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他…说完了吗?”
安妮王太后的话语在鸦雀无声的盛筵厅回荡,像有魔力似的惊醒了在场众人:约瑟夫皇帝,小国王尼古拉斯,参谋长卡尔·贝恩,勒文特大公,瀚土王太子莱昂·弗朗索瓦……
从皇室到所有帝国贵族,包括瀚土的骑士们外加克洛维一众军官,所有人都是满脸木然,且疑惑。
这个叛徒/逆贼/有趣的家伙/堂兄/总司令/执政大人…究竟在搞什么?
面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以及在场无数勋贵,强作镇定的小书记官艾伦·道恩努力保持着他那公式化的微笑,背在身后的双手仿佛攥着浸满水的海绵,完全是靠肩膀上的大手才没有直接瘫倒在地。
虽然不过是短短几句话的光景,却让他有种已经过去几天,甚至一个月的错觉。
“是的,已经结束了,陛下。”
依旧神色淡然的安森微微颔首避开王太后的视线,不急不躁的沉声道:“这就是我给您的答复。”
答复,你说什么了?
安妮·赫瑞德怒火心生,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烂那张仿佛在挑衅自己的嘴脸,顺便把刚才在那说车轱辘话的书记官送进监狱。
就算打赢了长戟河之战又怎样,就算城外驻扎着十几万叛军又如何?这里可是骁龙城,亵渎皇帝就是羞辱整个帝国,必将付出代价!
啪——
没等她发作,沉默的皇帝突然抬手按住了安妮的肩膀,力道甚至令诧异的王太后微微蹙眉。
“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约瑟夫·赫瑞德目光扫向全场,似乎并没有被小书记官刚刚的那番解释影响到:“就在这里,就在这盛筵厅,就是现在……”
“……选出帝国的下一任皇帝!”
沉稳有力的话语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了约瑟夫皇帝的身上;那沉稳而冷漠的眼神,再度变得充满了不可置疑的权威与力量。
安森·巴赫你这个逆贼,想用糊弄的方式拖延时间?
那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要么接受,要么立刻反驳,没有中间的立场,更别指望还能左右逢源,独善其身从中取利!
约瑟夫·赫瑞德自认为已经看穿了安森·巴赫的套路,那就是不表态,不承认,不负责:只要我还没有表明立场,那你们所有人就都会主动拉拢我,再利用你们之间的矛盾搅混水,最后摘走桃子。
瀚土统一战争,伊瑟尔精灵惩戒战争,新世界殖民地叛乱,甚至自己在长戟河之战的惨败…皆是如此。
寻找破绽,察觉漏洞…相比较血脉之力,这家伙在捕捉矛盾核心方面的才能反而更加可怕;他似乎天生就很善于抓住别人的核心诉求,像是嗅着血腥味的鬣狗。
迎着皇帝那充满挑衅的目光,平静自若的安森拍了拍小书记官的肩膀,后者立刻如蒙大赦,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整套复杂的宫廷礼仪,在皇帝察觉之前退回人群当中。
没错,安森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为的也正是观察在场其他人的反应,尤其是始终没跳出来表态的贝尔纳大公的反应。
这位路易·贝尔纳爵士的父亲大人,帝国的“准皇帝”此刻简直沉着冷静的可怕,比自己这个外人更像是个旁观者。
至于皇帝的那点小心思…你当然可以假装我表态了,那我也可以假装没有接受你的邀请;反正只要自己没开口,克洛维的立场就仍有回旋余地。
这场诡异的“皇帝选举”没头没尾,简直像在着急促成既定事实,从而逼迫各方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一样……联想不久前某位主动找上门的咒魔法使徒,安森实在是很难不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难道秩序之环教会私底下偷偷向皇帝保证过,只要能保住皇位就继续支持他?
掌握的情报还不足以做出结论,自己也就不急于推进原本的计划,等待舞台上的演员们继续表演即可。
咒魔法施法者的特点在于身体只是躯壳,法则才是本体;而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对法则的领悟程度愈深,做事逻辑乃至性格也会逐渐向法则靠拢。
连安森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从他自己性格中孕育而生的“计划法则”也已经潜移默化的开始影响着他——不夹杂任何冲动和情绪,犹如机械般将事件推向符合最初设定的“正轨”。
“请等等!”
老迈的罗兰大公神色略显慌张,试图在为控制局势做最后挣扎:“这明显不符合帝国的……”
“既然这是陛下的决定,身为臣子的我们,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没等到他说完,从开始沉默到现在的贝尔纳大公走出人群,开口打断道:“毕竟骑士精神准则的第一条,就是忠诚。”
话音落下的同时,贝尔纳大公毕恭毕敬的向高台上的皇帝躬身行礼,随后还不忘朝身侧的克洛维执政颔首致意。
一边还礼的安森,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位路易·贝尔纳的父亲;实事求是的说,相较于那位远在新世界自由邦联的年轻骑士,贝尔纳大公沉稳中透着几分冷峻的脸孔,更让他回想起另一位“故人”。
克罗格·贝尔纳,路易的兄长,差点在雷鸣堡干掉自己和路德维希的狠人,以及被血法师坑惨了的倒霉蛋。
大厅内没有人出声,神态迥异的人们望着高台上的皇帝和台阶下的贝尔纳大公,等待着双方的最后摊牌。
“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那么遵照陛下的旨意,现在就请开始吧。”
缓缓转身望向身后,贝尔纳大公坚定而果断的开口道:“依据古老的骑士传统,所有在场骑士皆有投票的权利,而七大骑士的直系血脉,也就是包括鄙人与陛下在内,以及身后所代表的家族皆有被推举的资格。”
“恳请在场的骑士们慎重行事,切记你们的决定将关乎帝国,乃至整个秩序世界的命运;当然,也拜托在来自瀚土,克洛维尊贵的客人们,作为这一刻的见证。”
他话锋一转,回头望向安森:“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希望成就这一刻的全部努力,包括牺牲,都不至于被白白浪费。”
迎着那双无比坚毅的目光,安森微微颔首,没有多说半句。
从圣徒历九十九年的雷鸣堡之战,到瀚土的统一战争,伊瑟尔精灵惩戒战争,新世界的叛乱,克洛维城动荡与帝国内部的纷争;征服,统一,变革,独立…大家所追求的,无不是改变被秩序之环教会与古老帝国传统,已经维持了数千年的现状。
从一个没名字的步兵团开始,到现如今大半个克洛维都紧紧跟随在自己身后,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倒在战场上数不清的战友和敌人。
雷鸣堡,鹰角城,卡林迪亚港,荒石堡,登巅塔,伊瑟尔王庭,白鲸港,扬帆城,黑礁港,长湖镇,灰鸽堡……
我,安森·巴赫,究竟为何而来,为何而战,又是为了什么,一直坚定不移的踏着敌人的尸体,背负起战友的信任,走到了现如今的地步?
