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赶场的忙碌奔波一天,季洋弹完最后一场专业复试走出考场大门感觉自己像是已经经历过一轮完整的艺考。
独自夹在人群中报名,穿梭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考场标牌之间,从开始的故作整定慌忙到最后的不慌不忙,她感觉自己长大了一点。
下午排队时她遇到一个从北方赶来的女孩,对方问她今年打算考哪。
她说蓉城音乐学院,她看到了对方羡慕的目光。
季洋又问对方打算考哪,对方笑说哪要我我就去哪。
因为很多学校不再自己的家乡设考点,所以这名北方艺考生只能到别的省市参加考试。
“我已经跑了两个省市考了七所学校,接下来看吧,能考多少考多少就考多少,撒网捕鱼,捕一条算一条。”
最后的最后,这位爽朗的姑娘才轻声补了一句,“其实我还挺想去南艺的。”
季洋能从这句话语中的口气感受到其中那种强烈的愿景,和她想考蓉城院的感觉很相似。
只不过她比对方显得稍有那么一丝底气。
“加油。”
换做从前季洋一定会说“你一定没问题的”这种鼓励的话,但是如今她已经明白想考一个自己心仪的学校是如何困难。
“你也是,祝你成功。”
北方同学领到考号与季洋挥手。
萍水相逢,她能送上的最真实祝愿的也仅仅是希望这位北方同学飞向的下一站天空没有乌云。
以前季洋只是听说艺考期间能遇到很多全国各地赶场的考生,今天她终于见识到了。
天南海北,和她说话的那个北方同学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小缩影。
大家凑在一起谈论艺考。
有人从自己的艺考聊到了未来的就业前进。
有人已经为自己的专业晋升设计了一套大学学习计划。
听到这样的言论,季洋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艺考的看法似乎还停留在一次考试。
听同龄人说,再参考自己,她觉得或许自己也该把目光看向更远一点的地方了。
“蓉院比***黑多了。”
“我一个前年花了三十万才进去。”
直到听到这样的言论,季洋心里咯噔一声。
再没有办法开启免打扰模式,这位同学的两句话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无从分辨这位师姐是不是真的存在,但她又觉得自己很清楚——去年一定会有一部分这样的师哥师姐在新的开学季迈入不同的校园。
哪怕她没亲眼见过。
她已经明显察觉到父母这几天的异常,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她跟在身后清楚的看到了老爸手里拎着一个档桉袋。
看着就是一副沉甸甸的样子,当时她想问这里是什么,可她不知道这话该怎么问。
一直以来她尽可能不去想这个事情,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就是不想父母在这件事是上让她走捷径。
她想凭借自己通过努力所拥有的真实水平,去公正的拿到属于自己原本该有的成绩。
哪怕她是那么渴望在今年考进蓉院的钢琴系。
她不怕复读。
季洋能理解老爸苦心的同时,也无法忘却老爸从小教育她做人要刚正不阿。
不是咱们的东西,就不要拿。
明天开始,她就要真正的踏上这场她认知中的艺考战役了。
如果有些事情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她希望她能作为知情者,而不是大人眼中的小孩子。
再过八天,1月28日她就正式十八岁了。
“爸。”
季洋在车门第一次被打开的时就被钻进车厢内的冷风吹醒。
听见两个大人要下车去抽烟,然后她趴在窗户上一直看到李安接过他老板递过去的袋子重新走进小区大门。
这一幕让她联想到很都很多。
一个是最疼爱她的老爸,一个是她最敬爱的老师。
她不知该作何感想。
季成光听到女儿的声音并不像刚睡醒的样子,闻声立马转过头,关心问:“睡醒啦?”
季洋点点头。
“饿坏了吧。”
季洋摇摇头。
“你这是饿过劲了,咱们现在去吃饭。”
季成光转回身将车发动,车子缓缓驶向江北大道。
他不时看向后视镜,发现季洋一直望着窗外,也不和他说话。
察觉到女儿的反常,他没有主动说什么。
车内的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闷。
终于还是季洋憋不住了,“老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季成光再次看向后视道,“你陈老师在家等着呢。”
季洋唔了一声,“叫上陈姐姐一起嘛。”
季成光笑:“李老师陪你折腾一天了,快让他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在陪你熬一天。”
季洋想想也是,老师今天真的是太辛苦了。
片刻。
“爸,你刚才给老师什么了。”
季成光接着笑:“昨天你不是吵着要吃那个草莓吗,我顺带多买了几盒。”
季洋疑声:“没别的了吗?”
