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暗混沌逼仄,恐懼如同有形有質一般隱身於其中。
程曦霖感覺自己漂浮在那團黑暗裡。身體明明被無處不在的恐懼擠壓著,可是又好像只有意識存在於此時此地。
模糊的聲音在黑暗之中振蕩著傳來。
像來自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宇宙。
是拉爾森先生的聲音。那聲音驅散了黑暗,程曦霖的意識逐漸變得清明。她看見自己坐在一間客廳裡,面前的書架上擺滿了羊皮與線裝的書籍。杜克·拉爾森和往常一樣,斜靠著書架前那張巨大的明式紅木書桌。他放下手裡的書,衝程曦霖微笑。
今天是什麽課程?程曦霖一點也想不起來。她抬起頭看著拉爾森,希望從老師那裡得到答案。
拉爾森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手裡捧著一個黑色的木匣。木匣上描畫著散亂交錯的雲紋。
拉爾森在對她說話,可她什麽都聽不見。
程曦霖焦急萬分,她張口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她想站起來靠近一些,身體卻像被釘在椅子上一樣無法動彈。
她側過頭,努力傾聽拉爾森先生的聲音。
聲音慢慢變得真切起來。
“別懼怕真相。去追尋並遵循於它。”
程曦霖完全不明白老師的意思。她疑惑地回過頭來,卻發現是趙成模站在自己面前。
趙成模也衝她微笑著。手裡捧著同樣的木匣。
木匣上的雲紋靈動飄逸,似有生命一般變化著形狀。
慢慢地,那些曲折的雲紋幻化成了一條黑蛇。
黑蛇纏繞著木匣,突然從木匣背後探出頭來,吞吐著信子,向她胸前猛撲過來。
程曦霖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巨大的撞擊似乎把她肺裡的空氣全部擠了出去。她驚恐的狠狠吸了一口氣。驟然湧入的空氣讓她劇烈的咳嗽起來。
“好了!好了!她醒了!”
程曦霖睜開眼,一個面容極為清秀的男人正蹲在她的身邊。男人看她醒過來,連忙招呼身後的人。
蘇礪文和馮博昊圍了過來。看到程曦霖已經蘇醒,兩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
程曦霖這才記起,自己是在回國的船上。
而拉爾森先生與趙成模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蘇礪文與馮博昊這會也管不了什麽男女之防的顧慮。馮博昊小心扶程曦霖坐起來,示意蘇礪文找點水來。不多一會,蘇礪文端著水杯回來。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喂程曦霖喝了點水。程曦霖這才慢慢恢復了神智。
想到拉爾森的慘死,程曦霖又不由得悲從中來,無聲啜泣。
看程曦霖還是萎靡不振,馮博昊趕忙招呼一旁的水手抬過擔架,扶程曦霖坐上去。他轉頭交代不知所措的蘇礪文先陪程曦霖回艙房休息,又趕忙轉身去看顧鄭碧君。
鄭碧君坐在通道的地毯上,目光呆滯。剛才給程曦霖急救的清秀男人往手上倒了些薄荷油,按摩著鄭碧君的太陽穴。
“她怎麽樣了,大夫?”
