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血色的云遮蔽星光,群山深处的嘶吼声不绝。
地面上灰尘扬起,巨兽之间的厮杀震动大地。
这是山中的一座破庙,朱红色的柱子表面开裂,在颤动中一次又一次延伸裂纹。蛛网丛生,原本打磨光滑的地板上铺满尘土泥沙,以及干涸后呈现黑色的血迹。庙宇的正中央供奉着一尊陶制神像,形象是白色胡须手持拐杖的老者,面容上的红润被磨掉了,双目被扣下,握着拐杖的手也少了几根手指。
李熄安靠在柱子上,盯着这座神像不由地笑出了声。
神像的本尊是法祖,云端道场居于他身畔的那位老者。在不久之前,他再次看见法祖时,这位善界德高望重的祖发须飞舞,苍苍白发下是威武怒目的面庞,他身后四座神像辉映,绽放的神光将方圆万里照亮的如同白昼。那时他正在离开法家之地的路上,隐匿了自己的身形,顺带的见证了这位善界之祖诛杀自己同袍的景象。
白昼般的神光之下,是泯灭的尸山血海。
法决狂涌,扰乱天地,法祖的铺展开来的古文字将另一位祖的法相缠绕,随后以巨力将那座法相的头颅给拧了下来。那是场大战,法祖已经成为了恶之律法代行者中的一位,他在杀死另一位还未堕落的祖。
杀死之后,便是同化。
李熄安回想起这个场景,不禁叹了口气。
律法交织,束缚灵魂,记忆过往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之下,是早已扭曲改变的本质。
他摊开手,愣愣地注视掌心的裂纹,一股极强的意志附着在伤口上,漆黑的纹路在裂纹中横冲直撞。龙类有着绝强的身躯,哪怕他在运行河图文书跨越善界之时被意外阻拦,击落,甚至被重创到显现真身,他仍然没有陷入沉睡,反而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愈合了伤口。
真一层次的生灵遭受重创后会陷入长眠,利用自己漫长的寿命在长眠中愈合伤痕,复苏之刻即是全盛之刻。
他们在众生眼中难以杀死便是拥有的漫长寿命与依靠长眠抵御必死的创伤。
但李熄安不能沉睡,这段时间里的善界太危险了,连他都难以保全己身。一旦显露沉睡被寻到沉眠之地,那将失去一切主动权。善恶律法之争掀起的笼罩整个大界的圣战,还有因不知名原因引来的秽物。
而这一切,他本可以远离。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李熄安合拢五指,指节卡卡作响,他的脸在破庙外的血云的微光下晦暗不明,只有那对金色的眸子依旧如初,璀璨似骄阳。
河图文书穿梭的光柱中,他没有看清将他击坠的东西究竟是何物,只记得光柱尽头的漆黑,如撞在了一堵不可越过的高墙上,全身骨骼血肉都被碾了一遍,逼得他褪下星纱,显露本体,随后便是赤鳞破碎,血洒星空,河图文书构筑的路断裂,他坠了下来,从星空坠落至善界大地。
更令人不安的是,李熄安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未知存在眼中是否暴露。
“上人。”
正当李熄安沉思时,心底突然响起问候声,来自心中世界的神树。
其中一枚玉牌发热,微微颤动着,是原先封存李成器和杨怜月的那一枚。
李熄安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在将他击坠的那一击下,安置在飨食众仙相中的李成器众人也受到了影响,昏迷至今,现在终于醒来。
接着,李成器说道:“杨怜月的状态不是很好,那股力量是律法,上人你的体魄再强大也难以完全抵御这种宇宙层次的杀机,心中世界依旧难逃律法笼罩的命运。但幸运的是,那座树状法相隔绝了绝大部分,不然上人你恐怕见不到我了,至少现在见不到。”
“那东西是善界的另一位律道?”李熄安问。
“是的。”李成器回答。
“我具备了这方面的传承记忆,就在这段沉睡的时间涌上来的,可能……这算是天类的保护认知?在没有接触到一类存在时,关于其的记忆和理解会沉寂,直至我遇见或者感受到,就像曾经在古界见到虹之星彩一样,在见到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
“和古界比起来,善界属于年轻界域,古界过去的认知里有关于善界的许多事。”李成器顿了顿,“比如此方大界有两位古圣,当一个生灵活过了十个纪元之上,则作古,十个纪元,上人您恐怕都无法理解这个数字的重量。拥有这份重量的圣,在律道的层次也是佼佼者。”
“圣中的无可撼动?”李熄安下意识想到了九州中的那几位。
“不不不。”谁知李成器急忙否定。
“圣中无可撼动有另一个称呼,古界在最辉煌的时刻都不曾拥有这样的生灵。至于善恶,比起那些怪物还差得远。”
李成器一字一顿,缓缓念出一个晦涩深奥的名词,“他们被称作‘归源律道’,掌握着宇宙最本质最核心的律法,换句话说,他们决定宇宙的模样。”
“上人,百家争鸣之刻出现律法更迭不是意外!”
“善圣引渡世界之胎,是要以此为饵,钓出本就不稳定的恶之律法。这方世界在古界还辉煌的时候是善恶轮换,如今根本没有轮换过,善之律法统治善界长达数个纪元,我要是恶,我肯定掀桌子,这不耍赖么?”
“这是恶之律法第几次掀桌子?”李熄安敏锐问出问题的本质。
“不知道,但这肯定不是第一次,我的记忆中善界发生过一场蔓延数百星系的圣战,那是恶的复苏,要取回自己失去的一切。”李成器揉着太阳穴,要将记忆反反复复地翻找出细节,“对了,上人记得那个弥罗山么?那场大界古圣间的圣战弥罗有祖参与,他支持善之律法,在战争结束后捞了不少好处。”
“恶之律法没有赢过一次?”
“轮换之初,便是善压制恶,直至后来,善将恶封印,封印出来的恶凭啥打得过一直统治善界的善呢?双方的累积根本不在一个层面,律法相近也无用。”李成器摊手。
“宇宙中的这些过去,恐怕只有天类能窥探得到吧,毕竟你几乎等同于一方古老大界的存续。”
“过奖过奖。”李成器十分受用的点头,挥动手中扇子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咱们都是十类,各有各的好,上人你也不必过于羡慕我。您瞧,龙多威武,龙多雄壮,宇宙中有数不尽的生灵渴望龙的传承!上人您是不方便露面,不然在善界,想和您滚床单的生灵可以一人一唾沫把百祖都淹了,估摸着域外还有生灵要往这赶呢!”
李熄安放松了背嵴,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无声地笑了。
这个时候还能有个家伙和你唠家常,好像律法的更迭,秽物的入侵,这种种危机都不算什么,总有能解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