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见清妃这样说,自然不好反劝皇帝另挑人选了,只能安静地听。初时她还心存疑虑,只道清妃在做些欲扬先抑的打算,终是要让皇帝改变主意的。可再听下去,清妃却是越劝越真挚,苦口婆心地真想让皇帝遣徐益去那罗刹国,
卫湘心下对个中缘故好奇极了,好奇之余倒也不必紧张什么。虽说容承渊应了徐益所求,但现下既是他们自家人拆台,徐益当然也没道理怨容承渊没将事情办好。
卫湘便只当听热闹,一边吃着桌上的珍馐美味一边从头听到尾。
因清妃态度坚决,言辞中又始终不离徐益的一腔忠诚与热忱,皇帝虽劝了再三,终是允了,下旨命徐益主理此事,择日启程。
清妃听到他下旨的一瞬简直喜极而泣,忙离席叩拜谢恩,声音哽咽:“谢陛下成全舅舅报国之心………………”
皇帝伸手虚扶了一把,复杂道:“徐益一心为国尽忠,是朕该谢你们。”
卫湘仍只安静用膳,并不插话。约莫两刻后,皇帝放下筷子,卫湘与清妃也就不再用了。宫人们入殿撤去残羹剩菜,卫湘见清妃并无告退的意思,便识趣地打算先告退了,但她不及开口,有殿外的宦官入了殿,禀道:“陛下,光禄寺求见。”
于是卫湘与清妃都只得告退,直至退出外殿殿门,卫湘仍在好奇清妃家中对徐益之事的打算,就故作轻松地笑道:“听闻徐大人年事已高,还如此鞠躬尽瘁,臣妾叹服。”
清妃原走在她前面,闻言驻足,回眸看了看她,笑意清浅:“以卫才人的出身,自是难以理解我们这样人家的心。张、徐两家既世代享高官厚禄,就当尽心报效朝廷,才不负圣恩。
“以卫才人的出身”??这话说得颇不客气,几是**裸的讥讽。可偏偏清妃神色淡泊,口吻中亦寻不出一丝一毫的嘲弄之意,听来便仿佛只是就事论事,别无它意了。
卫湘也只得含笑福身:“娘娘满门忠良,臣妾羡慕。”
清妃莞然一笑,垂眸颔首:“时辰不早了,本宫先回了。”
卫湘屈膝深福:“恭送娘娘。”
清妃不再多言,径自坐上步辇,回云宫去。待她走远,有一年轻宦自大殿最侧边的窄门走出,行至卫湘身侧,拱手压音:“才人娘子,借一步说话。”
卫湘睇他一眼,猜想是容承渊要见她,就跟着他折回殿中,去了外殿东南角处的角房。
进门一抬眼,她果然就看见了容承渊。引她前来的那年轻宦官已在角门外止了步,在她进门后就阖上了门。卫湘望着容承渊,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掌印,清妃这一家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容承渊撇了撇嘴,向茶榻那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卫湘满面茫然地与他同去坐下,他叹了口气:“我若说我也不清楚,娘子信吗?”
“......我信。”卫湘想了想,失笑,“这就能解释徐益为何有清妃这个外甥女,却偏要来求掌印了。”
容承渊思量着说:“也能解释陛下为何会想着让徐益去了??看来陛下实是不愿的,只是清妃与他提过,他便不得不做些考虑。”
卫湘自顾想着心事,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是以容承渊说完并未听她有所回应,半晌却忽听她道:“也不对。”
“什么?”
卫湘拧眉:“徐益既不想去,来求掌印时就该把清妃这一出与掌印说明白,这样咱们详做打算,或许便帮上忙了。可他说得不清不楚,把咱们都蒙在鼓里,到最后吃亏的是他自己,这算怎么回事?”
容承渊笑了声,缓缓摇头:“他若告诉我清妃做着别的打算,这事我是压根不会接的。”
??说到底,他会愿意帮徐益的忙,多少也是看清妃的面子。若知晓他们自家人的意见都不合,他才懒得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卫湘哑了哑:“那便是说,徐益在赌?若清妃那边不再多言,我们这厢劝住了陛下,他便赌赢了。
“多半是这样。”容承渊啧声,“只是不知清妃在想些什么......罢了,倒也不打紧。”他轻笑,语中多有些无奈,“清妃性子惯有些古怪,没人摸得清楚,由着她去吧。”
说着,他睇了卫湘一眼,眼中多有歉意:“只是徐益那玉匣......我们须得还回去,你若喜欢,改日我让人寻块上好的玉料,照那个样式再打一个。”
卫湘颔首笑道:“一个摆件罢了,哪就缺它一个呢?倒还不如里面的桃脯,又香又甜的。”
容承渊眼中一亮,笑意转过唇角:“那我一会儿差人去娘子那里取那玉匣。”
“好。”卫湘点点头,站起身,“我先回了。”
容承渊便也起身,垂眸一揖:“恭送娘子。”
卫湘出了紫宸殿,仍在想清妃的事,心里不安,便问琼芳:“你说清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不是因家中人丁凋敝,急于立功,便不惜将亲舅舅也舍了?”