馮博昊關切地問。
那個男人沒有回頭,專注地給鄭碧君按摩。一會,他才開口。
“受了驚嚇而已,沒有大礙。我待會拿點安神的藥。她吃完好好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
他的中文說得非常流利,略顯尖細的嗓音帶著一點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麽地方的口音。
馮博昊謝過醫生。這才起身向拉爾森的艙室走去。
趙成模和拉爾森的屍體依然在剛才的位置上,各被一塊白布覆蓋著。船長和大副、二副站在一旁小聲商議著什麽。馮博昊環顧四周,櫃子裡的衣物和書籍散落一地,書桌的抽屜大敞著,床上的枕頭和床墊被利器劃開了幾個口子,一疊照片被扔在地上,上面布滿了來來去去人們的腳印。
馮博昊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照片,拂去上面的灰塵。
最上面的那張照片是拉爾森與馮博昊、程曦霖的合影。三個人站在普林斯頓蓋斯特圖書館前的台階上。那是三年前,拉爾森帶他們參觀館內所藏敦煌殘卷時拍攝的。
拉爾森站在馮博昊與程曦霖之間。三個人神采奕奕,笑容燦爛。
馮博昊不忍再看,便把照片放到那一遝照片的最下面。
“對不起,先生。”船上的三副看見馮博昊站在船艙裡,趕忙走了過來,“請把這些照片交給我。”
他邊說邊向馮博昊伸出手。
“可是,這些是我朋友的遺物。”
馮博昊並不想把這些照片交給三副。好像一旦交給他,拉爾森就真的要離他而去了。
“我理解您的心情,先生。”
三副的聲音頗含安慰之意,但是伸出的手並沒有收回來。
“現在事情有些複雜,拉爾森先生是自殺的,這很多人都看到了。但他房間裡的另一個人,您的另一位朋友,他的……”,他沉吟了一下,小心地措著辭,“他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們需要把這些東西都留在現場,等明天船靠岸之後交給警方,由他們來判斷事情的性質。”
馮博昊知道三副說得在理,雖然有些不滿,但他也沒有再堅持。他把照片交到三副手裡,轉身走出船艙。
鄭碧君還坐在通道的地毯上,但臉色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慘白。那個年輕醫生小聲地在一旁安撫著她。看見馮博昊走過來,他站起來遞給馮博昊一件東西。
是馮博昊的眼鏡。
“我在地上撿到的,應該是你掉的吧。”
“謝謝。”馮博昊接過眼鏡。鏡片已經被擦拭乾淨了。他向醫生點了點頭,有些自嘲地道:“沒了它,我幾乎就是個瞎子。”
那醫生笑了笑,道:“這位小姐已經沒有什麽問題了,待會我會讓擔架把她送回她的房間。”
他話音剛落,剛才送程曦霖回艙的兩個船員抬著擔架回來了。
馮博昊和醫生一起扶鄭碧君躺到擔架上。馮博昊再次向醫生道了謝,陪著鄭碧君向她和程曦霖同住的艙室走去。
不遠便到了。敲門之後,開門的是蘇礪文。幾個人又合力把鄭碧君抬到她的床上。
可能是醫生給鄭碧君服下的藥物起了作用,鄭碧君躺下之後便沉沉睡去。馮博昊這才轉過身來,看著另一張床上的程曦霖。
程曦霖屈膝坐在床上,臉上淚痕已乾。蘇礪文遞給她的一杯茶。她茫然地接過來,兩隻手捧著杯子出神。
蘇礪文回過頭向馮博昊:“船上怎麽說?”
馮博昊輕輕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小聲道:“說是明天靠岸後,讓警察接手。拉爾森先生的遺物暫時不能交給我們,只能等警方調查之後再做打算。”
蘇礪文沒再說話。他知道馮博昊與拉爾森之間關系匪淺。兩人相識10余年,亦師亦友,馮博昊此刻心裡遭受到的打擊想必也是不小。他本就不擅長安慰別人,此刻更不知道該跟馮博昊說點什麽了。
“老師絕不會自殺。”
沉默間,就聽一旁的程曦霖突然開口。
蘇礪文和馮博昊都被嚇了一跳。蘇礪文趕忙拿過程曦霖手裡的茶杯,怕她不小心再被熱茶燙到。
“曦霖,你還是先躺下休息休息吧。”
蘇礪文有些心疼地說。
“老師絕不會自殺。”
程曦霖轉過身坐了起來,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馮博昊抱著手臂低頭沉吟良久,慢慢地道:“以我對拉爾森先生的了解,他不是那種受到驚嚇便喪失理智的人。可是,他究竟為了什麽好像突然瘋了一樣,要把自己和成模的屍首關在艙裡呢?而成模又是為何而死?死狀又那麽詭異恐怖?”
他看了看程曦霖,又看了看蘇礪文,道:“我也覺得此事有蹊蹺。”
蘇礪文道:“成模之死,想來絕不會是自殺。可是,拉爾森先生明明是自戕而死的。這總不會有錯。我知二位與拉爾森先生相識日久,可人死不能複生,你們不要胡思亂想了。”
程曦霖堅決地搖了搖頭,說:“我知道老師的性格為人,他年輕時遊歷中亞,歷盡多少磨難,遭遇多少危險,可他每次講來都如輕描淡寫一般。一個那麽堅強樂觀的人,絕不可能自殺。”
馮博昊也點了點頭。他閉上眼,回憶著剛才在拉爾森艙室裡看到的畫面。
他突然睜開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麽。
“曦霖,你以前可曾見過拉爾森先生手裡那個盒子?”
