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说这话,赌的是帝王多疑,必要问上一问。
事实也确是如此。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色,只见他眉心微不可寻地皱了一下,便问她:“何以对皇后有这样的议论?”
她只摆了一副厌烦的样子,道:“宫人们长日无聊,惯爱嚼舌根,什么话说不出来?”
楚元煜笑笑:“朕是想问,皇后为着贵妃的事训示众人,何以倒被议论成有意让贵妃下不来台?总要有个缘故。”
卫湘便做出凝神细想的样子,沉吟了片刻,认真道:“因为敏贵妃正避不见人,皇后娘娘却命众人都去椒风殿问安,宫人私下里就议论说这是逼着敏贵妃出面,让众人都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但其实哪有这回事呢?敏贵妃那日直接差人向皇后告了
假,不曾前去,皇后娘娘一贯宽宏大度,也不曾责怪。孰料......”她顿了顿,一声叹息,“孰料便是这样,宫人们又有话说,说敏贵妃告假不去,恰可证明她确是毁容了。由此可知皇后娘娘这是一手绝妙的阳谋......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皇后娘娘怎么
做都是错的?难不成她身为六宫之主,竟只有冷眼旁观才能求个无过?“
说着她复又一叹,连连摇头:“其实从前也不见他们敢如此多嘴,眼下只怕是知道皇后娘娘身怀有孕,心力不支,贵妃娘娘又大病初愈,也无力苛责,胆子便大起来了。”
她说到这里就够了。
他只消稍稍一想从前为何不曾有过这样的议论,自会明白皇后本有不少办法杜绝众人对敏贵妃的议论。
??哪怕只是在传众人去问安的同时放出话,以敏贵妃还需安养为由主动免了她的礼,旁人也就不会觉得敏贵妃是刻意避之不见,进而也不会说什么“恰可证明她确是毁容”的话了。
皇后自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起主持中馈这么多年,这点道理她哪会不懂呢?
自然......便是懂,或许也难免疏漏。
可卫湘刻意地将这话吹进天子耳中,天子会不会觉得是疏漏可就不好说了。
况且她可是句句站在皇后一边,若他往别处想,那也不能怨她。
楚元煜久久不言,半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地轻道:“皇后身怀有孕,又要操心这些闲事,心力不支是难免的。”说着扬音一唤,“容承渊。
容承渊当即进屋来,楚元煜斟酌着道:“你去告诉皇后,如今她月份大了,后宫一应事务便不要操心了。各处的事情,都先禀与文昭仪或凝贵姬。她二人若拿不定主意,那就去禀淳太妃也可,来回朕也可。倘有非要皇后出面的,再去扰她。”
一声“操心”、一个“扰”字,听起来仿佛他当真只是嫌这些闲事扰了发妻安胎,因此找人分担而已。
容承渊边应了声诺,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卫湘,卫湘只作未觉,望着皇帝眉开眼笑:“陛下待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他眉宇一跳,手又拍在她额头上,佯怒道:“没规矩,皇后的醋也敢吃!”说完便话锋一转,口吻变得柔和,笑意也没开了,“出去可不许胡说,但朕面前,随你讲了。
卫湘翻翻眼睛:“陛下这是成心勾着臣妾说这种僭越的话呢,陛下坏得很。”
“哈哈哈哈。”楚元煜笑出声来,搂着她连连摇头,“朕只觉得你太懂事,想听你说几句这样的话不容易。”
懂事。
他总这样夸她,卫湘每每听到这话也都心生惊喜。
她倒不是真有多喜欢这样的“赞誉”,但她曾公然对他说过她不愿做贤妃,他当时不见生恼,心下便是接受她使小性了。如今他却常夸她懂事,那她便算是借着当初的铺垫博了他更多的喜爱,这自然是一个好处。
另一个好处则是,既有前面那般铺垫,她有朝一日若想做点不够“懂事”的事,只消别太过分,想来他也能容忍。
她喜欢这样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
这晚自又是一番情意绵长,正值夏日,芙蓉帐里温度已升起来,就让人热得大汗淋漓,浑身黏?得难受。
二人因此在半夜里就爬起来沐浴了一回,不料之后他又一番纵情,事后本想着且先安睡,明日再好好梳洗,可躺了会儿,谁都觉得睡不着,卫湘就又撑起身,委委屈屈地道:“都怪陛下,又弄得这样热......陛下别懒,这回臣妾服侍陛下沐浴可
好?”