季成光面不改色的转动方向盘,车子向南转弯,“你觉得还有什么。”
季洋被这么一刺激,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给李老师钱了。”
季成光叹了叹。
季洋听见叹气声,一对秀气的眉毛拧到了一起。
“洋洋,爸爸再问你一次。”
“如果这次考不上蓉城院你一定要复读吗?”
季成光知道答桉,但他还是得在最后一刻再问一次。
“一定。”
“爸,我一定要考上蓉城音乐学院。”
听着女儿坚定不移的口气,季成光点点头。
“洋洋,爸爸得先和你说声对不起。”
季洋一愣,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她不知道是因为这声对不起,还是事情真的如她所料。
或者二者皆有。
最疼爱她的老爸,为了让她上学,塞钱给她最敬爱的老师,然后和她道歉....
她忽然有些接受不了。
这个钱塞给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这么强烈的感觉。
为什么一定要是李老师。
为什么老爸要和自己道歉。
“为什么。”
-
‘洋洋不知道,拜托了。’
电梯里,李安捏着手中的字条,心道老季的字也挺不错。
随后将字条揉碎,出了电梯便扔进了垃圾桶门口的垃圾桶。
掏出房卡。
滴——
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
“我回来了。”
“辛苦了,李老师。”
两声同时响起,陈璇起身从电脑桌走来,透过李安手里的袋子看见里面的草莓包装盒欣喜道,“我去洗。”
晚餐又丰富了。
接过李安手里的袋子,“好沉啊。”
“喵呜。”
李安张了张嘴没说话,弯腰对着八万的脑袋摸了一把,接着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再回来的时候客厅里一片安静。
陈璇的表情比晚餐还丰富。
“边吃边说。”
李安笑笑接过陈璇手里的另一盒草莓,不多不少刚刚八个,这边陈璇将饭盛好。
可乐鸡翅,香孤油菜,一盘草莓外加两碗热腾腾的大米饭。
开动。
李安从早晨下楼讲起。
-
季成光顿了顿。
“其实有些事你也大了,我们不该瞒着你。”
季洋抿了下嘴,等待最后的真相到来,“爸你说,我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季成光长嗯了一声。
从哪说起
就从一名叫做李安的陪来老师。
季成光几乎,几乎没有保留的把这半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从他的视角为季洋进行了解读。
安静的车厢里,一个讲的安静,一个听的安静。
车子安静的一路向南。
事情的真相逐渐在季洋眼前浮现。
她本以为自己知道。
但是听着听着她才发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本以为自己每天坐在小七前不知疲倦的跳动着手指很辛苦了。
对不起,爸爸妈妈。
要是我能再优秀一点,你们就不用这么费心劳神了。
有时候不是眼泪不争气,是自己不争气。
吧嗒,吧嗒。
安静的哽咽在安静的夜色下像个哑巴。
车子安静的一路向南。
-
听完了季洋一家的故事,陈璇想到了大前天晚上父亲的那通电话。
醉的厉害的陈爸,电话里一个劲的问陈璇晚上吃饭了没有,陈璇一遍又一遍的说吃了吃了,都几点了还没吃饭,转头没一会儿电话对面又问她吃饭了没有。
可能这就是父亲的一面吧。
不管孩子多大了,他们总会挂心孩子吃喝拉撒着这些事。
来蓉城快一年了,陈璇时常思考她和她父亲之间的事情,得出的结论是父亲多面的。
那个强迫她考公的人是父亲,那个从小让她骑在头上的人也是父亲。
那个不让她出国的人是父亲,那个送她进大学宿舍里里外外为她检查床铺稳不稳安不安全的人也是父亲
那个不准他高中谈恋爱的人是父亲,那个开车送她上下学的人也是父亲。
那个她离家之后不常和她发信息的人父亲,那个她工作之后还每月固定给她打钱的人也是父亲。
那个好像只会在醉酒后才会发出关心的人是父亲,那个慢慢变老的人也是父亲。
“怎么说呢。”
陈璇拿起一枚草莓掐掉梗,递给李安嘴边,“我觉得我能理解季洋他爸。”
李安张嘴吞下,边咀嚼边道,“话里有话啊。”
陈璇笑:“我爸其实有时候也这样,什么都不和我说,哎是不是全天下的父亲都这样。”
“我又没当爹,”李安挠挠头,“不过怎么说呢,可能也分人吧,我觉得...”看到陈璇的白眼,他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停下改口道,“我爸都这样。”
“什么叫我爸都这样...”
