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集?”卫湘不觉一怔,这是她从前全然不曾听闻过的。
“是。”琼芳点点头,先递了一封帖子给她。卫湘伸手接过,只见这请帖用的是素白洒金的纸笺,上以黑墨纵写四个大字:松风听月。
字迹娟秀,温柔灵越。
琼芳在旁道:“这是文婕妤的诗社,因在后宫西北侧的‘松风听月’办,就以这四字做了诗社的名儿。通常是一月里办一两回,具体的时间随文婕妤的性,但通常不会是连着的。”
诗社,卫湘一听这二字就摇头,苦笑道:“这太雅了,我不懂这些,有没有别的?”
琼芳便递来下一封,用的是雅致的淡绿色洒金纸笺:“这是清妃娘娘‘拈芳集’,赏花插花的,娘子瞧瞧?”
插花倒好,只是清妃……
琼芳的劝告虽不错,但卫湘想,还是离清妃远些为上。
顺着这般思绪,她跟着又问:“不知皇后娘娘素日爱去哪一处?”
琼芳正要递下一封,听她正好问起这个,笑道:“皇后娘娘不大凑这个趣儿。不过,这是恭妃娘娘的‘斟墨宴’,虽是叫这么个名儿,却与宴席无关,乃是写字画画的,皇后娘娘若是得闲,偶尔回去坐一坐。”
卫湘只点点头,接着问:“那闵淑女呢?”
琼芳道:“闵淑女从不去雅集的。”
这般一封封地瞧下去,前后用了近一刻,卫湘挑定了一封杏色书“品点小聚”的帖子。
从琳琅满目的雅集中挑定它的原因有四,一是这雅集乃是为制茶点、吃点心而设,卫湘不至于露怯;二是琼芳说集乃是凝姬所设,凝姬位在正五品,去这雅集的也大多是低位小嫔妃,卫湘可轻松些;三则是“品点小聚”这名字卫湘觉着可爱,“品一口点心”,想想都是甜的。
第四点最为重要,那便是这下一回“品点小聚”设在冬月廿六,也就是明天,是所有雅集中时间最近的。
卫湘想着,要尽快认一些人才好,哪怕只是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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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许是因今日没有紧要政务,楚元煜自午后就时常走神,手里明明读着官员呈上来问安的奏章,脑海中却总神使鬼差地浮现出一张杏眼粉腮的美妙面孔。有时耳边还会飘起她的声音,柔柔地问他:“陛下是来用晚膳,还是来吃宵夜呀?”
他说是晚膳,她就心满意足地笑了。
……然后,当他回神的时候便总有些窘迫,即便殿中无人觐见,他也不免讪讪地干咳一声,缓解这份尴尬。
御前宫人们见状,已将缘故猜得**不离十,但当然不会有人直言戳破。
这般一直到了下午四点,专供宫人行走的窄门外有人影投在门棂的韧皮纸上,却无人推门进殿。
侍立在御案不远处的容承渊抬了抬眼,不动声色地沿着殿墙迎出去,推开门,便见外面是自己那乖徒弟张为礼,手中端着托盘,托盘里放了碟浅棕色的软点。
容承渊回身阖上门,与他走远几步,又停下脚,张为礼这才压音禀道:“瑶池苑送了碟马蹄糕来。”
容承渊挑眉,“呵”地笑了一声,细问:“卫淑女亲手做的?”
“那倒不是。”张为礼摇头,“琼芳说是卫淑女去尚食局为陛下熬粥熬到一半,碰上这道点心刚制出来。卫淑女想着陛下近来劳碌,恐怕会胃口不佳,觉得这马蹄糕清爽开胃,就要了来。”
张为礼一股脑将琼芳的说辞交待了个清楚,容承渊的思绪一时却有些岔。他细品着“近来劳碌”几个字,想起昨夜听见的动静,眯起眼睛:“嗯……”转而便回过神,信手接过张为礼手中的托盘,转身折回殿中。
他径直走到御案一侧,安静地收了桌上原本的两碟点心,换上这碟马蹄糕。
前头那两碟点心是三点时按规矩送进来的,往后除非天子有意另传膳食,否则下一顿便是晚膳。
于是楚元煜余光扫到那碟马蹄糕时不免一怔,边执盏饮茶边抬眸问:“这是?”
