落回到廊下。
她会点医术,但周书那边人太多用不上她。方才那点时间,她只能拉一个人。
若是救她们俩,那她们三个可能都跑不掉,她不想冒这种风险。
不过,周书禾应该没什么大事。
那些花盆砸不死人,主要缘由是花盆材质太好,制作时追求薄透美观,于是极易碎,周书禾躺在碎片里,身上被划出不少伤痕。
夕落脸色有些凝重。
她害怕这些人责备冉漾。
不过好在暂时没人管她俩,这一场变故后,她们便被送回厢房。
夕落脸颊红肿,小腿有一道血痕,像是瓷器有了裂痕,苍白脆弱的模样楚楚可怜。
冉漾等了好一会,外面才有人过来给她们俩送干净衣服,拿衣服时,她叫住宫女:“能送些纱布与金疮药过来吗。
宫女道:“姑娘请稍等。”
正是这时,另一名端着托盘的宫女从冉漾面前走过,上面是两碗热腾腾的姜汤,只不过是给他们隔壁房间的。
再问:“我们房里有姜汤吗?”
宫女立即道:“有的姑娘,只是今日情况突发,人手不多,您可能得等一会。“
“等多久?”
“姜汤只有一锅,恐会不够,那样还得重熬,所以大概得等半个时辰。”
居然这么久!夕落可不似她这般雄壮,这半时辰过去早得染风寒。
“那我现在自己去端可以吗?”
“当然可以。”
冉漾没犹豫,直接顺着宫女指的方向去了,去时膳房只剩一碗姜汤,孤零零的放在那,再漾觉得自己挺幸运,赶紧上前把汤端了回来。
她把递到夕落面前,对她道:“快喝。‘
夕落推给她:“你也淋雨了。”
冉漾:“我壮的像牛,不需要。”
恰逢这时,房门被敲响。
“冉姑娘,殿下让您过去。”
冉
漾料到这一茬,她回头对夕落道:
“别担心,二公子说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可以报官找他。”
她走出房门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碗姜汤在昏暗房间里热气袅袅,模糊了夕落的脸。
外面暴雨如注。
冉漾随宫女走过长长曲折长廊,继而在一处宫殿前停下,再漾踏入殿中,此时房内只剩一个太医,周书禾靠在床边。
扶循正喂她喝药。
冉漾躬身行礼,两人齐齐望了过来。
气氛有些沉默,最后是扶循先开口:“冉姑娘,你是故意的吗。”
“对茴茴怀恨在心?所以你今日才见死不救,你既能那么轻易拉过支夕落,茴茴离你那么近,你顺便救她,应当不算难事。”
冉漾先回答:“不是故意的。
又
回答:“是难事。”
扶循:“是难事吗?大家有目共睹,你当时可以救她。”
冉漾:“是,可以救。”
“但需要冒险,我不想冒险。”
这话与那日丛林深处的场景重合,再漾兴许是无意的,但此刻的确像是一个无形的巴掌,不知打在了谁的脸上。
周书禾缓缓抬眼,除却被遮掩的身体,她下巴上有一道明显划痕,太医道这会不会留把还是两说。
她目光幽幽,深不见底。
冉漾毫不心虚地与她对视。
“这下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她声音沙哑,突兀地问。
冉漾:“随您。”
周书禾轻笑一声:“你救了她,你以为她会领情吗。”
冉漾:“我救她只是为了不让她受伤,不是为了让她领情。”
周书禾愣了下,随即眼底泛出几丝恶劣,她盯着冉漾道:“是吗。”
“真叫人感动。我倒好奇,今日过后,你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冉漾皱起眉:“什么意思?”
