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岸是被姚于菲的电话吵醒的。
迷迷糊糊的接起来,就是对方炸耳的声音。
“许娇娇,你来北青市不找我,你是不是朋友!”
许岸下意识就把手机扔了出去,落在床尾,闷地一声朝下。
姚于菲的声音就只剩下一丝丝窜出的,连不成段的词句。
许岸睡得惺忪,酒店刺目的白色被单和墙面让她缓了几分神。
虽没有宿醉,但酒后熬夜,绝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脑子宕机了似的,花了些许时间来重启。
姚于菲已经从怒吼变成了“喂喂喂,许岸你死了吗?”
她这才裹了个外套,拿了手机起来放到耳边,嗓子一整晚未启,还有点哑,“我刚醒。”
“朋友,十一点了,酒店没催你退房啊。”
许岸低眸看了眼手机的时间和七八个未读信息。
多是师姐师兄提醒她一人在外注意安全的。
还掺杂着姚于菲的,从询问到暴怒的过程。
当即打着赤脚起身,先把窗帘拉开,人去洗漱间洗了个脸,这才一边刷牙,一边应着姚于菲的话。
“我就来送个东西,本来昨晚就应该走的。”
“那不是还没走嘛,我听师姐说,你要在这呆一周?”
当初从淮城到汝城以工代学,师傅要求她留下家庭成员的电话作为紧急联系人。
许岸几乎想都没想就留了姚于菲的号码。
所以这大半年的时间,姚于菲倒是和师姐处成了好朋友。
“昂,”许岸喝了口水,漱干净嘴,“出了点小意外。”
姚于菲兴奋的嗷嗷了两声,也没问什么意外,只嚷着,“跟我走,姐带你看看你未来的学校。”
“现在,立刻,出门!”
惹得许岸眉眼挂了笑。
好像这个意外来的也还不错。
姚于菲和许岸是高中同学,当年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百名开外,可愣是凭借着许岸的总结笔记,姚于菲在高考最后一哆嗦,擦了一本线,考上了京外大。
学西班牙语。
以至于姚于菲的妈妈几乎把她当成自家的二女儿,恨不能让姚于菲杀鸡取血,两个人正式结拜。
结果说好了一起相聚北青市的许岸却因为缺考一门,连本科线都没有上。
后来闹了个翻天覆地,别说复读,就是吃饭住宿都没办法解决的时候,是姚于菲收留了她。
两个人窝在她十平米的卧室里过了大半个暑假,直到许岸去汝城,两个人这才从睡在一起的关系变成了手机网友。
只是姚于菲三天两头嚷着,在北青市等着她,一定要带她看看青大,看看她未来一定会上的学校。
两个人定了离青旅不远的一家火锅店。
北青市的冷许岸昨晚已经经历过,今天愣是把帽子和围巾裹得严实,远远望去,条顺盘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
奈何腿还没有好,一跛一跛的,过红绿灯的时候,还有穿着红马甲的志愿者前来扶她。
不愧是首都的文明。
青旅的入住办的快,从前台小姐姐手里拿了两把钥匙,一把房门的,一把是锁私人物品的柜门钥匙。
淡季的缘故,偌大的六人间只住了许岸一个人,挑了个靠近窗户的下位,背包放到柜子里,刚好一点钟。
许岸到达火锅店的时候,姚于菲已经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肉。
碳火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烟火,水沸腾着,冒着热气。
枸杞和黄花菜交叠打架似的沸腾翻滚,滋啦一盘肉下去,都安静老实了。
半年没见,姚于菲明显被大学这个“美容院”装点的成熟漂亮。
烫了一头及腰的长卷发,染了酒红色,在灯光下隐隐闪着光。化了妆,但技术欠佳,睫毛像苍蝇腿似的,一骨节一骨节的。
看到许岸,激动的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引得左邻右舍都探过头来。
许岸嘴角挂着笑,轻声说道:“姚于菲,你淡定点。”
若非隔着滚烫的火锅,就姚于菲的架势,想要把她扣进怀里似的。
姚于菲哪里淡定的了,隔空给了她两个飞吻,这才发现她腿脚不爽利,“你腿怎么了?”
“磕的。”
“从哪磕的?”
许岸实在不知道陆临意那个地方怎么称呼,只简要的说了句,“送东西的时候没站稳,磕石头上了。”
“这是工伤!需要赔的,你给谁送的,让那个人赔!”姚于菲义愤填膺的,恨不能要去拉横幅似的。
许岸被她这幅模样逗笑,用公筷从铜锅里夹了肉起来,放到她的碗里。
“姚菲菲同学,怎么都是大学生了,还这么莽撞。”
“你不懂,就是上了大学才这样,大学就是个小社会,”说着,眉眼一簇,颇有一副社会人的架势,“人善被人欺,特别是咱们这种小地方出来的,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狗眼看人低。”
不知道为什么许岸脑海中闪过陆临意的那双眸子。
居高临下的审视,大概是有钱人的通病。
姚于菲给她叨叨着大学生活遇到的千奇百怪的事情。
比如社团活动,比如集体大课,还少不了各种评先树优。
“要我说许娇娇,如果你来了,根本没有她们蹦?的份,就长成那样还被评为校花,呵。”
眼看着越说越歪,许岸立刻给她打住,“姚菲菲,停!”
