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以左 67.万鬼溃散，归一化像

法家地界，黑山下一角，鬼怪横行，肆意吞人血肉。

一座一座村落燃起火焰，火中焚烧着活人，鬼怪们围着篝火大笑，以听取人的哀嚎为乐。

“好香啊……”

其中一头恶鬼单手拎起一名女子，长舌将女子面庞上的灰尘舔舐干净，露出漂亮的真容来。

女子眉头紧蹙，痛不欲生，偏过头，但她视角的余光好像看见了什么，又转瞬将震惊藏在了眼底吗，苍白面庞上浮现死志。

暗巷中，孙涉的手死死攥着那柄阔刀，双目发红，像头发狂的野兽。

他们夫妻二人的好运似乎在黑石山中遇见那座破庙后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一路走来历经艰难险阻，不说离开那座破庙不久就被匪徒寻到。匪徒中有个被称作二当家的武艺高强，身手不再他孙涉之下，男人的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又添了新的疤痕，所幸庙中高人赐下的良药还剩下一小包，这才让男人提刀杀出了重围。

好不容易离开黑石山，上了大道，在他们看见路锦镇的大体模样时，一个修士从天上坠下，落入镇中，随后还没等他们夫妻二人向着路锦镇迈出一步时，一道血色雷光开天云，整个小镇顷刻灰飞烟灭。

看着远方深不见底的大坑，其边缘还有雷击带来的黑色纹路，男人目眦欲裂，他们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可这点希望在这世道被那高高在上的修士顷刻摧毁。从头至尾，他甚至没有见过劈下这道血色苍雷的修士是何模样。

模样……

那时他失笑，知道了模样又能如何呢？

所以孙涉松开握在刀柄上的手，他只是个凡俗武夫，拼尽全力的一切不过是杀几个匪徒，断几节老木。而修行士的力量则是天灾，雷光，烈焰，每一个手段都能轻而易举地置他于死地。

他没了热血，但为了护住妻儿，让妻子不必成天与他在野外风餐露宿，胆战心惊，他们夫妻二人再次上路，越过路锦镇继续往南边走去，在男人的记忆里那个方向还有几座村落。他孙涉有一技之长，在一些村中谋个生路并不难。

