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们只顾谈工作,一桌美味就在那放着,偶尔有人动几筷子。
聆听老师的话,小车从舞台上下来就直奔二号席找师奶奶。
“呀,我们的小钢琴师来了。”
小车的到来打断了饭桌上的谈话,老裴让小车坐到他旁边,小车挠挠头。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逗得小车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他知道这些爷爷奶奶没有恶意。
“行了行了,”梁蕙兰心说逮着个孩子没完了,接着示意小车坐到她旁边。
小车连忙走了过去,乖乖坐下。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梁蕙兰把李安的餐具让小车先用,“赶紧吃。”
小车:“谢谢师奶奶。”
小车肚子早就饿瘪了,接过筷子就近从眼前的菜盘里夹起一根秋葵喂到嘴里嚼吧起来。
一边咀嚼,她一边留意着旋转的餐台,她想吃那个鱼。
终于那条鱼转到她的面前,她刚准备动筷子,“车琳。”
老裴问:“你学琴学了多久了。”
“裴爷爷,我学了四年半了,”小车眼睁睁地看着鱼从她的面前转过去,她的目标又放到即将转来的大虾上。
“你每天练多长时间琴啊。”老郑接着问道。
小车举起的筷子又放下,“郑爷爷,我周内每天能练两个小时琴,周末作业少的情况下每天能练八个小时左右。”
八个小时。
一圈大佬均是点了点头,那孩子几乎是没有周末的。
“那假期呢?”老方接着又问。
“假期的话,”小车回忆片刻,她还真没算过,“方爷爷,我假期有时间都会练。”
有时间都会练?这话他们怎么听?
老裴:“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全部练琴啊?”
小车忙摇头:“不是的裴爷爷,老师有时会不让我练。”
老魏脸上已经写满了得意,嘴上却不满意道:“这丫头有时候不听话,不让她练她偷着练,你说她吧,咋说,不说吧,一坐到钢琴前什么事都扔到一边了。”
小车吐吐舌头,低了下了头。
众人:.这特么的。
人比人,气死人,他们家里的孙子孙女要能有小车五分之一的刻苦劲,他们也就知足了。
可恨啊,老魏的嘴脸让他们气得牙痒痒。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无法质疑老魏的发言,因为在他们看来,小车琳就是这样一个孩子。
他们讨厌老魏,但他们喜欢车琳。
是真喜欢。
老裴:“车琳啊,你觉得小提琴怎么样?”
小车:“很好听!”
老裴:“考不考虑再学学小提琴,你学小提琴肯定特别快。”
小车:“额。”
紧接着,老郑插话:“小提琴和拉柴火似的,没点意思,车琳要再学门乐器的话,我建议选一件民乐,比如古筝,左手钢琴,右手古筝,中西结合,完美了。”
小车:“额。”
这时老栾也坐不住了:“器乐有钢琴就可以了,我觉得车琳应该兼顾平衡发展,为将来打好全面基础,学学声乐。”
小车:“额。”
一直没开口的作曲系主任老方也下场了,既然你们都这么不要脸,那我也不客气了,“车琳,无论吹拉弹唱,来来回回就是就些曲子,没意思,想不想尝试一下自我创作?”
小车:“额。”
老裴:“可拉倒吧,还创作,你去年答应我的曲子,这马上明年了,光嘴上劲大。”
老栾:“没听孩子已经没有时间了,练乐器太花时间了,声乐就不一样了。”
老郑:“一派胡言”
就这么的,堂堂蓉院五大系主任就像是泼妇骂街似的争论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笑得合不拢嘴,这场面绝对是难得一见的。
“快吃。”梁蕙兰悄悄戳了戳小车,接着小声道:“别理他们。”
小车赶忙拿起筷子,这次她终于没再错过转到眼前的鱼。
夹了一块喂到嘴里。
失望~
看着精致,可一点也不好吃,肉那么老,还不如钉子做的水煮鱼呢。
老郑再次把话题甩到小车这,老魏再次开口:“都赶紧吃吧,花钱来吃饭的不动筷子,你们这帮人啊,差劲。”
一顿,他转脸看向小车,笑眯眯问:“爷爷说得对不对?”
