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大君。”
“淳国风虎骑兵统帅华烨,于今日晨时,自刎于当阳谷口。”
巍峨帝阙,太清宫殿。
天启全新的主人,坐上了在七百年间只有蔷薇白氏才能够坐的皇位。
陆泽身上笼罩着属于帝王的威严与气度。
这时候的他好似跟巍峨的太清宫完美契合,让阶下的那些臣子们不由就低下头去,这是真正的臣服。
阶下,有人通报着今日早间发生在淳国境内的情报。
丑虎华烨一夜未眠,在晨时被亲卫发现的时候,他已自刎身亡,死去的时候尸体还在驻着刀,华烨面南而死,像是一个末日的碑记。
至此,东陆四大名将皆亡于九泉之下。
而相较于白毅、息衍那些战死的名将,丑虎华烨这位风虎骑军的统帅,在后世史书里的名声就相当的臭。
中州北地的淳国紧挨着天拓海峡。
那里本该是抵御北陆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但武将之首的华烨却背弃为将者之荣光,毅然选择叛变,这令淳**心震荡,北陆的铁骑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攻克了毕止城。
但新朝的年轻开国帝王,却给予了华烨并不算低的评价。
“盖举世名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者,唯丑虎一人矣。”
自幼面貌丑陋的华烨被亲生父母所抛弃,凭借着他自己活到了成年,而后投身于军中,又用数十年时间成为一代名将。
丑虎这一生,好似都在隐忍。
三年前的他忍着没有越过黑色的王域界碑,三年后的他忍着所有风虎们不可置信的目光选择叛变,他好似并不是人们想要成为的那种名将。
丑虎的独子华茗,后面成为新朝的虎贲将军。
有次,虎贲将军得幸跟君王在御书房里独处,他将自己父亲人生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告知了已统治九州大地的主上。
.......
临死前一天的华烨看着天边若染血的夕阳。
男人的神色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我敬佩着一位老军人,他说,他费尽心血却不敢妄谈胜利,他只想他的部下能在战场上少死几个,这是军人的人道。”
“我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掌兵的啊。”
......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无数的诸侯小国纷纷覆灭,蛮族的豹云大旗插入各个都城的城头,陆泽没有着急南下去解决下唐、楚卫以及还拥有两支精锐的离国,而是陈兵占据着殇阳关,率先解决关内的诸侯国。
陈国灭。
息国亡。
而后便是国力相对强盛的休国。
休国的天策军并没有给强悍的北陆大军带来任何麻烦。
尽管休国的步箭手“紫荆长射”是东陆最着名的硬弓劲旅,但是在面对着蛮族神弓军、羽族射手以及晋北出云骑兵的强强联合下,这支劲旅最终还是难逃灭亡的结局,建制彻底瓦解。
慕如云山看着不远处洞开的休国国都城门,不由想起来当年的冈无畏。
他咧着嘴笑了笑:
“要是那个老东西在的话,估计这时候还会破口大骂吧。”
“可惜啊。”
紫袍将军古月衣回头看向跟他并肩作战的蛮族将军,询问道:
“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跟年轻时候的冈无畏碰上呗,要不然老子得让那货心服口服的去死,让他知晓老子的长箭...多快!多猛!”
中州跟澜州的诸国,不过半年时间就陆续被攻破国都城门,各国国主不是被杀死,就是早早捧着国玺出城向北陆的大君投降。
在这个纷争的天下,弱者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随着澜州最后的一个小国林国被灭,东陆一半的土地全部落在了蛮族大君的手上,旧时代被摧枯拉朽地被毁去,新的时代在战士的尸骨和妇孺的血泪上建立起来。
北地全部被平定之后,陆泽跟诸将们的目光落向殇阳关的关外。
那里有极尽富饶的宛州,以及被称为南蛮之地的越州。
天启城,太清宫。
关于征伐东陆南部两州的呼声越来越高,诸将们纷纷请缨争做先锋,有人想要率先攻伐距离殇阳关最近的楚卫国,还有人想着大军干脆兵分三路南下,一举攻克清江城、南淮城以及九原城。
面对着众将的提议,陆泽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项空月身上,蛮族的军师已经在数场大战里彰显了他那诡谲的兵法谋划,项空月从群臣里站了出来,替陆泽给出了回答。
不远处那面悬挂在太清宫里的巨大屏风,是东陆四州之地的详细地图。
项空月指向了宛州的那记红点。
那是下唐国的国都,南淮城。
“先攻下唐。”
“楚卫国虽然距离殇阳关最近,但楚卫山阵的存在,使得进攻清江城的代价会被拉到最高,山阵那强悍到极致的防御能力,想来草原上的老将军们都还没有忘记吧?”
