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下午日光强盛时,季绪住处多的是葱绿高树,不开窗时光线略暗。
季绪没有在白日上榻的习惯,回房后靠在了太师椅上。昨夜一宿未眠,他闲来无事索性起来把历年堆积的案子都粗略看了看,直到现在,才觉有些头昏。
他把缘由归结于冉漾。
看面相正儿八经一个女郎,私底下送他这么淫.乱的东西。
哪买的?谁卖的?
她难道一直都懂?
不过是昨夜亲了一口,今天就送他这个,意欲何为?
昨夜她回去后都在谋划些什么?
就算夜里是在想着怎么跟他滚上床,白日居然还能跟姜翎卿卿我我交谈甚欢。
季绪唇角绷直,揉揉太阳穴后决定不再想这个毫无下限的女人。
初秋的日光温和如情人的手,桌案各类邸报咨文堆积摆放的有些凌乱,这里不比书房那样狭小,季绪后仰靠在椅背,长腿抬起,随意搭在桌角,双眸轻阉。
博山炉内青烟燃尽,金黄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房内,外面下人走动来往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
距离冉漾上次来季绪房间,已过了半月之久,那股本该消散的山茶香,不知为何又明显起来。
美人香肌玉体,娇喘微微,动作间丰泽肌肤渗出细汗,顺着泛红脸颊滴落???
谓之胭脂汗。
不再想她,但事与愿违。
她偏偏又出现。
她终于开始展露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房间突然开始变得昏暗,明亮日光褪去,变成幽深的长夜。
他看见那张恬静姣好的面庞,明亮双眸定定的望着他,在那张曾与他共寝过的床榻坐着,衣裙之下空无一物。
裙裾被推上,露出光洁小腿。
纤细又柔软,一手就能掌握,绷紧时肌肉线条会更明显,紧紧缠住他的腰。
她轻轻吻他的唇,吐息落在耳侧。
他推开,但她像条蛇一样,又灵活的绕过来,手臂紧紧搂住他。
她开始轻声诉说自己的不满。
她哪里来的资格不满。
她到底想怎么样。
他看见自己紧捏她的下巴,少女柔嫩的皮肤泛红色,他冷冷问她:“你在干什么?”
她不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他很烦她不说话。
可手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手指渐渐从她的下巴挪到脸颊,少女得寸进尺般凑上来跟他吻到一起。
说不清是制止她还是控制她,他轻易按住她的后脑,使她动弹不得。
夜色渐浓。
脆弱的床榻看起来不堪一击。
她叫他的名字,却也叫季云澹的名字。
在那三个字出口时,一切都突然沉寂下来,他看见那双明亮双眸满是心虚。
她怎么敢叫出口。
在怒火席卷的一瞬间,梦境开始变得破碎,一切都显得混乱起来。
只有他还牢牢控制着她不让她跑,少女在他手下挣扎,低低哀求说自己错了。
可她根本不知错,她仍然在想季云澹。
“公子,冉姑娘过来了。”
一道声音直直劈入。
季绪睁开眼睛。
不闻应答,衔青见冉漾手中提着食盒,皇帝不急太监急,他焦急地等了一会后,索性自作主张错开身子道:
“公子在里面,再姑娘您快进去吧。”
冉漾:“好的。
她推开房门,看见季绪半阖着眼坐在正对门口的漆木椅子上,她没多想,快步走了过去。
“二公子?”
季绪缓缓抬眼看她,他气息沉静,漆黑双眸深不见底。
周遭残存冷意,再漾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她歪着脑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轻声问:“二公子,你怎么了?”
男人盯着这张与梦中别无二致的脸,忽然声音沙哑道:“过来。”
冉漾把食盒放在一边,走过去。
季绪没起身,现实与梦境交织着,他朝她伸出手,又静静道:“蹲下。
冉漾不太懂,但照做。
他好严肃,难道是要告诉她什么秘密?
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小了些:“二公子,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季绪朝她伸出手。
冉漾下意识躲开,但她的动作显然惹得季绪不悦,男人的大手直接紧随其后钳住她的脸。
再看见他紧紧盯着自己的唇。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未等她做出反应,带着粗茧的指腹便开始揉搓她的脸颊,拇指从她微张的唇中探进去,他神情冷淡,动作却一点也不冷淡。
这这这这…………………
冉漾震惊的睁大眼:“二公子!”
梦境残余在这一声急促的呼喊中迅速褪去,男人深黑幽暗的双眸目光一顿,终于在此刻完全恢复了清明。
仿佛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
季绪即刻收回手,沾染津液的手指放到桌前,他先发制人道:“你就这样出门了?”
冉漾又被他唬住,一肚子疑问与指责被她憋了回去,她先问:“哪样?”
季绪:“脸上沾东西了。
冉漾:“不可能!我出门都没吃东西!”
