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达到了飞升的境界?”
君上问道。
他自己的修为本身就已经达到了这方天地的极限,严格算起来大概是与须弥山那位因老道士而死的前辈差相彷佛,但即便如此君上依然没办法杀得掉这只乌鸦。
现在李子冀却能做到。
李子冀点了点头:“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真正不死不灭的东西,杀不掉,只是因为你不够强。”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尤其是对於君上这样的人来说。
但他却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在这浊世当中,二人所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注定不会有交集。
“你来找我,是因为天问的事情?”
就像先前所说,注定不会有交集的二人身上唯一的共同之处似乎就只剩下了那个困扰了他们一百多年的天问。
李子冀道:“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话吗?”
君上走回了桌前坐下,拿起堆叠的摺子批阅起来,同时回答着李子冀的问题:“有关於天问的猜测?”
“没错,之前我们猜测,所谓天问可能在我们踏足书中世界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李子冀倚着窗台:“佛子身化六道,你一统天下,如今妖邪消散,世间清明,这些年里我曾遇到过肖西北,慕容燕,穆小宁很多人,他们都在做各自的事情,过着各自的生活。”
当年进来时候的乱世已经不见,天下太平,祥和一片,按理来说,观圣卷到这里应该已经结束了。
君上手上的动作没停,一统天下之後,楚国的疆域大幅扩张,他并没有多麽清闲,天底下要处理的事情反而比以前更多,他时常都在考虑,用什麽办法能够提升国家运转的效率。
“所以你认为我们的猜测是错的。”
李子冀想了想,然後道:“我们不知道天问什麽时候降临,也不知道天问到底是什麽样子,所以我们都很难去判断天问到底有没有开始,有没有出现。”
君上淡淡道:“天问不向你走来,你便主动朝着天问走去。”
李子冀点了点头:“我在想,倘若我们一直都弄不清楚所谓天问到底是什麽,是否就意味着天问永远也不会出现,我们永远都要在这里漫无止境的生活下去。”
漫无止境的活在这里,就像是那只被关在琉璃罐子里的乌鸦一样,纵然有着不死不灭的寿命也没有半点值得高兴的事情。
做一只乌鸦很好,前提是没有那个琉璃罐子。
君上猜到了李子冀应该准备要做什麽,他放下了批阅摺子的短笔,抬头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要吃饭吗?”
李子冀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饭了,他浑浑噩噩了许多年,然後又在那户人家门前站了许多年,清醒过後也只是去酒肆里喝了一壶酒,如果不算那壶酒与店家赠送的两碟小菜的话,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
“最好有壶酒。”他认真道。
以往李子冀并不太喜欢喝酒,最喜欢的是品茶,可跟随老道士斩妖除魔二十几年,酒这东西就替代了茶。
君上是这方世界的帝王,无论想吃什麽东西都是一定能够吃得到的。
不到半个时辰,一共四十几种凡人一生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佳肴就被端了上来。
还有两壶好酒,盛在冰里摆在李子冀的面前。
“这世上总有令人意外的事情永不间断的发生着。”李子冀给自己倒了一杯,入口带着难以形容的味道,尤其是那独特顺滑的口感,只比天仙醉略逊一筹:“比如我们这样的两个人竟然会坐在一起喝酒。”
三千院弟子和北海之主的後人,这本该就是那种碰面便要你死我亡的关系,现在却也因为某件事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
出了这书中世界,这件事便很难再发生。
君上的脸色很平静,他的声音也很平静:“你可以试着杀了我。”
只要在这里杀了君上,就等於是替圣朝除了一个心腹大患,而以李子冀飞升境界的修为,要杀君上,并不难。
无论这里是不是皇宫,无论外面有多少禁军。
李子冀看着他:“你认为梁先生的话是对的吗?”
在进入到书中世界之前,梁先生曾经说过,若是死在了这片浊世里,那就等於是真的死了。
从始至终没有人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实性。
李子冀也没有,只是他现在认为这句话是假的:“你同样也不认为死在这里就真的会死,所以你才会有恃无恐的看着我杀了那只乌鸦,与我坐在一起吃这顿饭,商量有关於天问的事情。”
君上并未说话,也并未否认。
两个人吃着饭,四十几道菜大部分都没有动过。
李子冀想到了北海,这个他听说过很多次却唯独没有真正去过的地方,有些好奇:“北海会下雪吗?”
一望无际的海面也会下雪吗?
君上点了点头,并未说话,他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怪异且无聊。
李子冀叹了口气:“有段时间我曾很厌恶雪这种东西,可现在长久不见却又莫名思念。”
他已经一百馀年没有见过雪了,那户人家所在的村子四季如春,从不落雪。
君上放下了碗筷,眉头微皱,略有不耐:“你到底想说什麽?”
李子冀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麽,他只是略有感慨。
离开幼时生活的家尚且会依依不舍,何况是这个生活了一百多年的世界,李子冀不是活了几千上万年的老妖怪,这一百多年的时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一生。
他有预感,马上就要到了一切应该结束的时候。
“五百年前,天柱崩塌,世间妖邪遍地。”李子冀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喝完了杯子里的最後一点酒,他望着君上:“你想过去天柱看看吗?”
君上脸上的不耐终於是在这一刻消散,他紧皱着眉:“也许天柱本身就不存在。”
李子冀道:“也许。”
对於从未见过的东西,不能否认,也不能肯定。
君上沉默了片刻,然後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看来我该禅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