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以左 13.杨怜月

分界山，古南城，杨府。

经过杨府的院子里的桃花林，桃林的尽头是座红木阁楼。

两百年时光，如今杨府的家主已经换了四次，但那座隐藏在桃林尽头的红木阁楼从未拥有过主人。每一任家主都对那座阁楼保持缄默，并嘱咐旁人不可踏入冒犯。

这称得上句无用的话，因为杨府中的孩子喜好玩乐，光是几句话根本无法约束这些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桃林就在杨家大院的一角，风景宜人，可无论这些孩子怎么在桃花林里跑，他们都没法跑到自家父亲嘴里嘱咐的那座红木阁楼前，最后只会出现他们之前进入的入口。

几次下来，孩子们怕了，家里的大人又觉得邪门，便与和家主商议，是否将那片桃林给移走，每一次提议都会遭到杨家家主的严厉呵斥。没人知道为什么，连家中主母都不曾知晓。

“家主大人啊，郡主就是相中了那块地方，她将来也是您的儿媳，可哪怕这般，您也不愿意迁出那片桃林么？这……让我们这些下人很为难呐。”议事堂内，一位老妪坐在客位上，语重心长地劝告当今杨家家主，杨利。

“杨家虽称不上什么富裕之家，但家中大院也是下足了功夫，尤其是听闻陛下要赐婚郡主于犬子，更是吩咐下人用心布置。这么多好地方，郡主怎么就相中了那块地呢？”

“唉！”老妪一叹，“家主大人有所不知，郡主手下有位大师说那片桃林是祥瑞之地，也是这杨家大院风水汇聚的地方，这便是相中了！郡主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相中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这……”杨利面露难色。

“莫非家主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与老身说道？郡主也并非刁蛮之人，动之以理晓之以情，郡主说不定就选个别的地呢！这都快到陛下赐婚的日子了，可等不得了！”

“祖辈所言，利不敢妄做决断！”杨利皱眉，他看向老妪，“墨婆可给我点时间？明早，我便给您和郡主一个答复！”

老妪听闻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连忙道好，“都说桃林是杨家祖地，也是助杨家崛起的祥瑞，谁说都不肯松口，您能愿意给老身一个答复，老身便十分满意了！”

“好！”杨利点头，起身，平举手臂引墨婆出议事堂。“墨婆慢走！”

两者一路走出大院，行至杨府大门前，墨婆转身踏上马车，马车摇晃，很快走远，像融化在街道的阳光下。

“夫君，今日天气真好。”一旁的美妇人笑吟吟地说道。

“好么？”杨利眯起眼，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我只觉得有些刺眼。”

…………

入夜，杨府，桃林悄静，夜色喜人，漫天的灿烂星光。

花香弥漫，迎来一位罕见的客人，他正盯着夜幕星空，夜幕下，一道流星陡然划过，带着无比绚烂且罕见的金色拖尾，拖尾的光照亮桃林前站立的人影。

正是杨家家主杨利。

那道流星太突然，又太明亮，让人无法忽视，当流星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绵延山嵴后，杨利收回目光，整理着衣领，头戴发冠，穿的无比正式，神色又显得拘谨。待杨利整理好，轻步迈入桃林，身影消失在桃树林叶间的阴影里。

石板路上铺满了花瓣，桃林深处，这里的时间仿佛被冻结，一切都是静谧，杨利走在石板路上，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晰。大约一百八十步，他停在了石板路的尽头，此时他的脚下已经没有桃花花瓣了，抬头，便是传闻中的那座红木阁楼。

阁楼上竟然有温暖的橙黄灯火，一道纤细的人影映照窗户上，随着烛火摇曳，还未等杨利开口，清脆悦耳的声音便提前响起。

“进。”

杨利一愣，旋即推门而入。

入门一圆桌，几把凳椅，红木凋花。开门的瞬间，一股暖香涌入杨利鼻腔，这不是花香，更像是女子的体香。杨家除了历代家主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红木阁楼内一直住着人，住着个女子，住了……两百年。

椅子就摆在杨利眼前，这地位尊崇的杨家家主却不敢坐下，只能谦卑的喊道：“太姥姥。”

有人沿着楼梯走下来，每一步踩下，杨利的心头都会跟着勐跳一下。

几息的时间，一位身披红衣的女子出现在大堂的另一边，她的眉眼看上去很安静，发丝收拢在脑后，画着十分澹的妆，并不浓艳。就像这桃林一般，静谧安详，比起艳丽的牡丹要澹上许多，可又意外的让人觉得舒适。

“坐，别拿自己当外人。”女子轻声说道。

“一代又一代，你们对我越来越恭敬，也越来越生疏了。”

杨利赶忙应好，挑了把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那女子也缓缓走到圆桌旁坐下，倒好了茶。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太姥姥，记得我家小子要娶的郡主么？那郡主相中了这桃林，硬是要住进来。”杨利面露苦色。“郡主，郡主！世人都道我杨家好大的福气，呵！陛下已经在嫌我碍眼了！”

“陛下？”女子偏过头，“当初哪个小子继位了？”

见杨利摆手不言，她也觉得无趣，“罢了，正巧我也该离开了，这地那郡主喜欢，给她便是。”

谁知话音落下，杨利大骇：“什……什么？太姥姥您要走了？这……这去哪里？”

“悠着点。”女子素手撑脸，给杨利递来一杯茶水，“两百多年了，也差不多了不是么？”

杨利急忙饮下一整杯茶水，在心底疯狂组织语言，可突然，他放下茶杯，望着女子那安静的眼神时，他的心好像一下子也沉静下来了。

“太姥姥您要去哪？利一定提前为您打点好！”

女子思考片刻，笑道：“说不定不在这个世界呢？”

“什么？”杨利懵了。

“开玩笑的。”女子又道。

“太姥姥您别开这种玩笑！我知道您是这世上极少的仙人，您与天同寿！万万不可提这些丧气话！要是您觉得那郡主惹您不快，我立刻向陛下启禀退婚！”

“你小子。”女子随手揉乱杨利打理好的头发，“和你爷爷一个性子，倒是不随你爹。”

“你什么时候给那郡主答复？”

“明日一早。”

“那便和她说，一切皆可，一片桃林罢了，就算变成别的花，那也是杨府的花不是？”

…………

夜幕渐沉，杨利推开红木门，走至门外。

最后竟然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

“别磕了，你明早还要见人呢。”屋内，见杨利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女子的声音飘过来，掺杂着桃林的花香。

又过了半晌，杨利才起身离开。

杨怜月抿着茶，望着门外的桃林，愣愣出神。夜幕星河下，杨府宫阙，四面都是高墙，她在这待了两百年，变化在缓慢地发生，却并非没有。

“桃林还是杨府的桃林，我倒是不算杨府的人了。”

她长吁一口气，放下茶杯。

“那梦是荒唐，要离开此界，身旁将我带离的人影却看不清。”

“看不清？那现在呢？”突然，杨怜月背后传来人潮起伏的回应，她回首，属于宇宙的深邃漆黑将她吞没，边缘带着金色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