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芳神情凝重:“奴婢不知。但娘子这样说......也说不好就是了。”
卫湘徐徐吁了口气,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似有些害怕,却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些什么。
这天,清凉殿的廷议当真持续了一整夜。重臣在内殿里与皇帝议事,余者候在外殿、侧殿,甚至连配殿与殿外都站了不少人,随时等候传召。
卫湘晨起梳妆时,外面忽而传来问安声,她闻声一愣,诧异地扭头,正好看到楚元煜打着哈欠走进屋来。
她忙要起身见礼,楚元煜摆手道:“你只管忙你的,朕在你这里睡一会儿。”
话没说完,人已上了床,连外衣都顾不上脱了。
卫湘扭头看着他,本想劝他好歹换身衣裳,不然睡得难受,转念又想到夏天穿的薄,他穿的又是较为舒适的常服而非繁复的朝服,便没去劝,只吩咐宫人将房里的冰山挪到离床更近的位置。
语毕她就不再扰他,只管继续梳妆。他安静地躺了会儿,却朝她招手:“小湘。”
卫湘复又侧首看看,衔笑起身走过去,坐到床边:“陛下不是要睡?喊臣妾做什么?”
他闭着眼睛,手却伸过来揽住她,她乖顺地伏到他胸口处,柔声询问:“陛下要不要吃些东西再睡?臣妾让小厨房上一道吃着和暖的粥可好?”
楚元煜觉得口中发苦,又困得没心思吃,就摇头:“睡醒再吃,你先陪朕待一会儿就好。”
卫湘听他这么说,想了想,就脱了鞋袜上床去,顺手将刚簪上的两支钗子都摘了,交给琼芳收了起来。
他见她上床来,果然很满意,笑着翻了个身将她搂进怀中,卫湘小声道:“陛下安心睡吧。”
他嗯了声,不再说什么。过了才不足半刻,她就听他呼吸变得均匀,已是睡沉了。
他这一觉一直睡到临近晌午,其间卫湘几乎不曾动弹,连早膳也不曾用。
于是他睁眼就迎上一双漂亮的水眸,水眸盈盈含笑:“陛下可歇过来了?”
“好多了。”楚元煜只觉神清气爽。
卫湘坐起身,吩咐宫人传膳,但午膳还不及呈进来,容承渊就进屋禀道:“陛下,鸿胪寺卿已在清凉殿外候着了。”
楚元煜眉心一跳,即刻起身。
卫湘怔怔:“这就又要去忙么?”她望向容承渊,“总得让陛下先用膳吧。”
楚元煜却顾不上这么多,听出她的关切,笑叹道:“御膳房备膳了,朕议事时随便吃些,你不必担心。”
这话说完,他已由宫人服侍着穿好鞋子,回身在她额上一吻:“你自己好好用些。今晚但凡有空,朕一定过来陪你。
言毕也不等卫湘施礼恭送,他已足下生风地走了。
卫湘凝神细想,鸿胪寺卿已是年过半百的岁数了,今晨才结束议事,这会儿就又前来觐见,辛苦可见一斑,事情紧迫也可见一斑。
她便先用了膳,而后重新梳妆,接着就出门去找凝贵姬。想来凝贵姬那爱说爱聊的性子,必定已经将这两日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她想的也着实没错??凝贵姬不仅已打听清楚,而且早就想和她说了,只是听闻圣驾在清秋阁才不好登门。
此时乍见她来,正打算午睡的凝贵姬忙不迭地从床上坐起来,望着她道:“陛下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卫湘脚下一顿,笑言:“我还想问姐姐呢,姐姐倒问上我了......也不知陛下怎的这么忙,晨起去我那儿睡了一觉,起来连话都顾不上说两句,就又赶去见鸿胪寺卿了。”
她边说边走向拔步床,凝贵姬往里挪了挪,方便她在床边坐。
她才坐定,凝贵姬就迫不及待道:“那就是你没听说?罗刹国又换了国君的事?”
“又换了国君?!”卫湘瞠目,忍不住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来,“他们的新君不是才登基么?现下是怎么回事?是他出了意外还是有人谋反?新君何人?是罗刹宗亲还是不相干的人?”
??循着中原的例,倘若宗亲夺了皇位,那就只是天下易主;若是不相干的人夺位,那叫改朝换代。
凝贵笑意更深,眼中多了几许神秘的意味:“这新君与他既相干,又不相干,你且猜猜是什么人。”
卫湘不由困惑,想了想,推测道:“那是远些的亲戚?亦或丞相、大将军这样的重臣?”