“而离国的九原城,地处越州腹部,一来离军经过两年多时间的修整,雷骑跟赤旅都渐渐从殇阳关大战当中恢复过来,二来越州不毛之地,哪怕攻下,对于大局的影响却并不大。”
“在宛州的下唐则不同。”
“下唐国大军以步卒为主,骑兵杀伐一贯是他们的弱项,所以当初下唐国主百里景洪想要跟草原结盟,就是因为蛮族骑兵的强悍可以弥补下唐国的这一弱项。”
下唐没有骑军,这其实是历史遗留问题。
当年的唐国在诸侯国里堪称最为强大的那个,后面因为诸多原因分裂成为了上唐跟下唐两个国家,后面的上唐国主好大喜功,导致上唐在乱世之初便遭遇到重创,国力一蹶不振。
其实,很多人都怀疑,当年下唐国的分裂,背后有帝都皇室的影子。
项空月简单一番话下来,太清宫里讨论的风向便成为了如何进攻下唐,谁要成为此战先锋,谁又要负责抵挡楚卫国以及离国的援兵。
因为人们都知晓,项军师的意思,恰恰就是大君的意思。
午后。
陆泽跟项空月并肩走在古朴红墙之下,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落于眼前,长廊曲折蜿蜒,花木扶疏,湖光山色相映成趣。
两人一直走到了皇宫的后花园。
光影交错之间,泛黄的树叶从树枝上凋零下来,热茶被端到了亭台的那面青玉石桌上,陆泽浅浅饮着杯里的热茶。
在陆泽身边的项空月,轻声开口道:
“今日朝会的内容很快就会在天启城传开,想来百里氏马上就会有人找到大君进行秘密的商谈,这些世家就是以此一代接着一代传递下去的。”
“在东陆这盘棋上,南淮城的百里景洪,其实也只是棋子而已。”
陆泽放下茶杯,笑了笑:
“是啊。”
“守天下远比打天下要难。”
“不管是谁做皇帝,都必须要维护秩序跟统治,在那些传承无数代的世家豪阀看来,秩序的维护就必须要仰仗他们的力量。”
“因为他们恰恰是最了解秩序的人。”
陆泽而后又忽然道:
“大胤朝自从风炎皇帝之后,皇室跟诸侯还有豪阀之间的分成,怎么看都不可能占据大头,毕竟连十一宗税制都被强行抹除掉。”
“他们也许是...三七分账?”
项空月听着陆泽这般直白的描述皇室跟诸侯的关系,不由愣住,而后他仔细想了想,可能还真是这样的情况。
项空月含笑点了点头:
“差不多。”
“皇室应该能拿三成。”
“主上...您想要拿几成呢?”
陆泽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在略显寒凉的天气里吐出热白气,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在走下石阶的时候,声音回荡在项空月耳边。
“军师应该问,我是否会选择施舍给那些豪阀。”
项空月微微颔首,年轻军师看向地面,嘴角扬起几分笑容,这才是他项空月愿意追随的主上,是个比蔷薇皇帝白胤都要‘嚣张’的男人啊!
......
不出陆泽跟项空月的预料。
在朝会结束的第二天,便有人找到了项空月,谁都知晓现在蛮族军师大人代表着的便是北陆大君的意志,找到项空月的是位年迈的老人。
在老人身边跟随着百里氏这一代最优秀的继承人,百里宁卿。
“老朽百里长松。”
“见过北陆的军师大人。”
老人看起来应该都有六十多岁的年纪,他须发皆白,只有皱纹纵横的脸上泛着老年的斑纹,哪怕是眼睛都变得格外浑浊,老人将他自己整理的极其干净,从脸、手再到衣着,都很干净。
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干净就足以代表着太多的东西。
项空月的眉头稍稍皱起,好似是在脑海里思索着百里长松这个名字,许久之后的他才恍然大悟,惊叹道:
“难道是铁威侯百里长青的亲弟?”
老人颔首:
“军师大人果然通读过万千卷书。”
项空月则是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恰巧读过铁威侯的文集。百里长青家主没有出仕过,却曾是东陆权力的执掌者,即便皇帝也未必能和他相比。他死在自己的权力达到顶峰的时候,也并不畏惧,似乎早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亡。”
“这样的人所着写的文集,当然得通读数遍才行。”
屋子里的话题很快被展开。
气氛显得相当的融洽,而百里长松直到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谈及任何关于东陆局势的话题,好似这次登门拜访只是单纯的拜访而已。
百里长松跟百里宁卿两个人回到了古朴而低调的车轿,车轿看起来属于帝都里极度寻常的那种双马车驾,只是在两侧车辙的最深处印着浅浅的族徽图案,看起来像是朵盛开的金色菊花。
百里宁卿许久都没有说话。
百里长松只微笑的在看着自己侄孙,看见他猛然抬起头,老人笑容更盛,轻声开口问道:
“从出门到现在,用了半刻钟的时间。”
“长卿,你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吗?”
只见年轻的百里氏继承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幽幽道:
“那位军师大人没有邀请我们去跟宫中的长生王去见面,就代表着已经拒绝,蛮族大军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耽误踏破下唐南淮城的进度。”
“蛮族大君要的是整个东陆,是完整的四州之地。”
老人继续问道:
“还有呢?”