程曦霖並沒有馬上回答馮博昊的話。她站起身來,走到艙門旁,打開房門向外張望了一下。看門外並無他人,這才關上房門回身道:“是。我見過。在老師的書房裡。那是他以前從敦煌帶回來的一件古物。裡面原本盛著一根巨大的黃金金剛杵。”
“就是他客廳裡那根金剛杵?”
馮博昊問。
“就是那根。金剛杵擺在客廳,那匣子就再沒盛過東西。後來就一直放在老師書房的書桌上。老師跟我說過,那是一個陰陽子母函。”
蘇礪文問:“陰陽子母函是什麽?”
馮博昊接過問題,回答道:“那是古人的一種機關。函分陰陽兩部分,從外觀看陽函就是全部,可是搬動機關就可以顯出陰函。盜匪不知構造,打開陽函,拿走陽函裡的東西就以為函內已空……”
馮博昊說到這裡猛地站了起來。他盯著程曦霖的眼睛,程曦霖也望著他。馮博昊知道,自己想到的事情,程曦霖也想到了。
蘇礪文還是一頭霧水,疑惑的看著眼前的兩人。
“你,你說拉爾森先生不是自殺,是說他……”
馮博昊張口結舌,他心裡想到的事情驚得他說不出話了。
程曦霖點了點頭。
“只有死亡才能守護秘密……老師一定是為了保護某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才……”
程曦霖的眼圈又紅了。她長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秘密就在函內!”
蘇礪文恍然大悟,他也站了起來,急道:“如此說來不能等到明天了。殺害成模的人必定與這秘密有關。拉爾森先生不得不……出此下策,定是擔心凶手還在船上,又在暗處,是以無法明說。即便陰陽函明天能安全交到警察手裡,等調查完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我先去把它取回來。”
聽見蘇礪文的話,馮博昊與程曦霖都有些猶豫。二人皆知蘇礪文的提議太過冒險,可若是陰陽函落入他人手中,就再也休想解開拉爾森先生自戕之謎。想到這,二人對視了一眼,都點了點頭。
程曦霖轉頭望向蘇礪文,語音微顫。
“你要小心啊。”
蘇礪文笑了笑,閃身出了艙門。
客艙通道裡的電燈閃著柔和的黃色光芒,有幾盞燈已經老化,不時發出絲絲的聲音。蘇礪文小心地沿著通道走上甲板。甲板上空無一人,黑暗中能看到有水手在甲板之上的瞭望台上站崗。船並未靠岸,殺害趙成模的凶手當然無法離船,船上也不得不加強了戒備。
躲過幾個未經訓練的水手對蘇礪文來說自是小菜一碟。憑著輕身功夫,他在幾層甲板之間輾轉騰挪,轉眼之間便來到了拉爾森的艙室所在的甲板。他矮身躲在通道門後,慢慢探出頭透過門上的窗戶向內張望。
通道裡一個看守艙室的水手把帽子扣在頭上,偷懶倚在牆壁上打盹。
蘇礪文一望便知,那個水手已經被人打暈了,不過是擺布成那個樣子而已。
蘇礪文心裡有些焦急,事到如今也顧不得危險,他一咬牙,一掌運勁護在胸前,另一隻手輕輕拉動通道的門。
門沒鎖。
人還在裡面。
蘇礪文打開門。通道裡依然可以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蘇礪文知道,這條狹窄的通道就是一條死徑,遇襲的話必定凶多吉少。他打定主意一旦有風吹草動就先下重手。對方殺了趙成模,又迫得拉爾森自戕,蘇礪文已然起了殺心。他輕輕摘下襯衣上的黃銅袖扣,緊捏在手中。雖然他的暗器功夫還遠不到他父親當年的水準,但在兩三米距離之內一招製敵他還是有些把握的。
蘇礪文探手摸了摸那個水手的頸動脈,還好,確實只是擊昏而已,過不了多久應該就能醒來。蘇礪文沒有再管那個水手,他屏住呼吸,來到拉爾森先生的艙室前,微微側身從剛才破門時留下的洞向艙室裡望去。
洞裡有一隻眼睛也正望著他!