姚于菲秒懂似的闭上了嘴,扭头换了个话题,“我今天带了室友的学生证出来,一会儿咱们去青大,我特意交了两个里面的朋友,能把我们带进去。”
从高一开始,许岸的目标一直都是青大。
床头上贴了学校大门的照片,日记本里把这两个字耐心描绘。
年级主任在全校大会上说,“你们都跟许岸学一学,目标坚定,努力奋斗,以后等她考上了,你们跟青大的距离也算近了。”
那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许岸会考不上。
淮城一高比校长发际线还要稳定的年级第一,是全校的希望。
她静了数秒,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眼角带着笑,“谢谢你菲菲,但是我还是希望明年我有机会名正言顺的进去。”
她尝到过得到再失去的滋味,也尝过命运的不公,在最高点把她抛入地狱的残酷。
所以她不想迈进过她梦里一遍遍出现的校门,然后无法如愿。
她宁可没有见过它。
更何况,若是明年失败,已经没有机会让她再去复读一年了。
姚于菲瞬时安静了下来,“娇娇……”
许岸脸上挂着笑,眼底盈盈,“我肯定能考上的,你还不信我嘛。”
姚于菲被感染,也笑了起来,“当然信,你可是许娇娇。”
“哦,对了,这些给你。”姚于菲递了一大包的书过去,“这是我问青大的朋友要的高考笔记,你这一年不能进学校,这个供你参考。”
许岸把书放在腿上,手指摩挲,真挚而庄重的跟姚于菲说了一声谢谢。
再她一无所有的时候,拥有朋友,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对她还不算糟糕。
“害,你要想谢我就抓紧努力,明年咱们再见。”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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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岸在北青图书馆坐了六天。
每天开门就进,闭馆就出,把姚于菲给她的一大摞笔记看了个七七八八。
没有见过的解题思路全部誊抄下来,从未想过的作文描写也一点点用自己的话术重新整理。
不愧是北青市的学生,不论是知识点还是方向,都远比淮城那座小城市里精准明晰。
许岸第一次有了这次行程来的非常值得的念头。
中间去医院换了两次药。
第一次还是个小护士,第二次引得外科大主任亲自前来,嘘寒问暖,甚至把她送了出去。
“许小姐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若是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联系你。”
许岸下意识的拒绝,“不麻烦了您了,已经好的差不多,下次我再来从门诊上换药就好。”
小姑娘言笑晏晏,温和得体,以至于李主任实在是找不出什么非要留下人联系方式的话。
更何况又是陆家又是周家,巴巴的打听着这么一个小姑娘,李主任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高门大户,血盆大口。
医者仁心,舍不得。
第六天晚上,姚于菲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许娇娇,姐妹来带你赚大钱了!”
一如既往的激动。
惹得许岸失笑的应她,“违法乱纪的可不做。”
“怎么可能,姐妹我这是正经渠道,一般人想去都不了的。”
姚于菲絮絮叨叨了半天,许岸大抵听了个明白。
这算是北青大学生的特色项目。
每逢有高端晚宴或是不对外的宴会,都会找一部分新入学的大学生,年轻漂亮为主,也没什么需要做的,就是站着充当个漂亮的摆设罢了。
“这种场合,他们就喜欢用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两眼一黑,谁都不认识,就不会出事。网红或者艺人虽然漂亮,但也容易闹得人尽皆知。”
许岸蹙着眉,总觉得这事听起来不太稳妥。
“相信我,而且普通外场一晚1500,内场5000!5000算什么,主要是小费,小费!”
姚于菲恨不能摁头让许岸答应似的,又加了句,“就凭你的颜值,肯定进内场,就光站一站就有这么多钱,下半年的生活费都有了。”
“马上就进入复习的关键时期,你总不能一直守着窑炉吧。”
许岸因为这句话,心思松动了不少,可还是不放心,犹疑的问了句,“安全吗?”
“安全,是私人宴会,听说好像是某个二代的生日宴,带点红的那种,这种情况谁敢砸了主家的场子,更怕有人会把内场消息流出去,这才请的我们。”
许岸思忖了许久。
她不是没有想过,一个刚刚成年的女生独自涉入社交场合意味着什么。
可许是陆临意之前的坦荡大方给了她底气,让她觉得高高在上的人,是不屑于她们这种社会都没有进的小青瓜。
更关键的是,没有抵挡得住诱人的价格。
现在的每一分钱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我们要一起行动,可以吗?”