“你不是说了吗,大概全天下的父亲大都如此。”
“李安,咱们该订票了。”
“想陈叔叔了?”
“嗯。”
李安拿起手边手机,机票价格和前天一样,没有变化。
随手定了两张。
一张飞往烟市,一张飞往水天市。
两张机票加起来有点小贵。
陈璇:“这算是送我回家吗?”
李安:“明年过年我亲自送你回家。”
陈璇笑:“美得你,快练你的琴去吧,都快九点了。”
李安乐呵呵的起身伸了个懒腰,“放着别动,晚上我刷。”
洗了个手来到钢琴前,李安从C大调音阶开始了今日份练琴。
时间关系,今天他只练音阶。
陈璇还真没打算今晚刷碗,早晨开教研会议,下午上了一下午课,再加上得知李安确定晚上回来吃饭她回到家就开始准备晚饭,到这会儿,她也累的够呛了。
可听到李安说明年过年送她回家,她又没那么累了。
想干活的时候不能犹豫。
起身吃掉盘子里的最后一颗草莓,她叠起碗快去向厨房。
她想好了,未来她的家里必须要有洗碗机这个东西。
一边刷洗着手中的盘子,陈璇不时的看向鞋柜上的那一盒钱。
说真的,作为一个同龄人,她挺佩服李安的。
-
车子停到车库,季成光挂掉胡蓉的电话,转头看向季洋。
“洋洋,我和你妈当时的想法是让你的路能走的顺利一些。”
“但是我们确实忽视了你的感受。”
季洋抿嘴摇头,抽噎道:“谢谢爸爸...我会...更加努力,我现在就是害怕...害怕这次没考上你们失望...”
当她听到季成光在李安前往燕京前的那个晚上给对方塞了五万块钱却被拒绝的时候。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记得那晚。
老爸回来的时候满身酒气,神情说不出是沮丧还是什么,就像是生意没谈好,却依然笑脸相迎的问她:宝贝,今天练的怎么样。
现在她知道了。
全知道了。
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让父母失望。
季成光解开安全带伸手够向季洋的小脑瓜,轻轻揉了揉。
“咱俩不都说好了吗,考不上级再来一年,你再跟李老师好好练一年,我就不信我女儿好好准备一年考不上个蓉城音乐学院,是不是。”
季洋一听再好好和李安练一年忽然紧张起来,吸吸熘熘的抹了一把鼻涕,“那是不是之后就不能再和李老师学琴了?”
季成光:“什么话,这个问题你就放心,我和你妈一定一直支持你和李老师学下去。”
季洋又嚷声道:“那万一李老师不想教我了怎么办。”
季成光乐了:“我保证,我保证李老师会一直教你。”
季洋瞪大眼:“真的吗?”
季成光正色道:“爸爸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说的话没有给你兑现?”
季洋一想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过。
季成光从副驾抽出两张湿巾递给季洋:“快擦擦脸,一会儿你妈看到又该担心了。”
季洋将脸擦干净,穿好羽绒服刚准备背包。
“还背什么包,马上咱们就回来了,拿上东西接上你妈咱就吃饭去了。”
傻了傻了。
季洋都忘了一会儿要去酒店。
这时她才感觉到肚子快饿死了。
下车走到后车厢,她忽然停了下来。
咬着嘴唇看向季成光,那双古灵精怪的小眼睛又转了起来。
季成光笑:“你啊,真是长大了。”
说着他把后车厢打开,拿起档桉袋往季洋面前一递。
是季洋早晨看到的那个档桉袋。
“都给你说了,最后爸爸想明白了,还是决定这次让自己试一试,不论成败,爸爸都和你一起面对。”
季洋牙一咬,还是接过了档桉袋,快速打开瞅了一眼。
心里一松,整个人都轻了三百斤一样。
“略~”
接着立马把档桉袋放回老爸手里。
蹦蹦跳跳的向前走去。
望着女儿轻松的背影,老季心里并没有那么轻松。
但他暂时歇了一大口气。
将后车厢锁好,他拎着档桉袋大步向女儿走去,
-
“老爸,你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真把这个钱给老师,我是说假如啊,他会要吗?”
“不会。”
“可他很需要钱,有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压力很大,他现在住的地方一点都不好。”
“洋洋,还记得那句话吗。”
“哪句?”
“有些人向阳而生,有些人向光而行。”
片刻。
“我宣布!”
“从今天开始,老师就是我要追逐的光!”
少女的声音响彻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