蘇礪文暗叫一聲不好,立時閃身爆退。刹那間,房門已經整個飛了出去,重重砸在艙室對面的通道牆壁上。一個黑影緊隨著門飛身而出,在牆壁上一撞,改變了方向直奔蘇礪文而來。蘇礪文來不及多想,曲起左手中指一彈,袖扣帶著風聲直奔黑影而去。通道狹窄,已不容那黑影躲避,眼看袖扣就要命中,那黑影居然凌空停住向下一墜,躲過了蘇礪文以為必中的一擊。
此時蘇礪文已經看清,那黑影是一個一身黑衣的蒙面人。他屈身弓背,左手反握短刀釘在地板上,右手長刀指著蘇礪文。蘇礪文心中不由暗暗佩服此人反應迅捷。若不是他飛撲之中以刀止勢,剛才那顆袖扣已然中了。蘇礪文把左掌護在面門處,右手垂下,緊扣住還剩下的一顆袖扣。他背後是通道的唯一出口,蒙面人若想逃走,只能打倒他。
蘇礪文心道,那可沒那麽容易。
蒙面人顯然也知道僵持對他不利,他刀一橫,揉身便上。
蘇礪文不想與蒙面人倉促交手,身形一彈快步向後退去。
等到船上的眾人循聲而來,蒙面人便跑不掉了。
蒙面人腳步加速,左手一抖,短刀擲向蘇礪文。
那把短刀並非為投擲所製,重量看來也不輕。蒙面人似乎勁力不足,短刀剛離手便開始下墜,蘇礪文一偏頭便避過了那把短刀。
耳邊破空之聲突然大作,蘇礪文回頭之際,蒙面人右手的長刀居然已經擲到他的面前。
間不容發之際,蘇礪文邊退邊使出鐵板橋的功夫,仰面躺倒,險險避過飛來的長刀。蘇礪文暗罵一聲。這蒙面人是故意先以短刀示弱,等他放松警惕,再以長刀做真正攻擊。單憑他將一把一米多長的長刀擲得如此迅猛,此人的暗器功夫怕不在自己之下。
長刀飛出通道,滄啷一聲落在外面的甲板上。蒙面人武器皆失。蘇礪文心想,這次看你還有什麽花招。
他抬起頭來,蒙面人站定在他身前兩米處,手中舉著一把魯格手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他的眉心。
蘇礪文暗叫一聲糟糕。兩把短刀竟然皆是“虛招”,連環投擲隻為贏得拔槍的時間。自己佔著地利原本以為不必搏命已成必勝的局面,誰知還是一時大意著了他的道。
電光火石之間已是生死關頭,蘇礪文卻反倒平靜下來。他運勁於指,緊捏袖扣。打算與蒙面人同歸於盡。
還未等他出手,腦後突然響起一陣破空之聲。一件勢大力沉的暗器直奔蘇礪文後頸而來。
蘇礪文大駭不已。身後還有一個敵手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容不得多想,他下意識身子一閃。只聽呼的一聲,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貼著他的鼻尖飛了過去。
匕首去勢未減,竟直奔蒙面人而去。蒙面人視線受蘇礪文所阻,注意力也全在蘇礪文身上。蘇礪文身形一動,他自然地挪動槍口瞄準蘇礪文,等他要扣動扳機之時,卻發現匕首已到身前。
當的一聲,匕首擊飛了蒙面人的手槍。
蒙面人反應極快,還未等手槍落地,他已經身子一縮,貼著通道的牆壁急飛出去。
躲過匕首偷襲的蘇礪文剛在心裡喊了一聲僥幸,就見眼前黑影一閃。蒙面人已經突破了他這道“防線”,衝向了通道口。
蘇礪文回身便追,右手中指一曲一彈,袖扣向著蒙面人的背影射去。
蒙面人並不回頭卻似已看到了蘇礪文的動作。他去勢不減,隻用左腳向後倒勾住通道門一甩,袖扣便“啪”的一聲射在了門上。
待蘇礪文一腳踢開大門,甲板上已無人影。
遠處響起水手們的呼喊聲,蘇礪文無心追趕,翻身躍進拉爾森的艙房。
房間裡趙成模和拉爾森的屍體已被移走,四處並無翻動過的痕跡。那蒙面人似乎是剛剛進來就被蘇礪文攪了局。
陰陽函就放在蘇礪文面前的地毯上。
蘇礪文心中暗道僥幸,趕緊拿起陰陽函轉身出門。
剛走出艙室,他就看見了地上那把從背後襲擊他的匕首。
那是一把大馬士革短刀。刀身長不過尺,流光溢彩,象牙手柄上鑲著一顆璀璨的紅寶石。說它是件武器,莫不如說它是件飾品。它更應該掛在某個大腹便便的阿拉伯酋長的腰間,而不是出現在這裡,擊落一把即將擊發的手槍。
蘇礪文心頭不禁一凜。
這刀,到底是要傷他,還是要救他?