“还有就是,军师项空月故意提起来了祖父的名字。”
百里长青的面色变得格外凝重:
“那代表着警告。”
“项军师是想要告诉我们百里家,哪怕是豪阀世家,都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长生王的长刀给切走。”
老人再笑,嘴里念了句孺子可教。
但百里长松却又继续问了声:
“还有么?”
“剩下的,宁卿实在想不出来了。”
百里长松依然满意的拍了拍侄孙的肩膀。
对于他这种已经半截子入土的老人来说,他们无惧任何东西,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希冀临死前看见自家土壤上可以长出枝繁叶茂的树干来。
宁卿是个足够好的苗子。
老人开口补充起来:
“还有就是,项空月那几番话,是我们百里氏用五万金株换来的,还包括天启城里最好的星月酒楼一股干股分红。”
“单单一个军师,胃口就这么大,你觉得他的主上,北陆的长生王,胃口会比项空月还要小吗?”
“东陆的豪阀氏族,很可能会在不久后的新朝被...连根拔起。”
说到最后的时候,哪怕是百里长松都感觉到语气里带着的丝丝颤抖,这个现实令他都觉得匪夷所思,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蛮族的长生王毅然决然的选择拒绝最简单的那条道路。
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果是只有雄勇没有智谋的蛮族大君,那么百里长松还会认为是对方没有想到深处的东西,但长生王绝对不属于那种,相反,他是个要比大胤朝开国皇帝白胤更可怕的君王。
“宁卿,宛州商会的江子桉,你知道吧?”
“江家已提前跟北陆的大君搭上了线,可能早早就选择了付出,我们这些世家里的人都瞧不上商贾出身的江家,但现在想一想,可能人家江家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真是无奸不商啊!”
夜色朦胧。
御书房里,换上宫服的白舟月端着刚刚煮好的热粥来到私殿内,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夫君,脸上露出淡淡的柔和之色。
陆泽从小舟手里接过青玉瓷碗,而后笑着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她。
小舟见状,却摇了摇头。
她本就是皇室公主出身,自幼在宫里长大,所以深深的知晓规矩,比如...后宫不得干政。
“不是政务上的折子。”
“你先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白舟月好奇的拿起来了那份崭新信笺,上面标注的内容却令小舟脸上浮现出古怪神色,她好奇的问道:
“这怎么是酒楼的股契呢?”
“哪里来的呀?”
陆泽漫不经心的道:
“项空月送的。”
“军师大人自己收了礼,可能是心里过意不去,就给我送了一份。”
小舟瞪大眼睛,啊了一声。
陆泽喝着热粥,笑着解释起来:
“他自己可能留了三成吧。”
不久后,陆泽缓缓起身。
他带着小舟走出御书房,在微凉的夜色里漫步,两个人牵着手,所谓的规矩在独处的时候好似就变得模糊起来。
这种感觉,令白舟月感觉到丝丝甜蜜。
“后面这段时间,你便待在天启吧。”
“接下来大战会真正的开启,你好好留在宫里,等我回来。”
陆泽的话令小舟低头,同时抿起来了嘴。
陆泽轻声道:
“清江城内,我有过布置。”
“你母亲现在的情况还算不错,在天启城的白氏皇族覆灭之外,东陆所剩下的白氏分支,也就楚卫国那支比较大,如果蔷薇旧臣想要举旗的话,你母亲会是很好人选。”
“也不对。”
“其实你才是最好的人选,做个女皇。”
小舟思绪终于回到现实。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陆泽带着回到了寝宫。
这天晚上,她终于明白女皇的意思。
......
殇阳关城门大开。
黑色的海洋映入眼帘,那已经不能够算作是骑兵,而是真正的战车,所有重骑军都装备整体铸造的重型金属铠甲,这种全新铠甲具备了多层不同材料复合的工艺和关节活动设计,是超越时代的制品。
他们是铁浮屠。
但却不是之前的那种铁浮屠,而是蛮族全新打造的黑暗重骑军。
在征伐中州跟澜州的时候,铁浮屠并没有出现,可随着殇阳关的城门被打开,全新的重骑军登上了历史舞台。
楚卫山阵跟铁浮屠在暮合滩对峙起来。
同一时间,蛮族九王吕豹隐率领着六万轻骑军直奔越州,那里是由离国大将张博率领的五万雷骑军。
陆泽则是带领着浩浩荡荡的北陆大军,直奔下唐而去。
平静一年时间的关外两州终于开始爆发了极度激烈的战争,北陆的名将们真正开始在沙场上纵情挥斥,除却瀚州草原的将军外,夸父族以及羽族都有着稚嫩的将领在血与火当中被磨砺。
陆泽身披黑甲,手里是被河络大师打造出来的崭新长刀。
他拔刀出鞘。
身后的十数万大军随即奔腾起来,天地震颤。
......
下唐国,南淮城。
收到主家来信的百里景洪,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原来。”
“我不是棋子。”
“我是弃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