季绪:“沾的虫屎,很小你看不见。”
冉漾:“......”
所以他刚刚捏她脸还进她嘴巴是在帮她擦脸?虽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是不是有点牵强?
冉漾站起身子,内心的逻辑战胜了对季绪的信任:“你在骗我。”
季绪摊开手,“自己看。”
看就看。
冉漾凑过去,盯了半天好像还真看见一颗细小的黑色颗粒,只是还没等她仔细再辨认,季绪就收回了手。
“我没看见。”
季绪:“都说了很小你看不见。”
冉漾:“......”
她提起一口气,头回产生了一种近似匪夷所思,荒谬至极但不知从何辩解的郁闷情绪。
“你来做什么。”
没等她想好再问什么,男人已经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
冉漾后退一步离他远点,她搓搓脸蛋,语气还有些不开心:“来给你送东西。”
季绪看向她。
又送东西。
又是什么**东西。
冉漾:“是吃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季绪:“哦。”
今天在季家门口的那条街上,她手中拿了大概四个包裹,其中一个给了姜翎,剩下三个不知被她亲自送给了谁。
如今给他的,估计也是跟他们一样。
“跟你送姜翎的一样?”他问
冉漾:“你怎么知道,二公子你好聪明。”
季绪:“…….……谢谢。”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道:“不要,拿走。”
冉漾急了:“你怎么能不要呢,你不喜欢吃透花糍吗?糯米红豆做的,很好吃。”
季绪不知她是如何打听出来他喜欢吃这个糕点的,但既然都知道是他喜欢的,居然还打包送给旁人。
送旁人也就罢了,他还是最后一个。
这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冉漾没想到会在这一步出差错,她不仅准备了一上午,还亲自给他送过来,他怎么能不要呢。
“要不你尝一个?”
季绪:“不尝。
冉漾沉默了,她现在很想把衔青叫过来问问,他是不是骗了她。
“为什么呢?”她问
季绪扫了眼那朴素的食盒,盯着她着急的面庞,道:“你把别人挑剩的给我?”
未等冉漾回答,一直候在门口没动静的衔青突然叩叩门,房门没关,他侧身站在门旁:“公子,邱管事过来了。”
场面静默一瞬,两人目光相撞。
冉漾看看季绪的脸,目光又移到他的腿,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她想也不想,从善如流的一弯腰,眼看就要往桌底钻??
说时迟那时快,季绪黑着脸一把拎住了再漾的后领,提小鸡似的把她拎出来:
“你再钻试试?“
冉漾声音焦急,手忙脚乱道:“啊?那我藏哪?快点快点要进来了。”
季绪把她摁到旁边,面无表情对衔青道:“让他进来。”
衔青弓了弓身子:“是。”
很快,邱得用低着头走进,脸上还惯性地带着谄媚笑意,他笑盈盈的跟季绪行礼,结果一抬头,看见站在季绪旁边的冉漾。
冉漾尴尬冲他笑笑:“邱管事,好巧。”
邱得用笑意僵滞几分,“冉姑娘怎么也在………………”
话没说完,就察觉到头顶一道冰凉的目光。他即刻止住声音,说起正事:
“二公子,夫人那边请您过去。”
季绪眸中闪过不耐,“什么事。”
邱得用笑呵呵道:“夫人想你了,总说自您回来,母子俩还未曾好好说过话,左右今儿日头好,叫您一起去品茶。”
季绪听他叽叽歪歪就烦,他掀起眼皮,语调毫无波澜:“听不懂人话?”
邱得用脸上笑容一僵,只好道:“夫人是有一事想托您出面。
季绪对此毫不意外。
他跟季夫人间并不是外界传言那样不相往来,毕竟是亲母子,怎能真的毫无交集。
从前不在京城时,季夫人也偶尔会传信给他,事情大多是让他出面接一下与他同在一地的某某新上任官员,照顾梅家同族的公子小姐,或者其他大小事宜。
在不涉及徇私舞弊的情况下,季绪基本都会答应。
她一般都是这样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邱得用看了眼冉漾,见季绪没有让冉漾出去的意思才补充道:“刑部大牢里有个姓黄的偷盗犯,在里头也关两三年了,那人曾施惠于您舅舅,想托您??”
季绪打断:“不帮。”
这在邱得用意料之中,他笑笑道:“夫人自然不会让您干这徇私枉法的事,只是当年那案还有疑点,想托您再审查一遍。”
季绪:“姓黄的偷盗犯,三年前那起?没记错的话,当年所涉金额达几万两,他是三司会审的要犯,还能有什么疑点?她有证据吗?”
邱得用立即道:“有个证人!”
“那个证人已抵达京城,正是翻案关键!”
