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又一次心下暗叹:他对后宫之事真是心明镜。
宫中爱嚼舌根的人是多,但哪怕是捕风捉影,也总要有个由头。
就拿她是否会被认为受到轻视来讲,现下她的盛宠是宫中有目共睹的,谁都无从质疑。家世出身则是她的弱点,是容易招致嘲笑的。
所以这回她晋位却不添宫人,若被议为轻视,有的说的便是“然出身低贱,陛下虽宠她也并不当回事”。
现下有了这道敕封,就让她的出身好看了许多,更让人明白了他的在意,提前堵住这种说辞。
卫湘怔然望着他,道了声“谢陛下”,出口时觉自己声音竟有些哽咽。楚元煜的笑意直浸眼底,将她拢在怀中,轻声说:“有个孩子,不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追封母亲诰命。”
他边说边又想到更多,再度吩咐容承渊:“去查一查贵人的母亲葬在何处,若还找得到,就收敛尸骨依照孺人礼数重新入殓安葬。若找不到,便立一处衣冠冢。”
容承渊恭敬地应下,卫湘伏在皇帝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他。
她已不该何谢恩了。不平日里是何的逢场作戏,时刻,她都是真的感激他的。
这咽二人都起得够早,皇帝便在瑶池苑吃了早脚去理政。
前些日子因为花的缘故,早朝本就已免了,文武百官只在逢十的日子嘲,平日里有事去宣政殿觐见,无事则不必来。
如今因敏宸妃染病,楚元煜连夜下旨,将逢十的早朝也免去了。又下旨一应寻常事务皆由三省六部先行商议,十万火急的要务直接呈送紫宸殿。
亮之后,宫里外忙碌起来。圣旨明言明日起驾前往麟山,那就只有今日可做准备了。
是以许多宫室都忙得乱糟糟的,凝贵姬在自己宫中看得心烦,想着卫湘这边东西少些,人也少些,就索性跑来她这里躲清闲。恰好丽嫔也来找卫湘,二人在临照宫门口相遇,好结伴同至瑶池苑。
其实瑶池苑里这会儿也乱着,唯独卫湘的卧房还算消停。三人一并落了座,卫湘觑着丽嫔道:“姐姐昨日好大的胆子,我若反应慢一步,姐姐想做什么打算?”
丽嫔苦笑摇头:“我当时只瞧这事要冲去,想着回来一趟,硬将我房里的档撕了也好、烧了也罢,再不然我硬吞了它也成,总归得把这事遮过去。”
卫湘指着丽嫔朝凝贵姬道:“凝姐姐可她从前这样疯?”接着又对丽嫔说,“姐姐倒豁得出去,也不想想与公主母女团圆。”
丽嫔长声叹息:“这我哪能不想呢?可凡事总有因。我以戴罪之身进了落梅苑,原道一辈子都出不来了,全因有相能母女团圆。昨日眼看身处险境,我若因一己私利作壁观,那我还算是个人?”
卫湘失笑:“姐姐好生侠义。”
丽嫔只说:“待我有恩的,我都铭记于心。”她说着看向凝贵姬,想着昨晚的事,笑了起来,“我无非有恩报恩,贵姬娘娘是侠义。昨儿个冷不防地与清妃怼起来,可是听得我都愣了。”
凝贵姬耸了下肩,神淡淡的:“少捧我了。”又跟卫湘说,“我也不是全为着可甭跟我说感谢的。”
卫湘好笑:“什么人呢,帮了旁人的忙还不许人道谢。”说着顿了顿声,“倒也没听说姐姐与清妃有什么不睦。
凝贵姬轻笑:“若说我们真有什么矛盾,那是没有的,就是她那个脾气真让人难受。我协理六宫总要周全各处,不免与她打过回交道,有时真不该怎么说她!”
卫湘听凝贵姬这样说,她已不满清妃许久了。
丽嫔笑道:“清妃性子是冷僻一些,还有闵淑女,都是不爱见人的。”
“那可不一样呢。”凝贵姬并不赞同丽嫔拿闵淑女作比,摇着头道,“闵淑女是真的“冷僻,不爱见人是真的,但若有什么事找她,她倒也好说。清妃瞧着冷僻,实是‘清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却事事对旁人看不眼,明里暗里总要嘲人两
句。
卫湘听得好奇:“她如何嘲姐姐了?”
凝贵姬拧眉想了想,却说:“冷不防地要我举例,我倒也说不出来。可若与她多打交道就会道,这人颇通道,总能让别扭还发不出火。”继而又忍不住叹息,连连摇头,“还是少和她沾染的好。
丽嫔原在抿着茶静听,放下茶盏时忽而发笑,险些呛了。卫湘与凝贵都看过去,凝贵姬不解:“笑什么?”