周书禾却已经闭了眼,她缓缓道:“母亲,我累了。”
扶循将瓷碗放在一旁,随即站起身来道:“冉姑娘,我们出去再说吧。”
冉漾还在想周书的话是何意。
扶循关上房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殿,大雨滂沱,雨幕下一切都模糊起来。
“冉姑娘,上次的事的确是我的不对。”
夫人声音亲和,在事情已经过去数天之后,终于向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冉漾有些意外,她嗯了一声。
这下轮到扶循意外了,她惊讶于再漾就这么应下了,一般人可还是要说两句诸如“没事”“事情已经过去了您别放心上”等等恭维之话的。
“书自幼跟在我身边长大,她偶尔是任性了些,但本性不坏。冉姑娘,希望下次你可以不计前嫌。”
冉漾知道,这还是认为她是故意的。
冉漾道:“殿下,当时比我离得更近的有很多人,他们完全有机会救您女儿,我想您应该去质问他们为什么只动嘴,不动手。”
“而不是在这里说教我。”
扶循脸色一沉,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再漾站在她身边,道:“我当然知道。”
“殿下,您知错就好,我要回去了。”
扶循简直要被她气笑,她看向再漾:“她是我女儿,我护着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冉漾道:“您护她是天经地义,但请不要伤害别人。我娘亲也很爱我,但她从来不会教我害人,她只会教我帮助别人。很显然,您在言传身教这方面,没给郡主一个好示范。”
这一番话说的无比直白。
扶循贵为长公主,哪能容忍一个小丫头这样出言不逊,她甚至怀疑再漾是不是活腻了,不由眉目冰冷道:
“你是听说我这两年脾气变好了吗。”
“你敢这样放肆,是季家给你的底气?“
冉漾不解道:“您要罚我吗,可我没有做错事。”
少女侧眸望向她,清凌凌的双眸在大雨弥漫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澄澈。
扶循看她那双温和的眉眼,不知为何竟在此刻,十分可笑地由这个小丫头,想起了她那个早死的驸马。
她甚至觉得他们有点像。
同样澄澈的眼睛,唇角下垂的弧度,偏头望过来的角度。
她发现她已经有几年没再想起那个一身书卷气的青男人了,她甚至都有些忘记他的模样。
如今她已年过四十,而那个男人在她记忆中,却永远都是干净俊秀的年轻模样。
以至于,她竟破天荒原谅了她。
“殿下?”
扶循回神,挪开目光:“罢了,你走吧。”
冉漾却没立即离开,而是问:“殿下,您知道郡主方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吗?”
“她是做什么了吗?“
扶循倒不关心这些,她眉头轻蹙着道:“她从方才起一直卧床,能做什么?”
“不过......”扶循脸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迟疑道:“不过茴茴不久前确实莫名召了个宫女过来,不知交代了什么,你想说什么?”
冉漾沉默着看向面前连天的暴雨,额角轻轻跳动。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渐渐接连成线,她脸色煞白,想也不想,直接冲进了雨幕。
来时走了半柱香,回去再漾只用了半盏茶。厢房门紧闭着,冉漾手脚发凉,胸口起伏着,她刚要上去推开房门,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宫女竟然想拦她。
这下好了。
冉漾原还不确定,这会直接一把推开宫女,然后狠狠拍门:“夕落!”
“夕落!快开门!”
不闻应答,再漾提起裙摆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她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门闩直接断开,房内景象映入眼帘。
夕落**雪白的肩头摔在床边,一件外衣堪堪罩住几近**的身躯,长发凌乱,浑身红的不像话,而窗子大敞着,一看就是有人溜出去了。
“我知道是谁,不用追。”
冉漾手指僵硬,反手关上房门。她把夕落扶起来,确认自己来的还算及时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她帮夕落穿好衣服,然后道:“对不起。”
“姜汤有问题,是我端给你的。”
怪
不得周书禾会那样说。
夕落摇摇头,她浑身似火烧,难受的紧,却还是拍拍冉漾的手背道:“不怪你。
她今日有此一劫。