生存,独立,自由……
不愿改变,就注定成为被剥夺和改变的对象;不放弃安逸的现状,就注定沉沦于混乱;不愿意成为被卷入风暴的牺牲品,唯一的选择就是成为风暴本身。
【…仔细想想,你究竟要做什么,要得到什么,改变什么……】
从始至终,自己这个“外来者”,从来就没有接受过这个世界的法则;无论是理所当然的等级森严,亘古不变的信仰,还是被视为异端和邪恶的古来传承。
从始至终,自己都是那个打破规则的人。
而我所要做的,便是打碎这一世间的法则,重建属于我的秩序。
【…若你痛恨这个世界,这个充满了不公而又不断限制着你,让你痛苦不堪的世界,渴望着变革,重生,将一切恢复成应有的模样;伟大的命运掌控者艾顿,要求祂的信徒们以咒魔法的名义,毁灭一切罪恶……】
到头来,自己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中二病”,被某个无耻的家言中了呢…安森忍不住在心底自嘲道。
与此同时,看着台下正在那里大放厥词,仿佛已经加冕皇帝的贝尔纳大公,约瑟夫·赫瑞德皇帝的脸上写满了厌恶。
一旁同样面色不善的安妮·赫瑞德正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拦下;望着台下乌泱泱的身影,皇帝依然在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克制。
死一般沉寂的大厅内,帝国的贵族与骑士们面面相觑,用着若有若无的目光互相审视;没有一个人胆敢再多嘴半个字,仿佛都在认认真真的思考着贝尔纳大公刚刚的那番言论。
正如同皇帝所厌恶的那般,在他们眼中,这位艾德兰的大公,仿佛是已经加冕的合法皇帝;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选举,一切的结果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真的是这样吗?
用眼角余光瞥视着高台上依旧强忍怒火的皇帝,安森在心底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虽然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场“推举皇帝”的闹剧是大公们共同促成的,即便是妥协,皇帝的手中也肯定握有某张重要的底牌。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似乎是安静的过于久了,一脸凶狠的勒文特大公再度跳出来:“两件事——既然是选举,那么高台上的陛下是不是应该先从皇位上下来,与其他所有被选举人公平的站在一起?!”
刚刚还沉浸在沉重气氛中的在场贵族们顿时愣住,面色微变。
“这……当然不需要!”没等到现场出现任何异样的声音,贝尔纳大公再度打断道:
“此次选举与以往不同,乃是在陛下旨意之下进行,帝国传统中并无先例;既然没有先例,那么当然也不用遵守某些以往的规则;在选举结果出来之前,我们所有人仍然是陛下的臣子。”
“也就是说,如果我要参选,那么陛下不仅是我的主君,还是竞争对手。”
勒文特大公眼珠一转:“如果最终竞选失败,我就成了谋权篡位,试图叛乱的佞臣……”
“这种担心大可不必!”王座上的皇帝冷冷道:“无论今天发生什么,在我们尊贵客人们的见证下,都不会成为发动战争的借口。”
“我还可以私人向您承诺,我敬爱的勒文特大公,如果某一天我决定铲除你和你的家族,也绝不会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
杀意满满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死寂的盛筵厅内没有一个人敢插嘴。
贝尔纳大公转过身来,默默地看着某个无事生非的墙头草:“陛下的回复,您可听清楚了?”
“清楚,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你,我的老好人贝尔纳大公。”勒文特大公冷笑道:
“七大骑士的直系血脉皆有被选举的资格,这是你的原话对吧?照你的说法,岂不是除了我们与皇帝陛下,其他人也有被选举的资格?”
“当然,这是最古老的传统。”
贝尔纳大公面不改色:“此次选举非比寻常,自然也不该使用过去习以为常的方式,而应当遵循七大骑士创建帝国之时的传统…凡七大骑士的血脉,皆有被推举为皇帝的资格…还有什么问题?”
“不,没有了,哼哼…倒不如说这下我就明白了。”勒文特大公嘴角上咧,笑的异常开心:
“感谢您的答复,如果我成功被推举为皇帝,一定会报答您的恩情。”
“那倒是不必…若您能当选,成为近千年来第一位南方出身的皇帝,想必定然会为帝国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吧。”
神色沉稳的贝尔纳大公不再多看他一眼,反而将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了安森的身上:“在场的诸位,是否还有对选举心存异议,或是反对陛下旨意之人?”
“若是没有,那么就请遵守古老的传统,开始表决吧!”
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