小车刚准备开口,梁蕙兰抢在前面:“你也赶紧吃你的吧,我看就你最差劲。”
见魏三碗吃瘪,众人就一个字,爽!
大概是都聊饿了,又或许是桌子上有个能把腮帮子吃得鼓鼓囊囊的孩子,众人也纷纷动起了筷子。
说来也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他们喜欢孩子,尤其是车琳这样的孩子。
一顿猛塞过后,小车擦擦嘴就要走。
“你去哪啊?”梁蕙兰忙问。
“我得去换老师了。”小车含糊着一口咽下嘴里的秋葵,“呼,老师早晨就没吃东西。”
众人一听,对小车的喜爱又增加了三分,多懂事的孩子啊。
“你坐下。”老魏起身也抹了抹嘴。
小车还没反应过来,老裴直接鼓起了掌,“值了,今天是真来值了。”
老方:“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还是19年吧。”
老郑:“八十周年校庆。”
老栾:“鼓掌鼓掌。”
“哗——”
二号桌席立马成为现场的焦点,远处正带着新人敬酒的李院闻声也是朝这边瞟了一眼,心笑几个老小子又要整什么节目。
老魏呵呵一笑:“今天就当是便宜你们几个了。”
说着朝着舞台方向走去。
小车:!
孩子终于反应过来了!
师爷爷要弹琴!
钢琴前,李安正在思勃拉姆斯的一首间奏曲,就听见身后的动静。
“吃饱了?”他头也没回直接问了一句。
“嗯。”听到这声音,李安忙转过头,一转吓一跳:“老师你怎么上来了,不合适啊。”
李安的声音不大,留意听的话,台下还是能听清。
下一秒,“滚蛋。”
这一声大家听得清楚,这个老魏,简直不知好歹。
李安能说啥,还不赶紧老老实实站起来了,这麦克风可是开着的。
中断片刻的钢琴声再次响起,还是爱的礼赞。
二号座席的众人就这么仰望着钢琴上的身影,一时间仿佛众人又回到了属于他们的青葱岁月。
那时他们还都只是青年教师,老魏还是小魏,每次青年教师技能考核的舞台上,小魏总是最出风头的一个。
彼时彼刻,就如此时此刻。
再没有年轻时的气盛,经过岁月的洗练,如今老魏的琴声多了一种豁达,宽广而博大。
无需使用任何手段,就好像老魏坐在这里,动动手指,音乐就已经住进了你的心里,如一杯陈年老酒入喉。
李安出神地望着老师的背影,他也好久没有这样听老师弹琴了。
真好听啊。
他好像一下从老师的琴声中寻到了几分宁静。
今天听小车弹farewell的时候,他就在想小车为什么能在毫不知情的环境下,弹出了更契合开场仪式的感觉。
听着听着他大概找到了一些线索,小车能听见海的声音,能听见风的声音,这些永恒的东西就在小车心里。
哪怕小车没有见过海,她也一定能感知到大海。
所以她描摹出了她心里的海。
那种充满纯粹幻想的感觉,不就是文晓所期望的终极浪漫么。
可他呢,他在一开始就知道答案,一直围绕着答案做文章。
他的每一步解题步骤都只是为了得到最后的答案。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心里没有山河湖海,只有如何用音乐为这场婚礼增色。
他当然真心希望这场婚礼能够办好,因为傅天鸣和文晓是他和陈璇的好朋友。
可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能被李院看到。
一点点功利心让他在一开始就选错了解题思路。
这让他反思自己的勃二第一乐章弹得是否有讨好观众的嫌疑,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在他心里最深的角落。
他知道观众喜欢什么样的动静,他已经在勃拉姆斯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中为观众铺满了鲜花和陷阱。
这样的音乐还是他的音乐吗?
可谁能说这不是他的音乐呢?
