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厕所门外,李安收到小季的信息又打开了艺考部的工作群,回复了大家的信息。
看得出来,大家对陈璇的舞台表现真可以用的上“大爱”这个词。
当然了,他也必须得鄙视秦勇一番。
艺考部的孩子们万万不会想到,他们今晚能够看到九点半的代价是周六的休息日被取消。
听到脚步声从卫生间门内传来,李安收起手机。
老陈:“去抽一颗?”
李安一摸兜,烟和火都在包里,老陈:“我装了。”
两人来到剧院大门外专门设的吸烟处,老陈递过来一支烟,李安反手要接过老陈手里的火机,可老陈直接把火机打着了,“你先来。”
无奈李安只能双手护火应了老陈,“谢谢叔叔。”
接着老陈自己点了一根:“陈璇今天吹得不错?”
李安:“吹得很好,您听听现场的掌声。”
老陈咧嘴:“我还记得她第一次上台的时候,我在下面听,虽然我不懂,但当时就觉得她特别适合吹这个,加上她也喜欢,我就想着支持她好好学。”
“结果也没想这一学就学到了大学,其实高中的时候我们也和她商量过,她不愿意放弃,不然她文化课的成绩还能再往上走。”
李安:“我知道,学霸。”
老陈摆手:“学霸谈不上,不过也确实,一半时间都用在练笛子上了。”
李安:“是。”
老陈:“当时她的老师,她姐姐,都建议我们让她继续学。”
李安:“赵老师和雅琼姐。”
老陈:“她都给你说过。”
李安:“嗯。”
老陈点点头:“我当时和你阿姨商量了很长时间,我的初衷是希望她把长笛当作一个爱好,以后进了单位,或者说等她成家立业了,有那么一个可以用来展示的特长,或是自己业余有个消遣的东西,没想着让她未来吃这碗饭,但是你阿姨觉得她喜欢,不忍心让她放弃,后来就找到了肖老师。”
李安思索片刻,“您和阿姨都是为她着想。”
老陈笑笑:“你父母当时支持你学音乐吗?”
李安:“他们考虑的没有您周全,就是你学吧,能学成什么样就什么样,不学了就拉倒。”
老陈:“我听她说你当时没有去蓉城跑过课,就算是裸考,你们叫裸考对吧。”
李安:“是,裸考,我考蓉院也是得益于我当时艺考阶段的老师建议,我一开始没想过考音乐学院,只是想着能进一个艺术学院就心满意足了,我们那相对落后,信息也闭塞。”
说着李安不由笑了笑,“那会大家在寝室里聊到考音乐学院,都觉得是在白日做梦一样,我们都觉得考音乐学院必须是那种实力超群而且家里条件一定要非常好的同学才有机会,所以我即便报了名,也没想过下文。”
老陈:“你没想过自己能考上。”
李安:“没想过,初试出来我就有点放弃了,周围的同学都弹得太好了。”
老陈:“可你最后考上了。”
李安:“不不叔,这件事得感谢我的大学专业老师,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他面对面是报道的第一天,他让一个师姐把我叫到琴房,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小子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接下来四年就给我往死里练吧。”
老陈:“你考试的时候就被注意了。”
李安:“所以我能考上蓉院钢琴系必须感谢我的两位老师,是他们在我人生的不同阶段给了我方向和希望。”
老陈:“我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们一定都很欣慰。”
李安:“只能说在大家的帮助下,现阶段的工作上是有了些进展,但还是要继续多加学习总结,不管是教学方面还是演奏方面,我还存在许多问题。”
老陈满意地点了点头:“上进是好事,不过也得注意身体,我听陈璇说你老熬夜。”
李安腼腆了一下:“还好还好,叔叔您放心,我以后尽量协调好工作和生活。”
老陈:“她是不爱睡懒觉?”
李安:“没有没有,她从不睡懒觉。”
老陈听着这话怎么这么不信呢,笑了笑,片刻,“差不多到下一个了吧,咱们进去吧。”
唉的一声,李安前面带路,“叔叔咱们晚上吃点烤肉吧,陈璇刚才发信息说她想吃肉。”
“我们吃什么都无所谓,看你们。”老陈说着跟上。
李安:“您是爱吃牛羊肉。”
老陈:“我爱吃,但是吃不多,你过年给寄的那些我们现在还没吃完呢。”
李安:“啊哈?”