“非也。”凝贵姬摇头,“是他的妻子,哎......你那块怀表的表盘上便是她了。’
卫湘震惊不已,摸出那块表打开盖子,看着表盘上那再熟悉不过的罗刹美人,讶然抬头:“那她如今是太后了?”
“不是。”凝贵姬又摇头,“她的儿子还小呢,她索性自己当了女皇,现下应已正式登基了。”
“女皇?!”卫湘愈发惊诧,仔细想想,更加不解,“她既有儿子,如何还能自己当女皇呢?罗刹国的大臣们也愿意?”
凝贵姬一哂:“他们不像咱们,只在唐时出过一位武皇,之后就再没有了。他们女皇登基的先例有过许多,有些是皇室公主,也有些就像这位一样,只是嫁进皇室的。”
卫湘又问:“她为何反了?”
凝贵姬道:“那国君的荒唐咱们也见着了,这样荒唐的人就不会只在一处荒唐。他们国君不像咱们有这许多后宫嫔妃,朝臣们都只认一位皇后,余者便是与国君两情相悦也不被认可,若生下孩子也只是私生子。于是这国君有了新欢,就想废了皇
后,立这新欢为后。但他的新欢只是宫中婢女,皇后却是异国公主,如何受得了这等羞辱?便索性奋起一搏了。“
凝贵姬说到此处,多有些唏嘘:“依我看这原是没什么胜算的事,奈何那国君实在人心尽失。尤其是......他把罗刹将士浴血奋战夺来的领土拱手归还格郎域,这便搞得军队都与他离了心。这位皇后寻机逃出皇宫后就去了军营,号召将士们与她推
翻那国君,竟然一呼百应,当晚就活捉了她的这个丈夫‘。
“当晚?!”卫湘咋舌,“这也太快了。”
“是啊。”凝贵姬抿唇,“而后也就过了七八天,听闻这废帝就在幽禁中丧了命。据罗刹大臣的说法,是他被幽禁后日日酗酒,活活将自己喝死了,可是谁知道呢.....”凝贵姬的笑意变得有些嘲弄,连连摇头,“总之如今的罗刹国君已是那位女皇
了,她才一继位就释放了被软禁在罗刹皇宫中的大使节,又为先前天花和宣战二事致信陛下,以表歉意??陛下与百官这两日忙成这样,正是因为这些变故都太突然了,两国之间剑拔弩张那么久,这一下子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卫湘想了想:“这女皇对格郎域又是什么态度呢?”
凝贵姬说:“这现下还不知道,但她既争取到了罗刹将士的支持,想来不能跟她那个糊涂丈夫一样寒将士们的心吧。”
“这倒也是。”卫湘附和道,却有些心不在焉,思绪沉浸在邻国女皇继位带来的震撼里。
她本以为唐时的武后只是孤例,是倒反天罡的。没想到此时此刻,邻国正有个女人坐在皇位上,而罗刹国若单论疆域面积,似乎比大偃还大。
但卫湘也很快便接受了这“倒反天罡”的事,因为若平心而论??为什么不行呢?
一国之君治国理政,看的本就该是学识、见识与魄力。至于是男是女,现下凭经验倒不好说,因为历史上男皇帝众多,女皇帝却只有那一个。
......可若换个角度讲,在那众多的男皇帝里,名垂青史的纵有不少,昏君暴君也比比皆是。而武皇虽有不少是非,却总归功于过,无论如何也不能算进昏君暴君里去。
若这样想,女人也就是能做皇帝的了。
她心下一边这样想,一边又想这话是决不能与皇帝说的,哪怕只是说笑,也断断不能拿这种事说笑半个字。
回清秋阁后她又见到了容承渊,容承渊是看前面的廷议又迟迟不见收尾才忙里偷闲过来的。他本想给卫湘讲一讲这两日忙碌的缘由,听闻卫湘刚从凝贵姬那里回来,笑道:“既去见了凝贵姬,娘子该是什么都知道了,算我白来一趟。”
他边说边是一揖,似是这就要告退,卫湘忙说:“不白来。我正有个事不敢擅作主张,还请学印帮我拿个主意。”
她说罢屏退宫人,请他落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起了昨日与敏贵妃所言之事。
容承渊听罢挑眉,嘲弄道:“啊......娘子这是已明言要帮敏贵妃扳倒皇后了,这叫不敢擅作主张?”
卫湘听出他有所不满,却也不慌,摇头道:“纵是我面上应了,这帮忙也有不同的帮法。掌印若觉得可行,我自可帮忙帮到底;若觉得不妥,总归也有说十分话、办五分事的法子。我之所以先应了敏贵妃,实是因相较于我帮她,我更需要她帮
我。否则位居正二品的恭妃,我只怕无力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