楚元煜原闭着眼,听着她的话,扑哧笑出来。
他双眸睁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同时翻了个身,将她箍在身下:“这话说的,好像朕欺负了你。”
“本来就是陛下欺负了臣妾!”卫湘羞怯地瞪着他,柔荑推一推他的胸口,“走嘛!陛下明日还有政务劳神,洗了好好睡一觉是要紧事!正好也让琼芳她们进来换上干净床褥。”
“好。”楚元煜打着哈欠应了,坐起身,再度吩咐宫人去汤室备水,二人各自披上衣服,再次前去沐浴。
每逢圣驾来时,清秋阁里惯有两间厢房用作汤室。但卫湘早说了由她服侍他,自就与他进了同一间。
二人赤诚相对,又有氤氲雾气点缀其中,温暖得撩人心弦,让人情不自禁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于是这一洗又是半个时辰,待宫人们前去收拾屋子时,推门便看到一地的水。
为方便更衣,汤室中都有一方窄榻,窄榻上并无衾被,但有床褥,床褥上又有层席子。容承渊值夜值得兴味索然,见宫人们收拾汤室,就进来扫了一眼,无意中瞥见那席子上似有水?,弯腰上手一摸,便发觉席子之下的床褥已湿透了。
......
他直起身,收了手,心想:原是他想错了。
他觉得她曾是狐狸,如今却更像蛇,现下看来,分明该说她白日里是蛇,夜里还是狐狸。
是吸人阳气的千年狐妖。
嗯………………还好他没有阳气。
他心底鬼使神差地冒出这样一句庆幸。但也说不出为什么,这种庆幸冒出来的同时,他觉得牙根子好像有点酸。
卧房里,卫湘这回算是筋疲力竭了。
她躺到床上,只觉皮肉都是软的、筋骨则是酥的,一点气力都没有,身下新换的被褥比云端还要柔软,轻盈地拖着她,霸道地将她拉进梦境。
她于是脑袋才沾到枕头就要睡去,楚元煜笑了声,俯身将她往里挪。值夜的廉纤见状忙要上前,被他摆手屏退,他双手小心地将她一抬,挪到了里面的枕头上去。
卫湘知道自己正被挪动,也睁不开眼,朦胧中只觉他俯身找住了她,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角,带着**的声音紧随而至,笑吟吟地往她耳朵里叹:“朕有个坏主意.....咱们直接去汤泉宫住两日可好?那地方别致,宫中又没有,回去可就用不上
了。“
......去汤泉宫住?
卫湘心里戏谑地想:他可真会玩呀!
一缕笑意便在红菱般的唇边弥漫开来,她想张口说“好”,但无力发声,只咕哝出一个古怪的音,楚元煜却也猜到她是应了,又吻一吻她,餍足地睡下。
翌日,卫湘醒来时只觉四下昏暗,一时只当自己没睡多久。待翻过身,身边已空空如也,便可知皇帝已去上朝。
她揭开幔帐,侍立在几步外的积霖忙迎上来扶她起身,卫湘懒懒地问她:“几点了?”
积霖说:“娘子,一点了。”
卫湘一愣:“丑时?“
积霖险些笑出声,摇一摇头:“未时那个一点。”
也就是午后了。
卫湘哑然环顾四周,见房中也比平日昏暗,便道:“哪睡了那么久?你少诓我。”
“奴婢哪里敢呢?”积霖忍俊不禁,“今日阴天罢了。想是正因这个,娘子才睡得分外的沉。”
卫湘听出她语中的促狭,瞪着她在她额上一戳,嗔怪道:“好啊,敢拿我说笑了!”
“奴婢是为娘子高兴。”积霖扶着她走向妆台,压低的声音里含着笑,“如今不论御前还是咱们这边,上上下下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对娘子愈发上心了。今儿个一早从陛下起身开始,掌印就在为朝中的事回话,半刻都不得歇,奴婢听着都替掌印口
渴,可想而知陛下这几日忙成什么样子。”
“??但即便如此,陛下离开时还是专门留了两句话,一是让娘子好好睡,任谁也不准搅扰;二是命琼芳姑姑带两个人和御前宫人一道收拾汤泉宫去,免得全由御前做主会让娘子住得不舒服。”
卫湘边在妆台前的绣墩上落座,边从镜中望着积霖:“还真要住汤泉宫去?”
积霖一哂:“依奴婢看,也没什么不好嘛。”
的确没什么不好。
卫湘复杂地笑笑,由着积霖为她梳头。积霖梳到一半,前去归置汤泉宫的琼芳回来了,抬眸看了眼,便上前接过积霖手中的木梳,终于得以回禀昨日下午的事:“奴婢昨日按娘子吩咐去见过敏贵妃娘娘了。敏贵妃说一切尽由娘子安排,只是那动
过手脚的喉糖......”琼芳顿了顿,“敏贵妃问,她可真要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