老陈:“我当时还纳闷,什么同学给寄那么老多,我以为是陈璇专门给我们订的,她不好意思说,你不知道我费多大劲才把那些东西全塞进冰箱。”
李安:“哈哈,怪我怪我。”
老陈想想当时也是一乐:“你能吃得惯海鲜吗?”
李安:“我喜欢吃那个贝壳,叫叫叫嘎啦。”
老陈略无语,心道真是长了张省钱的嘴:“马上九月开海了,到时候给你们多弄点。”
李安:“哎哟谢谢叔叔,多来点嘎拉哈,我一个人坐那能吃一盆。”
老陈笑:“行行行。”
远远望去,剧院门前的霓虹灯下,两人那热乎劲隔着十米开外都能感觉到。
宋怜就知道,两人那么久没回来,肯定去抽烟了,估计还抽了不止一根,那么大的味,不过说来也怪,如果只闻着老陈身上的烟味她就来气,但两个人身上都有烟味她倒觉得没什么。
随着第七位选手登场,李安的注意力再次回到舞台。
金尚弦。
要说这金尚弦的模样,大脸盘子又平又扁,一双眯眯眼散发着睿智的目光。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说这个金尚弦的长相很有辨识度。
金尚弦的登台很有个人特色,步履生风,一派大家做派,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而与钢伴对视时却很谦卑地将身体完全转向钢琴,还鞠了个躬,这一点是所有出场过的选手里的独一份。
单是这一点,就博得了李安的好感。
李安是个弹钢琴的,很自然地带到钢伴的视角,哪个钢伴不希望得到演出人员100分的尊重。
钢伴响起那一刻,金尚弦整个人立于舞台上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从肢体动作到面部表情像是已经进入到音乐之中。
李安仔细观察着,很奇妙,对方还没有吹响,便让他感受到了对方有一种倾诉欲。
让他有种迫切想听听对方会吹出何种音乐的**。
这得经过多少舞台的磨砺才能锻炼出这种舞台掌控力,厉害,确实厉害。
还没有听到,李安都能察觉到对方即将演奏出一段会令他印象深刻的音乐。
第三十二小节来到,金尚弦直接架笛开始演奏。
气贯长虹,金尚弦上来就吹出一个非常有质地且带着坚定感的反拍d音。
紧接着在细密的颤音中将上行音阶一路送到高音,开篇便是夺人耳目,毫无疑问,莫扎特音乐的戏剧性在这一刻已经被拉满。
随着音乐的展开,金尚弦如同教科书般的演奏诠释了这种戏剧性的张力与内在解决应该如何来平衡。
李安不知道今天的评委们不喜欢什么样的处理,但是他可以肯定,尤其是欧洲评委,一定喜欢这样的处理。
金尚弦把一首长笛协奏曲吹出了歌剧的感觉。
连续听到第三乐章,当第三乐章俏皮的笛声响起,李安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歌剧后宫诱逃里第三幕中康斯坦斯女仆唱的那段咏叹调。
莫扎特在这段咏叹调中也使用了相同的主题动机,金尚弦简直是把这首作品完全莫扎特歌剧化了。
每一处装饰风格都带着浓重的莫扎特喜剧味道,堪称精彩。
李安甚至都顾不上语言图录闪起的提示,注意力马上回到了对方即将进入的尾声华彩。
只见舞台上金尚弦表情庄重,手指飞舞,一枚枚音符如同水蓝色的长虹勾勒出了一幅含蓄又真诚的音律画面。
如果已经将古典风格的装饰彻底运用到了这般程度,那华彩段落的即兴技巧也会变得无关紧要。
这是打娘胎就开始吹笛子了,李安心里大写一个服。
休息室里,除了准备登场的西塔内,其他所有选手的目光也都紧紧地盯着大屏幕上的金尚弦。
如此华彩已经无法用精彩来描述,叶欣怡毫不遮掩自己对金尚弦这抹华彩的喜爱:“偶像啊!”