于是，几座村庄走来，便是如眼前的这一幕。

村民们好心收留了他，他时而上山打猎，让邻里乡亲吃了几天好菜好饭。本以为这林里的小村子能安定下来，谁知道在他今日打猎时便看见村落的方向燃起了黑烟。

他握住的刀再无法松开。

那是他的妻儿！

又一头绿色的恶鬼走上前来，靠近被提起的女子，用狰狞的、满是脓包的手掌抚摸女子微微隆起的肚子。

“啊啊啊啊！”男人咆哮，阔刀出鞘，他从暗巷里飞跃出去，一脚踹开离最边上的恶鬼，此刻他的动作迅猛的像头猎豹，刀身近乎化作残影！

他看见妻子对自己说快走，他知道自己是蜉蝣撼树。

但那又如何？

“崽种们！”孙毅低吼，手中阔刀仿佛与他的思绪融为一体，刀身呼啸而过，掠过之处，鬼怪头颅滚滚掉落。

这让为首的几头恶鬼吃了一惊。

凡夫俗子可没法斩鬼。

拎起女子的恶鬼偏过头，示意身旁的独角恶鬼去解决孙涉。

独角恶鬼的道行已经接近修行路中的俱灵境，再吃下一个气血方案的活人便可踏出俱灵的门槛，现在这个突然闯入的凡民武夫正是大好的机会。

可独角恶鬼方一靠近，整个肩膀连着脖子从身体上滑落，崩开，平滑的切口几乎平行，在断口中，为首恶鬼看见了男人凶神般的眼神。

“这是……”有小鬼低语，他们注意到男人头顶悬浮着的一枚闪烁金色光芒的宝玉。

…………

硝烟散尽，阔刀断裂，男人将刀扔到一边，抱起自己的妻子，妻子无声流泪，泪水也打湿了男人刚毅的面庞。

周围空旷，恶鬼被斩尽。

那枚宝玉失去光芒，落入女子手中。

女子双手捧住宝玉，这家中传承至今的宝玉并无神通，真正有神通是重新赐予她宝玉的人。

那名庙中老者。

“轰——！”一声巨响，好像有庞然大物在远方轰然倒塌。

他们抬起头，望见远处的山头边，一头咬碎大妖头颅，正在肆意饮血的凶煞恶鬼身躯崩溃，大妖的尸体坠下，恶鬼则化作流光，归于天际。

不止这一处，善界诸地皆如此。

流光千万，仿若一阵一阵逆流不息的光雨。

“不！不！不！吾好不容易才来此人间，何人！是何人要将吾等拘回！”更加中心的地域，鬼王咆哮，煞气遮蔽天宇，坐下万千恶鬼噤声。

鬼王施展禁法，可禁法展露，仍然无法避免它溃散的结局。它眉心出现一枚符文，符文亮起，撕裂了它的头颅形体，崩散处的黑气则卷伏到空中，如云雾般消失不见。

整个善界仿佛化作一个倒扣的花篮，从九幽地狱中爬出来的怨魂们被一个一个吞没。

而一切的归处指向镜海。

“得救了！师兄师姐，我们得救了！”门中弟子欢呼，恶鬼退去，如退去黑色潮水。那如墨漆黑的、被幽冥恶鬼填满的天空太过可怕，连门中阳神长老都有大半折损在了恶鬼浪潮中，他们甚至曾亲眼目睹鬼怪们狞笑着肢解了一位皇者，皇道领域坍塌的画面至今仍是心魔。

有人哭泣，有人重逢，有人轻叹一口气，说人间终究还是人间。

与此同时，善界一地，黑雾笼罩，律法锁链锁住这里的每一个间隙，让虚空的涟漪都激荡不到此处。

黑色的囚笼封锁纯白的鸟。

善圣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打量这满目疮痍的善界。

九幽地狱的气息如潮退去，留下被潮水浸透的善界大地，满是污浊与破败。经此一役后，善界还是善界么？该是重归那地狱般的恶界了吧，星空万族唾弃之地。他想着，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发现律法镇封下，他这即将逝去的生灵没法有任何动作。反而因此又从羽翼缝隙中渗出血来。

失去律法，他不再是律道生灵。

由此，都无需恶圣如何，数个纪元的岁月便轻而易举地压倒了他，正值壮年的体躯顷刻腐朽。善圣都不用去观察便知晓自己此刻的躯体一定如同尸体。

他看向万鬼归巢的方向，镜海的深处。

善圣没有输给恶圣，他是输给了自己。

善之律法将他背弃。

或者说，他作为善律行了大恶之事。

他有料到今天这一步，和恶律兵戈相向，和来自星空其他大界的生灵尔虞我诈，但他没有料到背叛他的是自己的律法，律法不承认他是掌握善律的生灵，离他而去，律法与善圣分离的刹那，他开始飞快腐朽，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恶圣了。

如果律法将他背弃，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镇压恶圣，让善界不去进行善恶循环是个天大的错误？

他的失败是律法认知下的注定，即宇宙规则的注定。

善圣想了许多，可他终究不希望善界成为过去的模样。伪善也好，自我感动也好，恶这种东西就不该执掌此界，让万民沦为爪牙和厉鬼。善圣这样想，数个纪元前也是这样做的，但现在他输了，输得连像恶律一样从新再起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

罢了。

善圣缓缓合上那只睁开的眼睛。

这是宇宙的规则，是这不可违逆，至高无上的规则将他击败。既然宇宙规则认为善界应该由善恶循环接替，他所做的一切皆是逆反，他接受失败和死亡又有何不可呢？

…………

镜海深处，黑暗中闪烁无穷无尽的荧光。

这是万鬼所化的碎片。

流光成河，如一条条长蛇般往镜海的黑暗里游去，归于一座淡灰色的神像。

神像盘坐着，一轮黑色太阳悬浮在脑后，李熄安仔细端详，确信这轮黑色太阳的意象与恶圣的本体同根同源。

恶圣的本体就是一座幽冥之门么？

在铸就天心采魂像的过程中，李熄安自然知晓这轮黑色太阳意味着什么。幽冥之门，连所谓的路和钥匙都不需要，随时随地开放地狱门扉，释放无底深渊下的魑魅魍魉。李熄安能够想象恶圣统治下的善界是何模样，鬼怪遍地，妖魔横生，宇宙恶徒的向往之所，亦是失去任何枷锁的沉沦极乐之地。