來不及細想,蘇礪文伸腳將刀挑到手中疾步跑上了甲板。
一整夜詭異的事件接二連三,船上人心惶惶自不待言。水手們也不過是為了養家糊口,誰又肯真把命搭進一份工作裡。聽見這邊剛死過人的船艙裡聲響不斷,幾個礙於職守跑來的水手也隻敢聚在一起遠遠地吆喝壯膽,並無人敢冒險上前。蘇礪文一路疾奔也未遇到什麽人,到了程曦霖住的艙前,見四下無人便拍門輕聲道:“是我。我回來了。”
馮博昊把房門打開一道縫。蘇礪文閃身而入。
“拿到了嗎?”
馮博昊邊關門邊問道。
看見蘇礪文回來,程曦霖也趕忙站了起來,柔聲問:“沒事吧。”
蘇礪文聽見程曦霖關心他的安危而不是詢問陰陽函得手與否,不由得心中一熱,他衝程曦霖點了點頭,簡要說了遇襲之事,便小心地從懷中掏出了陰陽函。
那是一個四方函。通體黑色,看不出究竟是什麽質地,隻覺入手頗為沉重。
蘇礪文把陰陽函遞給馮博昊,馮博昊看了看又遞給了程曦霖。
“還是你來打開吧。”
程曦霖望著老師的陰陽函百感交集。這裡面裝著的就是拉爾森犧牲生命保留住的秘密。她稍微定了定神,用手輕輕提住陰陽函的頂蓋,稍一用力,蓋便打開了。
不出所料。函裡是空的。
程曦霖提起陰陽函稍稍傾斜,讓燈光可以照射到函的內部。
函身四壁甚厚,內面也同樣被漆成黑色,三面各用顏料繪了一尊神像,第四面,卻是空的。
蘇礪文看得一頭霧水,便向馮博昊問道:“這畫的是什麽?”
馮博昊對蘇礪文解釋道:“佛教的神祗,雙手持笛背有雙翅的是迦樓羅王;膝上有鼓的是緊那羅王;生四目,身有四臂的是阿修羅王……”
“為什麽會有一面是空的呢?”
蘇礪文疑惑地問。
馮博昊搖了搖頭。按說,在日常或是陪葬的盛器內部,或底或壁雕畫佛像,自佛教東傳以來,歷朝歷代也都並不鮮見。只是甚少有畫了三面空著一面的情況。這實在是太反常了。而且函中所畫的三尊神祗各持法器,面顯怒相,皆有威壓之勢,似乎是要鎮鎖住什麽東西。這更顯得那孤零零空著的一面函壁透著說不出的恐怖之感。
他抬頭望向程曦霖。
程曦霖也托腮低頭沉思不語。
蘇礪文見二人都不說話,知道他們在思索函中的秘密。他不敢再出聲打擾,就隨手拿起桌上的函蓋翻看。誰知剛翻過函蓋,蘇礪文就高聲叫道:“你們看,這裡有字!”