陈璇心笑小叶是真直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对于金尚弦的处理她并不感冒,过分的装饰完全把作品的实体淹没了,在她听来毫无美感。
不过她估计李安肯定是很喜欢。
越听越乏味,陈璇便把注意力移到了一旁,叶欣怡眼神中的狂热再次让她联想到许多,就像武侠故事里的剑痴,一心只求剑道。
陈璇有预感,十年之后,小叶会在国际长笛领域占有一席之地。
待到金尚弦结束演奏,休息室内响起了掌声,而下一秒前场便传来了更大的掌声。
夹在两道掌声之间的西塔内依旧保持着微笑,待到主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西塔内理了理内衬领结,接着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走进入场大门,登上舞台。
两位夺冠呼声最高的明星级选手的前后出场,是今天这场比赛的最大看点。
金尚弦已亮剑,西塔内又该如何接招。
忽然间赛场上有种决赛预演的味道。
陈璇也很期待,她个人是很欣赏西塔内的演奏风格。
观众席,利用金尚弦和西塔内换场的空当,李安还没有打开他之前下载的德语app,只想着那段中文翻译,接着脑海里一下就蹦出了‘biszuunsererheimreisemussen’,这让他心跳直接加速到。
这种震撼的感觉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他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
“怎么了?”老陈察觉到身边的异样,转头关心问道。
“没事叔叔,您看这位,是这次比赛的夺冠热门。”李安连忙转移话题。
孙雨曼:“好帅。”
宋怜:“是挺精神。”
老陈:“呵。”
李安:“额。”
从外观来看,西塔内确实活脱脱一个时装周意外出逃的男模,颜值身材在一众男选手中当属逆天存在。
但千万不要被他此刻清澈俊朗的外表所蒙蔽,即便转型之后,他的演奏风格依旧带着神经质般的幻想特质,这一点从前两轮比赛中便可看到端倪。
随着钢伴响起,西塔内横起他的银色长笛。
没有金笛头,更没有通体金笛身,就是一根表面有些氧化的银色长笛,在舞台的灯光下略显陈旧。
钢伴来到三十二小节,西塔内吹响第一声,反拍d音。
清晰的节奏处理以及被强调的音头直接体现出西塔内的演奏思路,近莫扎特化。
在走近作曲家本身的过程中,他不同于金尚弦毫无顾忌的直白,而是选择了一种暗示,用技巧中的流畅逻辑暗示音乐之外的动因。
李安绝不敢说自己对于莫扎特音乐有何过人之处的理解,但他还是得说,听西塔内的莫扎特需要一点门槛。
此种将织体剧烈分化的分句法会让相当一部分业余的莫扎特爱好者感到陌生,可仔细听,带着对古典音乐的理解去听,会发现这种陌生感背后藏着一种纯粹的音乐聚合力。
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微妙感觉,德伯斯特对此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
莫扎特风格难以把握的重要一点在于——如何让音乐变成一系列清晰可辨的事件,而不仅仅是一种积累性的流动。
想要另辟蹊径,首先要做到的是摆脱音乐本身的连续性,而这样做的风险是稍有不慎便会打碎作品的框架。
事实上今天已经有一位选手选择了类似的处理方式,不同的是西塔内时刻都将音乐控制在打碎框架的边缘,而那位选手是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在一开始便将作品的框架直接打碎。
将作品框架打碎无疑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尤其是古典音乐的表现中。
所以德伯斯特很欣赏西塔内对于处理尺度的把握,确实,沉寂一段时间后,西塔内对于自身所追求的音乐理解掌握了更加稳当的表现手法,这点毋庸置疑。
就看对方在决赛作品上又能拿出什么样的表现。
第三轮比赛听到这里,德伯斯特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一份决赛名单,虽然后面还有几名选手没有登台。
他现在担心的是陈璇的处境,从私心来讲,他想给陈璇一个机会,哪怕他清楚对方在决赛上依旧会我行我素。
可他只比其他评委多0.5分的权利,他太了解身边这些同行,在古典主义时期作品的审视中,对于离经叛道的表演,从不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