就像他用自己的方式帮助李铮这件事,他就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事我就这么做了,我不在乎你们怎么看待我,我只要最后的结果。
然而说起来简单,他的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的。
因为他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李安,你不该这样,这不是你,你一定有别的办法。
但让他难过的是,另一个声音更大,李安,醒醒吧,这就是众生皆苦的世界。
李安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声音是对的,可他没有时间再考虑了。
生活依旧要继续,他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做出选择,然后按照目标接着向前走。
接下来他会更加忙碌地工作,会面临更多的选择。
不过至少此时此刻,在老师的琴声中,他得到了短暂的平静。
或许有些问题将会一直困扰着他,直到有一天他也能像老师这样坐在这里,弹着这样的音乐,他想那个时候,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在此之前,他只能说尽力吧。
尝试着放下自己,再接受自己。
学会着眼于未来的不确定性,李安认为这是他下一阶段需要去做的人生功课。
陈璇总会说他有时想得太多,之前每次陈璇这么说他的时候,他给出的第一反应都是:我也不想啊,但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如果此时此刻陈璇再对他说这句话,他会从容地点点头,然后说:人得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有些东西他就是天生的得。
比如酒量。
从前有魏三碗,今天有李三杯。
这称号可不是李安自己说的,就像魏三碗的外号不是老魏自己起的一样。
回到台下,李安没吃几口东西就开始喝酒。
老魏现在不怎么喝酒了,所以今天这个场合李安必须得替老师撑起来。
不光提老师撑着,他还得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在场的都是他的老师,他的长辈。
除了他和老师的那两份,还有小车的那一份。
绕了小半场,李安最后和李院在一角密切交流后,回到二号作息继续陪几个老家伙絮叨起来。
李安知道小车肯定招这群老家伙的喜欢,可他真没想到这些好家伙中还真有人动了挖他“墙角”的心思。
倒也不能说挖他墙角,人家方主任就是想让小车在钢琴之余再学点音乐创作,发散一些音乐思维。
正儿八经地说了好一通。
于是李安问小车,结果小车傻呵呵地问了一句:以后行吗?
老方当场直接拍板没问题,他告诉李安只要车琳愿意了,可以随时联系他,并保证绝对不过多耽误车琳的时间。
老方爱才,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也能看出老方是认真的。
对此李安能说什么,一口连干三杯为敬。
这一杯可真没比碗小多少,还是连干,但李安喝得心甘情愿,喝得高兴,为方老师的赏识高兴,为小车的出息高兴。
他是高兴了,小车看起来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李安喝得潇洒,喝得豪爽,喝得让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放下了最后一个酒杯。
看着老师这样喝,小车心疼,尤其是周围叫好的人一瞬在她这里就被列入坏人行列,被她拉进了黑名单。
而那些“责怪”老师的人,劝老师别再喝的人,顺理成章地成了她心目中的大大大好人!
她当然不敢说什么,不过她想说的话师奶奶都替她说了。
小车想好了,等她长大挣钱了,她就给师奶奶买最甜的西瓜。
因为刚才上的果盘中,师奶奶只吃了西瓜。
就在这时,新郎官新娘子端着酒杯又回到二号坐席。
老裴打趣:“行啊新郎官,现在酒量可以了,一圈下来脸都不带红的。”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知道傅天鸣根本没有喝白酒的量,敬到后面那些桌的时候,装酒的瓶子里早已被换成了水。
不然这一圈下来,能不能站住都不好说。
人家婚礼才到一半,下午晚上还有其他局儿呢。
傅天鸣反将一军:“那还得是您老人家给我出的主意好啊。”
众人:“哈哈哈哈。”
傅天鸣再回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带着文晓过来单独敬李安一个。
小车见傅天鸣走过来,连忙起身让出老师身旁的位置。
“车琳不用,你坐着就是了。”
傅天鸣说着,小车已是嬉笑着摇着头跑到了李安的凳子后面。
接着李安也站了起来,见小车让出了位置,傅天鸣就往里凑了凑,此时此刻离近点确实好说话。
他是真有许多话想对李安说。
而此时此刻,望着傅天鸣手里的酒杯,小车也有一句话想说,她真想告诉傅叔叔,老师就在刚刚又连着喝了几杯白酒了。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
老师会为难。
今天的场合就是老师再不能喝,也不能为难。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