琼芳听得拧眉,凝神思索半晌,还是摇了头:“若是旁人,或是如此吧。可清妃惯是淡泊名利的,不像会行事如此激进的人。更何况她家中虽人丁凋敝,她祖父张瑞在世时也曾官拜丞相。便是老丞相如今离了世,这等富贵一时也还在呢,清妃何
须如此紧张?“
“你这样说也在理。”卫湘轻喟一声,摇摇头,不再多想这些。回到瑶池苑,她便命人将那玉匣中的桃脯取出来另放,玉匣小心洗净,收回那锦盒之中。
过不多时,容承渊果然拆了个小宦官前来取这玉匣,傅成迎出去将锦盒交给他,却见他手捧一方托盘,托盘里是一八角漆盒。
漆盒有盖,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傅成疑惑道:“这是?”
那小宦官小道:“掌印说是娘子爱吃的桃脯,让奴再送些来。”
“原是这样。”傅成笑着接了,将那锦盒放在托盘里,小宦官就告了退。傅成将那漆盒捧进卧室,卫湘听闻是桃脯,就笑起来:“便搁榻桌上吧,我闲来无事可吃着玩。”
往后数日,宫中状似风平浪静,实则人心惶惶。因为六宫都听说天花之事已死了人,不是被赐死的荷枝,而是两个宦官。
他们虽在最初就依旨被挪出了宫,一并住进那方专为天花收拾出来的院子安养,但谁也不敢担保宫里已完全没有与他们接触过的人。
一派紧张里,后宫众人又在一日清晨听闻杨家落了罪。
杨家放在京中并不算多么显赫,其嫡系一支虽有侯爵傍身,却无实权。几个旁支倒有在朝为官有些实权的,却没有爵位,官位也都不高。
如今落罪这支便是旁支之一,乃是从七品的鸿胪寺主簿。
近来因天花来路不明,皇帝早已下旨命鸿胪寺上下官员都在家中休养,无诏不得出门,以免天花传播。这主簿却是个爱与同僚寻欢作乐的,竟偷偷约了三五好友在酒楼相聚。说来他也真是运气不好,虽一路都小心地避着人,在酒楼中更包了雅
间,却因喝多了,在回府的路上忍不住地想吐,便命车夫停下来,在街边吐了一场。
……………..就那么一会儿工夫,恰就遇上一位御史乘车经过,御史认出他是鸿胪寺的人,第二天一早弹劾的奏本就递到了天子面前。
抗旨不遵本就是大罪一条,他又拼着天花之事顶风作案,更是罪上加罪。于是奏本前脚递上去,举家入狱的旨意后脚就下来了。万幸是只抄了这旁支一家,没动其他支族,否则杨家一夜之间就要灰飞烟灭。
此事与后宫原没什么相干,但这糊涂主簿恰好是杨才人的亲兄长,入狱的也恰是杨才人一家。
杨才人是个老实的,老实得有些木讷,容貌又不出挑,从来也算不上得宠。如今乍闻举家入狱,杨才人顿时阵脚大乱,想救家人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想一出是一出,大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众人便听说她先去长秋宫求见了皇后,但皇后本就要安胎,如今又闹着天花,宫人们根本不容这样的事烦扰皇后,就将杨才人请走了。
她后又去了敏宸妃处,自也是一样的结果;往后的恭妃、清妃同样对她避之不见。
这日恰逢又一次的“品点小聚”,她忙着家里的事,自然无心去制点心。凝贵嫔原也不欲多事,觉得她不来也有不来的好处,但见她这样病急乱投医终究还是不忍,就在雅集散后邀卫湘去自己宫中小坐,想着一起劝一劝杨才人。
也真万幸是着人去请了,凝贵嫔差去的女官花带着杨才人走进凝贵嫔寝殿的时候,杨才人止不住地在哭,花无奈地向凝贵嫔道:“亏的娘娘让奴婢这时候去了,杨才人正琢磨着要去紫宸殿求情呢。奴婢好劝歹劝,才给拦了下来。”
话音未落,杨才人已扑跪在凝贵嫔面前,泪水涟涟:“贵嫔娘娘,救救臣妾吧!臣妾那糊涂哥哥吃些苦头也罢,可母亲......母亲素日体弱多病,若要流放,母亲受不住的......”说到此处她已泣不成声,凝贵嫔与卫湘相视一望,皆是叹气,忙伸手
扶了她起来。
“你先别急。”凝贵嫔的眉心紧紧蹙着,“我既着人请你过来,便是要给想主意的,你且坐下听我说,咱们从长计议。”
杨才人哭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嗫嚅着道了声谢,抽噎着落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