他抬头，黑暗的镜海海水被点亮，莹莹微光让此地变得宛若夏夜的萤火森林。

宙法在悄然流转，隔绝镜海之下与镜海之上，切割时间，让这里的十日等同于外界的一个时辰。

李熄安需要时间，但他不缺时间。

随着亡魂长河的流过，神像逐渐凝实，背后的漆黑太阳开始缓缓旋转，在其由魂灵构成的道台上燃起诡异的黑色烈焰。

善界的幽冥之门开的太多了，一方大界，他要除尽万鬼，这个时间自然是能多久要多久，只是希望九天的那位从天阁下不要让他失望，和恶圣多斗一斗，也免了恶圣来找他的麻烦。

镜海下，半载岁月转眼便逝。

期间羡天苏醒过，但再次被李熄安杀死。

在复苏与死亡之间不断循环，直至天心采魂像的彻底铸成。

“上人，能杀掉她么？”李成器跃跃欲试，他迫不及待的要把羡天带回古界，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也成啊，这可是当今的九天之一，尘世中再无比这种生灵更强的存在。

用这玩意滋补古界，是古界的一小步，却是他李成器的一大步。

“你不妨试试。”李熄安祭出一个花篮，捻出其中开的最美的几朵花朝着天心采魂像抛去，花瓣散落，分明花瓣对于神像而言连尘埃都算不上，可当花瓣落在神像的手中时，天心采魂像缓缓站起，眉心一只猩红的眼睛裂开。

另一边，李成器从树梢上一跃而下，拿起手中的灵器开始在沉睡天狐的身上乒乒乓乓，灵器碎了一具又一具，最后李成器灵气耗尽，满脸疲惫的爬上飨食众仙相，冲着李熄安诉苦。

“这玩意根本杀不死！”

李成器的脸皱的像朵菊花，他发现自己哪怕拼尽全力也无法彻底杀死羡天，充其量不过是让她再次沉睡。这让他不经想起之前他在那个钢铁文明中接触的游戏，他一个满级满装备强化点满的角色自信满满地去打boss，最后发现他的输出还没有boss被动回血回的多。

总而言之，就是个不掉血。

“这个层次，哪怕愿力尽散，也不是寻常办法能归寂的，甚至于不到这个层次无法归寂九天。”

“她只会不断的复苏与死亡，直至彻底新生，重铸九像毁灭一切。”

“奶奶滴，我还以为只有羽类才有这种天赋神通呢。”李成器恨得直咬牙。

“羽类的天赋神通可比这恐怖多了，那时怕不是一位九像这样干看着，何况我见过一位羽类的新生，那是哪怕寂灭千万载亦能重新展翅的威仪。”

“上人，那咱们完全没办法？”他郁闷，还带着点恐慌，这玩意哪怕复苏也是天锁和昏剑压制下的濒死状态，这个状态他都杀的费尽，别说真的完全复苏了，要是被天央的九天给惦记上，他古界老天爷怕是马上变成天央的玩具。

“是你没办法，我能杀，但有些麻烦。”李熄安抬手，撤回天锁，那柄昏剑轰鸣一声，同样回归石质剑匣。

一旁李成器的表情和见了鬼似的。

没了昏剑和天锁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位羡天再次复苏将不受任何束缚啊！

“不是……这！上人，使不得啊！使不得啊！”他扯着嗓子，拉住李熄安的衣角，好像他是个忠心耿耿的大臣在奋力规劝自家昏庸混账的陛下不要因为美色耽误国事。

李熄安掐诀，宙法流转停息，飨食众仙相隐去，镜海与外界彻底没了阻隔。

“活人可比死人有用多了。”

他在心底默数。

“十。”

第十声，如约而至。

轰——！水流激荡，有一头庞然大物破开海渊，他的速度快到无与伦比，修长身躯笔直向下，化作一道苍青闪电。

雷声轰鸣，苍青巨龙在黑暗的镜海遨游，森冷竖瞳打量李熄安二人。长尾轻扫，爪间覆盖雷狱，不动声色地将沉眠中的天狐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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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