“你放心,”姚于菲打着包票,“就凭咱俩的颜值,肯定都是内场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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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岸当天晚上就被拉进了一个筹备群。
她在里面叫孙欢欢,是许岸室友的名字。
“不过照片我还是递的你的,她们查的不严。”
群里连带着她,一共有二十五个人,每个人的备注后面都有大学的名字。
从青大到外交大学,五花八门。
这让许岸安心了不少。
用姚于菲的话说,能接触到这种资源的,都不是一般的人。
第一轮照片筛人就会筛掉大半,这些人里面还会有一轮面试,来决定是内场还是普通的外场迎宾。
群主是个娃娃头的小姑娘,在里面一条条发着信息。
诸如提前一天来做礼仪培训,最近几天不要吃辛辣,不要烫染头发,更不要做美甲。
好在公司离许岸住的地方不远,两站地铁。
是北青市的老城区,位置好,地价自然也好。
楼倒是不高,明显有了年岁,外墙挂满了绿油油的沿壁藤,在这样萧瑟的冬日里,也保鲜似的。
五层高,门外挂着个盛银传媒的牌子。
内里的装饰也古朴,红木扶手的大理石地砖楼梯,连个电梯都未曾安装,看上去怎么也不像个传媒公司,更像是哪家年代悠久的政/府大楼。
唯独突兀的,是一楼大厅挂着的一排照片。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算不得顶好看,却笑起来自信嚣张的男人。
红色衬衣配上一头紫色头发,跟这栋古董楼格格不入。
照片下面写着:创始人:周惟安。
许岸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姚于菲十分钟前就在微信上嚷着马上到,至今还未见人影。
她站在门口耐心等着,陆陆续续当真来了不少年轻漂亮的姑娘。
像是舞蹈学院出身,大多腰细腿长,肩背挺直,眉眼间妆容精致,丝毫不像刚刚经受过高考毒打的人。
也有几个和她似的,素面朝天,但底子好,眼眸清澈,一看便是学生。
三两成群,轻车熟路,显然都不是第一次来。
许岸琢磨着要不要给姚于菲打个电话,就听到背后有人喊她。
“嗨,许小姐。”
她下意识的想应,又猛地意识到,今天她应该叫孙欢欢才是。
可也还是回了头。
黑发西装,温文尔雅,眼底挂着一抹笑。
矜贵高挺,有几分陆临意的气质。
她还是想起了一楼大厅的那张照片,堪堪点头应了句,“周总好。”
周惟安惊得眼睛一亮,“你认识我?”
许岸指了指楼下,“大厅有你照片,变化不大。”
周惟安瞬时骚气的理了理发,“我就说,我这人P前P后一个样。”
许岸嘴角挂着浅笑,想着容貌是变了不少,可骚气的内在特质实在是无法掩盖。
只是她心里打了个鼓。
她在北青市,无人认识才对。
不确定周惟安叫的是不是她,许岸装傻的问了句,“周总刚才在叫我?”
周惟安也瞬间意识到,他差点露馅,立刻端了个褶子堆满的笑容,“叫错了,孙小姐孙小姐,怎么还不上去?”
“等个朋友。”
“等个朋友好啊,”周惟安说着,立刻掏出了手机,“孙小姐留个联系方式,咱这活动特殊,虽是需要保持联系。”
那表情,活生生的一副大尾巴狼似的。
许岸揣着狐疑,到底还是给了手机号。
这才看着周惟安兴奋的和她挥手再见,上了楼。
莫名的,许岸觉得他的背后长了个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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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惟安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陆临意发了条信息。
天知道他找她找到多辛苦。
这几天当真睁眼闭眼都是许岸的脸。
光是老贾给他提供的那晚的饭店大厅监控,他就翻来覆去看了数遍,生怕大街上遇到不能把人认出来。
以至于审查报名人员这种原本并不需要他负责的简单的事情,在听到有人讨论说这批里面有个顶顶漂亮又素净的美人后,他抱定着不能错过一个漏网之鱼的想法,愣是要来了所有的报名资料。
竟然当真是许岸,只不过照片以及提供的资料名字都写着孙欢欢。
踏破铁鞋无觅处。
不过也没费功夫,让老陈来辨认了一下,十拿九稳就是许岸。
他这才撇下老爷子的家宴,跑到这里来堵人。
拿到了手机号,周惟安贱兮兮的拍了张报名照片,发给了陆临意。
周[盛银传媒]:【原来许妹妹还有个胞胎姐妹啊[照片]】
L:【?】
周[盛银传媒]:【过两天施安的生日,从我这要了点人,这不就巧了】
周[盛银传媒]:【不过她递来的资料叫孙欢欢,你这小姑娘也会作假啊】
周[盛银传媒]:【许妹妹当真漂亮,说话也温柔】
周惟安腿翘在书桌上,每隔三秒看一眼手机。
迟迟没有回复。
不死心,又加了句。
周[盛银传媒]:【你给我个准话,我去施家讨个人情】
依旧没有回复。
周少爷犯了难。
一边琢磨着难不成陆临意对小姑娘已经没了兴致,一边想着是否要把人往场子里带的时候,冷不丁的收到了回复。
L:【把人照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