容承渊低着眼帘,抑扬顿挫:“卫淑女去尚食局为陛下熬粥熬到一半,正碰上这马蹄糕制出来。她想陛下昨夜劳碌,恐胃口不佳,觉得这马蹄糕清爽开胃,就着人送了来。”
“咳??”一句“昨夜劳碌”,说得楚元煜险些呛了茶。
容承渊对皇帝的局促视若无睹,声线平静地又说:“再过半个时辰,卫淑女的粥就该熬好了吧。”
楚元煜乜他一眼,置若罔闻。容承渊也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闲谈间的随口一提。
他垂首退至一旁的阴影里,心底泛着一种复杂的玩味。
啧,卫氏……
他很难说清心底的感觉,怎么讲呢?卫氏似乎比从前的莲嫔与褚美人更“妥帖”些。
如方才的事,在他与莲嫔和褚美人结盟之初,因彼此不够了解,也就没多少信任。她们便会担心他不明白她们的意思,因而总会让传话的人将心里的打算掰开揉碎地说给他听。
这样自是稳妥,只是容承渊对人素有提防,每每有这般的事,总疑心中间传话之人若不够可靠,这掰开揉碎的道理便是授人以柄。
而卫氏,似乎完全不担心他会错意,巧妙地拿捏住了一种“心照不宣”。她相信她只提一句“熬粥熬到一半”他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就能想法子请陛下早些过去。
这让他觉得她聪明,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令他分辨不清的愉悦。
自然,他也的确办得到她想要的事情。
因为容承渊那句状似无意的话,楚元煜虽竭力地想平心静气,却还是事与愿违地愈发坐卧不安。美人的容颜、声音,乃至昨夜芙蓉帐暖中的气息都萦绕在他心头,令他愈发觉得手里千篇一律的问安奏章枯燥无味。再想到她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将粥熬好,他心下更为自己寻起了借口,想着让美人苦等实在不妥。
想入非非间,那碟马蹄糕不知不觉已吃了半碟,丝丝缕缕的甜味沁入心脾,果真开了胃口,又让人觉得美人贴心。
终于,年轻的帝王溃不成军,撂下手中的奏章,无声地舒了口气,拉开抽屉寻出一物,收入怀中,起身向外走。
“陛下?”容承渊一边跟上,一边露出惑色,恍若不解他要去往何处。
皇帝脚步不停:“去临照宫。”
话音未落,殿外候命的宦官已疾步向外赶去。于是自内殿到殿外虽不过几十丈之遥,皇帝出门时御辇已准备妥当,在宫人与侍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往临照宫去了。
在圣驾穿过通往后宫的昭华门时,张为礼睇了个眼色,小何子便压住脚步,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另一条路走了。
他年纪虽小,脚力却快,人也机灵,赶路前看了眼怀表,一路小跑到临照宫瑶池苑后也看了眼,心下又暗暗估算了御辇一贯的速度,进门后就直奔正屋,步入卧房绕过屏风,也顾不得见礼,开口就道:“淑女娘子!师父差奴来知会一声,圣驾再过半刻便要到了。”
卫湘才从尚食局回来不久,原想歇上一歇,闻言与琼芳相视一望,朝小何子笑道:“辛苦你了,积霖,带他去厢房吃点心去!”
这一方面是赏,一方面他如此赶来报信不宜让陛下知道。小何子便干脆地谢了恩,就随着积霖走了。
卫湘起身走到膳桌前,桌上正放着她刚从尚食局提回来的食盒,食盒里便是那道油菜清粥。她背对房门方向而立,在之后的半刻里,心神始终紧紧绷着。
终于,她余光扫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院门,便打开食盒盖子,将粥端出来,置于桌上。
皇帝步入卧房,尚不及绕过门前屏风,就听到琼芳的笑音:“娘子熬粥辛苦了一下午,还是先歇一歇吧!这会儿传膳实在早了些。”
他本没有在意,接着却响起卫湘柔媚的声音:“万一陛下今日得空,早早就来了呢?万一陛下饿了呢?万一陛下想快些用膳以便早些歇息呢?”
句句都是他。
皇帝不禁勾起笑容,足下顿住,想多听几句。
琼芳打趣道:“怨不得这样急,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急着用膳,是急着见夫君了?”语中一顿,接着便是成心逗她的口吻,“若陛下政务繁忙,今儿个顾不上过来呢?”
“不会的!”卫湘的声音焦灼起来,执拗里染着不安,“陛下是君子,既说了要来,还能失约不成?”
琼芳又道:“那若忙到半夜才来呢?”
楚元煜的目光不自觉地探过屏风缝隙,只见那纤瘦单薄的倩影急得脊背紧绷:“他、他说晚膳就来!”说完这句,她忽而就没了底气,下一句便弱下去,“若真是忙到半夜,那我……”
卫湘咬咬下唇,无力地坐到椅子上,伏案小声嘟囔:“那我等他。”
太轻的四个字,楚元煜几乎听不真切,却真切感受到她的患得患失。
他无可奈何地一哂,绕过屏风,琼芳忙要见礼,被他以一个噤声的手势制止。
他走到她身后,她仍那样伏在桌上,没精打采的样子如同蔷薇失了木架的依托,只得委顿在地上打蔫。
他再探头看看,又见她连眼睛都闭上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元煜心里莫名生出顽意,蹲到她身侧却不吭声,只想等她睁眼。
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只好出声:“早知你如此不安,一早就该把你带去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