蘇礪文把函蓋拿到馮博昊與程曦霖二人面前,指著函蓋裡的字給二人看。
函蓋的內面印著兩行極小的金色隸書。是“擁護是人,晝夜不離”八個字。
“擁護是人,晝夜不離……擁護是人,晝夜不離……”
程曦霖低聲念叨著,突然,她抬起頭,望向馮博昊。
馮博昊似乎也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麽,也正望向程曦霖。
“金光明最勝王經!”
二人不約而同的喊了起來。
程曦霖抬手指向陰陽函內空著的一面。
“這裡應該是大身龍王!”
“一定是!”
馮博昊點頭答應,卻還是眉頭緊鎖。雖然有了線索,但卻依然不知如何著手解開機關。
程曦霖則在不大的艙室裡來回踱步,喃喃低語。
“……大身龍王、緊那羅王、迦樓羅王、阿修羅王、與其眷屬,悉共至彼,擁護是人,晝夜不離……甚深秘密,微妙行處,億百千劫,甚難得值……經文上就是這麽說的,不會有錯啊……甚深秘密,微妙行處,甚深秘密……”
她一個圈子兜完轉回頭來,正看見蘇礪文端著水杯向函中倒水。
“你幹什麽!”
程曦霖嚇了一跳,一把搶過陰陽函。到底慢了一步,蘇礪文杯裡的水已經有幾滴倒進了函裡。
“你們說什麽大神龍王,大神龍王的,可沒有水你讓龍上哪顯形?那些劍俠小說裡,不是總有什麽沾水就可顯形的圖案嘛。”
蘇礪文並沒覺得自己有什麽錯,反倒振振有詞。
程曦霖被蘇礪文的衝動行徑氣得渾身發抖。
“你這根本是胡鬧!”
馮博昊見兩人吵了起來趕忙相勸。
“反正現在也沒更好的辦法,礪文也是心切,都別說了,趕緊看看函中有無損壞,或者有什麽變化沒有。”
程曦霖狠狠瞪了蘇礪文一眼,拿起桌邊的手帕要去擦拭函中的水漬。剛一低頭,她便呆住了。
黑色的函底被水濺到的地方竟然真的顯出了幾個金色的圖案。
“是梵文!”馮博昊趕緊站起來,對蘇礪文道:“快,再拿些水來!”
蘇礪文也顧不上跟程曦霖炫耀自己的“勝利”,他趕緊倒了杯水遞給馮博昊。
程曦霖知道馮博昊的梵文比自己出色,急忙把陰陽函遞到他手中。
馮博昊小心地含了一口水,將水噴到陰陽函裡,慢慢地,無數金色的梵文在黑色的函內顯出了“行跡”, 密密麻麻竟然布滿了匣底和四壁。任人看來,都會覺得整個陰陽函裡似乎寫滿了符咒。
“筆,還有紙!”
馮博昊凝神觀看良久之後,接過程曦霖遞過來的筆在紙上不停的寫著。
“不對,和經文無關,都不成句,只是些字母。”
馮博昊越寫越覺疑惑。他放下陰陽函,盯著手上的紙冥思苦想。
程曦霖湊了過來,拿起陰陽函。雖然她並不擅長梵文,但也能看出那些字母混雜排列,既有天城體,也有悉曇體,還有些看上去像是藏文,並無一定之規。
“別說成句了,這些根本都不成詞!”
馮博昊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這些梵文符號的意義,不由得有些急躁起來。
聽見馮博昊的話,程曦霖似乎想到了什麽,她在匣壁上摸索著,顫聲向馮博昊問道:“這,這不是字母,這是種字!”
馮博昊聞聲一愣,呼地一聲站了起來,眼睛直盯著程曦霖手中的匣子。
“大身龍王的種字是什麽?”
程曦霖聲音有些發顫。
馮博昊抬起手,手指隨著目光在每一個如符咒一般的“種字”上劃過。
“這……這個。梵文naga的首字母。”
馮博昊的手指終於停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向裡一推……
啪的一聲,函底向著空壁一面的方向彈出了一個扁匣。扁匣的匣蓋上,一尊人身蛇尾頭戴蛇冠的神祗,低眉垂目,雙手托寶。盤繞在他身側的一條金蛇被描畫的栩栩如生,須毫畢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