季绪抿住唇,沉默了下来。
真要有翻案关键那能到今天才提出来,邱得用这话估计是夸大居多,但所谓证人应该的确有一个。
重审案件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麻烦。而且那件事已经过去两三年了,他从前没参与过这个案子,了解也不多。
她上下嘴皮一动让季绪帮忙,其实成百上千的卷宗都得去看。
冉漾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
邱得用又继续道:“夫人特地让奴才来找您,嘱咐了好些遍,她说这事实在是很重要,只有您才可以??”
初秋暖风吹进来,季绪垂下眼睑,心中烦躁不减,他最终道:“先把人扣着,过几日我去看看。”
“好嘞!”
邱得用欢快的应下,这会倒没说废话直接走了。
房内寂静下来。
冉漾小心观察着季绪的脸色,他看起来只是有些烦,并无其他情绪。她此时还在想,兴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坏。
不然她怎么会还来找季绪帮忙呢。
而季绪也还会答应呢。
房门敞开着,院前常开的月季枝被硕大的花朵压弯,日光暖洋洋照在桌案上,柜旁放置的博古架上稀疏的陈列几件藏品。
一颗玉雕小鸡混在其中,被随手放在角落里,日光恰好能照到它。
她道:“小鸡好漂亮。”
季绪:“没眼光。”
冉漾:“季夫人昨日也送了鸡汤呢。”
季绪:“......”
她自认为隐晦的安慰在季绪眼里其实非常明显,只不过她这次的安慰并没有安慰到点上,甚至恰恰相反,让季绪久违想起一些往事。
幼时季夫人不喜他,那时她对他厌恶乃至憎恶的情感比如今强烈的多。
但年幼的他不懂这些。
他会反复期待母亲的关注,记不清是哪年的十一月,他以为母亲会像给哥哥过生辰那样给他亲手制新衣,选通俗图文绘本,或是给他买新的小玩意儿玩。
他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期待,那天他起的很早,但一天过去母亲也没来看他。他很伤心,深夜时光着脚跑去母亲院子里,想问问娘亲是不是忘记了。
忘记了也没关系,他会原谅她。
但他忘记了这样会打扰娘亲睡觉,年轻的妇人被吵醒后冷冷地盯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感情。
她说:“你很贱吗?”
那时他不知道贱是什么意思。
她推开年幼的小男孩,字字如刀:“非得让人把话说那么直白吗,大半夜的想过来干什么?你还没关系?我告诉你我没忘,就是懒得去,我就是讨厌你!明白了吧?”
他愣在原地,无措的望着她。
女人显然比想象中更焦躁,她声嘶力竭的吼叫,最后转身去柜子上拿了一个破旧的鲁班锁扔到他身上,继而道:
“能滚了吗。”
那是季绪生平头一次,被亲生母亲以那样侮辱的语言劈头盖脸地责骂,在他六岁生辰将尽的,那个寂静夜晚。
后来他还是悄悄捡起地上的鲁班锁。
只不过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哥哥玩剩下的。
那天的季择庭也送了小玩意儿安慰他,他拍拍他的背,告诉他母亲今天心情很差,跟他没关系,让他不要在意。
他如今的确不在意了。
虽不在意,但时隔十几年,他仍能记起那天她看向他的眼神,像看仇敌。
不过往事成风,他已不再追寻缘由。
曾经种种,只像一粒细小尘埃落在水面,再没一丝涟漪了。
她只作为母亲,却不再作为家人。
冉漾见他没反应,也就不再多提那令人不高兴的事,她把食盒放在两人中间,自然而然转了话题,义正言辞道:
“二公子,请你一定收下。”
季绪靠在椅背,慢悠悠问:“为什么一定收下?”
冉漾:“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我本来不太会透花糍的,做的太多,都成我的拿手糕点了。”
季绪轻哼一声,讥讽道:“还专门为你准备?你跟姜翎也是这么说的?“
“啊?”
把这句话跟邱得用来之前那句结合到一起,冉漾终于明白季绪为什么不收。
这误会有些荒唐,她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怎么会给你别人挑剩下的呢?”
她打开食盒,指给季绪看。
九个形状近乎完美的小小糕点工工整整的摆放着,每一颗中间都有些初绽的淡红花朵。
为了装饰,她还特地在食盒一圈摆了彩色的花瓣。只是这花瓣在此刻看来非常刻意就是了。
早知道不摆了。冉漾有点不好意思,她脸庞泛红,挠挠脑袋道:
“送他们的是多出来的。我把其中最漂亮的挑出来送你了,剩下的扔掉可惜,索性送人了。”
她很显然没有说谎。
因为那九颗糕点上几近完美的花型,哪怕在宫廷糕点师傅那也很少见。
“别生气,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迟了一天,应该没关系吧。”
她对他笑起来,眉眼弯弯,脸庞浅淡的红在午后光线下,如朝霞映雪。
季绪移开目光。
再漾眨眨眼睛:“二公子?”
“二公子你怎么不说话?”
“你在思考吗?我认为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你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