她与三皇子最近的确在议亲,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定下,是因为支家还在犹豫。
两
家联姻本就是利益交换,三皇子要借支家的势,支家看中了三皇子的皇子身份。
至于至今还犹豫,盖因她娘亲觉得三皇子已有两房侍妾,人也不算稳重,担心女儿受苦。
兴许是拖的越久,三皇子便越担心其中出变故,故而今日出此下策,想让一切成定局,让她别无选择嫁给他。
今日的暴雨是意外,就算没有这场雨,那些人估计依然会安排她中药。这件事长公主应该不知情,赏花宴是她经办,她因此是犯不着得罪支家,但周书禾就一定了。
因那点矛盾,她就能默许三皇子强占她,甚至推波助澜让冉漾亲手把催情药递给她。
夕
落又一次见证这人的喜怒无常,心狠手辣。
仅
她压下心头燥热,又重复:“冉冉,不怪你。”
冉漾呼出一口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让
她
夕落先休息。
踹门的动静吸引了旁人,很快就有人过来问怎么了,再漾都一一打发了。
最后她出门拿了两锭银子递给一个看着机灵的小太监,让他去镇抚司把支知之叫过来。
她已经没法信任这里的人了。
倘若她没反应过来,一路慢悠悠走回,那这会…………………
支知之赶到时,雨已经停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李绪也到了散班的时候。
冉漾原是扶着夕落出来,最后那一截夕落实在是走不动了,再漾索性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季绪来到时瞧见的就是这般景象。
她明明自己看着就很纤细,配上一张安静漂亮的脸蛋,像极了一棵柔弱的菟丝花。
但她却能毫不费力的抱起夕落,他突然间想起来,就他们认识的这段时日中,她似乎都在照顾旁人。
陌生人,或者朋友。
不过冉漾没抱多久,夕落就被匆匆赶过来的支知之接了过去,男人还是一身飞鱼服,平日总带几分笑意的俊朗眉眼在面无表情时沉寂到森寒。
他垂眸看了眼怀里眉头紧蹙的妹妹,周身气场成冰,但与再漾说话时又面色如常:“冉姑娘,又麻烦你,这次我记下了。”
冉漾:“给夕落找大夫。”
不用找男人。
她看过了,药物可解。
支知之道:“知道了。”
他说完便带着夕落上了马。
季绪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两人隔着条街,目光交融在一起。
再漾身上还湿着,沉默了会,她跟季绪道:“二公子,我去跟殿下告别。”
夕落是情况特殊,她却不能擅自离开,规矩她还是懂得。
“你等我一下。”
季绪靠在马车上,对再摆了摆手。
冉漾回头又走进濯缨园。
这
人
场雨来的快去的快,这会地面已经积了层薄薄的水,被云层遮挡的太阳渐渐显露,光线颓丧,俨然要下山了。
总是复杂的。有时他不得不承认,除却那点不为人知的癖好与略有瑕疵的品行,再漾是个很好的人。
这跟他们熟不熟悉,她漂不漂亮,有没有特殊关系都无关,她本身就很出众。
不怪支知之总夸她。
等了一会后,水面渐渐印出一个人影,他的目光里出现一双淡粉的绣鞋与沾着水渍的衣摆。
季绪抬头。
“......季公子,真的是你?!”
这谁?
季绪眉心轻蹙起,他后退一步,不太客气地道:“你有事吗?”
“真的是你!!!“
少女圆脸杏眼,她本是来濯缨园接朋友,不料居然会在这里看见季绪。
季绪在京基本不接触什么女子,但他这张脸实在太出名,在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之所以还能在少女最有好感的京城年轻才俊中高居前几,几乎全靠一张脸杀出重围。
机
会果然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因为太难得,少女直接忽略男人的冷漠,她扒拉扒拉衣袖,在众多手帕里寻出一条最好看的拿出来,继而鼓起勇气递到季绪面前:“季公子,请你收下我的心意!”
京城现在都这么开放了吗。
所以没准冉漾其实那样也挺正常?
季绪:“拿开。”
少女小声:“季公子你真的不??”
季绪沉下脸来,他道:“听不懂?”
他身量高,一冷脸威慑力十足,少女直接被吓住,她已经算是朋友中最胆大的,但季绪脸色太冷太打击人,她最后受不了,还是悻悻把香囊收了回去。
“..........“
她后退两步然后慢吞吞转过身,然而因才下过雨,地面湿滑,她脚下一个没注意没注意,竟直直向前去
在她前方正好有一片碎石,棱角锋利。
季绪当然不至于冷漠到视而不见,他还是伸手扯了下少女的手臂,将人拉了回来,少女踉跄两步,差点撞他身上,他不着痕迹偏了下身子。
结果刚松手,就看见再漾正站在路对面,正静静看着他俩,也不知看了多久。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