丽嫔费了些力气,总算咽下了那口茶,用帕子掩着唇,笑道:“贵姬娘娘说想不到例子,我倒突然想到一陈年旧事,你们当个乐子听着玩好了。”
二人异口同声:“何事?”
丽嫔屏笑:“那会儿陛下刚继位不足一年,国丧里见不得乐舞,众人都没什么可玩乐的。淳太妃好心,怕我们闷得慌,就在春时赏了好些皇后娘娘,美其名曰长秋宫增色,实则是让我们借着一同赏花聚一聚,喝茶聊聊以消遣。”
凝贵姬美眸微眯:“让我猜猜,清妃是当众嫌那些花俗气了不是?”
丽嫔道:“那倒没有,却也差不多。那日她根本就没来,我们原也没当回事,后来听说,皇后娘娘差仪景去请她时,她说自己素来不懂这些,唯爱四君子,所以凑不了这个趣,就不来了。”
凝贵姬一下子笑出声:“真是她能干出的事!不来就不来吧,非要提一嘴四君子,好显得自己孤又能也明里暗里踩旁人庸俗。
-这让卫湘想起清妃曾在她面前及家世的。
那时她虽觉得那尖锐,却很难辨清妃是否有意嘲讽。因为清妃当时的神太平静了,端是就事事的样子,直让她觉得是自己多心。
现下听来,这大概就是凝贵姬说的“精于道”吧。
丽嫔忍俊不禁地附和凝贵姬:“可不是么!总是这个样子。她刚进宫那会儿,我还当淳太妃不喜欢她只是因从前的婚约让谆太妃觉着尴尬,后来慢慢就懂了,这性子谁能喜欢?”
凝贵姬轻轻啧声:“偏生陛下喜欢。”
丽嫔嗤笑:“先入为主罢了。若不是有青梅竹马的我看陛下也未必喜欢。”
卫湘听她们越聊越起兴,忙出言提醒:“怎的连陛下的心思都议起来了,两位姐姐快别说了。”
两人意识到不妥,赶紧闭了口,转而寻些无关痛痒的题来打发时间。
三人就这样一直聊到了晌午,一同在瑶池苑用了午脚走。
她们走后,琼芳打帘进来,跟卫湘说:“掌印来了,已在厢房了一会儿。”
卫湘抬眼即道:“快请。”
琼芳便退出去请人进来,旁的宫女宦官也已十熟悉,当即都退出去。只消片刻,容承渊独自进了屋,朝卫湘颔首:“贵人安,还未恭喜贵人晋封。”
说着就将手里的一方木盒放在她身边的榻桌卫道又是晋封礼,含笑打开,却见是一盒色泽金黄的桃脯,不由好笑:“掌印好生敷衍,先前都是首饰香水,这回一盒子就打发我了?“
容承渊坐到榻桌另一侧,挑眉慢悠悠道:“娘子当这桃脯好得的?江南新培出来的水蜜黄桃,比往年的都甜,但总共就贡进来三十斤。各宫一能得三五个都算多的了。我硬扣下五斤让人制的桃脯,娘子倒挑理了。”
卫湘讶然,马道:“是我不识货!”说罢拿了一片出来,还未入口就已觉出与寻常桃脯不同。
这桃脯一片就是半个桃,色泽金黄又晶莹剔透,桃子的香味浓郁得只消轻吸一口就充斥整个鼻腔,更有丝丝缕缕的甜味萦绕其中。
卫湘笑吟吟地浅尝一口,只觉甜而不?,是惹人愉悦的味道。
这一口吃尽,她忽而发觉容承渊支着下巴在看她,一时莫名局促,便推了推那盛桃脯的盒子:“掌印也吃些?”
容承渊笑了声,也不客气,闲闲地说了句“谢娘子赏”,便也拣出一片来尝,边吃边说起事:“尚宫局的那个,我们审了一夜,倒有些意外。”
卫湘被桃脯引出来的笑意顿时消散,神色凛然:“是谁?”
容承渊缓缓摇头:“意外之处在于,他们竟都极为忠心,受尽重刑也不吐口,死咬着昨晚的说只说是一心想讨好又为钱财所惑。我见他们这般嘴硬,就查了他们的底,却发现他们极为‘巧合地都符合两种况。”
卫湘:“什么?“
容承渊道:“要么已无家人在世,要么与家人不睦,总归是不能用家人性命威胁的。”
卫湘银牙暗咬:“那便真无从晓幕后主使了。”
容承渊凝神一叹:“是,也不是。”
卫湘困惑地侧首看他,他又吃了口手里的桃脯:“的确无从晓确切的人,但有本事做出这些安排的,宫里总共也没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