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阳皇宫六大侧殿当中最为尊崇的武英殿里,陆泽抬头打量着供奉在殿中的诸位赵家英灵牌位。
脚下两千四百九十六块质地绝佳的琉烨光漪青石,铺就出这辉煌璨硕的大殿,供烛与祭香点燃在英灵排位前方的玉台之上,殿内两侧镂窗已齐开,随着阳光洒落进来,映照着搭更显尊贵。
陆泽与武英殿算是有着很大的渊源。
两年之前,他便是因为擅自在中秋夜爬上了武英殿,后被赶到了上阴学宫去。
仅白马过隙的功夫,他便又要离开太安城。
只是这次离开与上次比起,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局面。
今日便是皇帝正式与太和殿内册封诸皇嗣为王的日子,由于皇帝仍未册立太子,这意味着今日之后的离阳帝都当中将再无成年的赵姓皇子存在,诸位皇子们均要前往封地就藩,皇帝陛下心里的犹豫似乎并未随着时间推进而渐渐放下。
这个事实令许多四皇子背后的支持者们感到不安。
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四皇子赵篆本是离阳朝板上钉钉的那位储君,如今竟也要与诸位兄弟们一块出京,甚至太安城里不少人都在私底下想着,陛下是不是与皇后娘娘之间感情不再,既未选择嫡长子的大皇子入主东宫,这时连四皇子都未能顺遂封太子。
莫非陛下真是敢于将膝下两位嫡子都给摘出去?
那位手腕心性俱厉害、但身份特殊的六皇子赵楷,在皇帝陛下心里竟占有如此之重量?
陆泽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成为令内其余人注视的焦点,他就是神态平静的站立在簇,与另外五位皇子在殿内静候着今日朝会的开启。
皇帝赵淳勤勉于朝政,膝下子嗣严格起来并不算多。
此时,大皇子、四皇子以及唯一未及冠的七皇子聚在一边,而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赵稚,带着那位四皇妃严东吴,还有七皇子的生母舒嫔,站在这几位皇子的身旁。
大皇子赵武将封辽王,并且还破例授镇北将军,在诸位皇子当中是除却陆泽之外,唯一一位掌握兵权的皇子,许多人都能够看的处理,这实权的镇北将军名号乃是皇帝陛下对于长子的补偿。
二皇子赵佑面容英俊,看起来很是风流倜傥,其母乃是江南道出身的淑妃聂元贞,倒也不是贵门豪阀,平素在宫中也是与世无争的性子,二皇子温良恭俭,将入旧东越之地封越王;三皇子赵傅体弱多病,其母祥贵妃早逝,这些年均是养在淑妃膝下,封邑王;母家出自辽东之地的五皇子赵雄封汉王,就藩于边境蓟州,这位五皇子在皇宫当中与大皇子赵武最不对付,其性子暴躁,陆泽之前在皇宫中也没有少被其冷嘲热讽,但这次从西域回京后,这位五哥却已不敢再放肆。
两拨皇子各自站在一块。
此刻,倒显得陆泽有些形单影只。
皇后赵稚在两个儿子身前分别整理了一下他们的衣领以及袖口,连带着还帮那位皇子赵元也整理了下,引得在旁的舒嫔有些诚惶诚恐,这位出身于青州的舒嫔本是四大家族林家费尽万般心思才送入的宫中,善谋心算的青州女子却根本未在深沉的皇宫当中翻跃出多少水花便被皇后赵稚压制的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后面诞下皇子,其后宫位阶也并未过多提升。
赵稚并未在意舒嫔。
她只是仔仔细细、眼泛温柔的在打量着自己这两个儿子,皇后余光扫视到殿前最中央背手而立的陆泽,后者展露而出的种种气度风姿俨然是离阳皇族最为正统的皇子一般,这一事实令赵稚心里涌起股子不上来的怒火。
那一年,韩貂寺那个家伙出了京城,把赵楷给带了回来。
赵稚也是直到那时才知晓,皇帝原来当初在外面还有过一番露水姻缘,甚至还有了位私生子,但这对于皇后赵稚来都不算什么,她甚至可以笑着将那个私生子迎回皇宫,亲自到宗人府去操办那明显不合皇族礼制的玉碟入宗。
这都不算什么。
因为皇帝亲口告诉过她,将来只会立她的孩子为离阳太子。
而且这番话在陆泽于龙虎山上取得那把象征着离阳王朝气运之极的问剑之时,赵淳又重复了一遍,所以皇后可以看着陆泽去到西域赢得佛宗支持,将那权柄无双的蜀王名号拿到手郑
这都不算什么。
因为她的孩子才是未来离阳的主人。
可是现在,属于篆儿的东宫之位却是出现了差池,如今竟要去到广陵道当什么姜王,虽广陵王赵毅与陛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如今这局面并非是赵稚希冀看到的那种,她清楚的意识到与自己同心多年的皇帝,在立储这个问题上面出现了很严重的偏差。
原因在陆泽这里。
但他却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
“元本溪...”
“整个太安城里能够令陛下改变主意的,便只有这位半截舌帝师。”
“你如今想改换门庭,助赵楷登帝位?”
聪颖绝顶的皇后赵稚很快便思索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只是她还是猜错了对象,陆泽那日与元本溪的见面只是在明面上的,真正的目标恰恰是那位只有离阳王朝历代皇帝才知晓的存在,这便是信息差给陆泽带来的巨大便利,他选择的是一条自上而下的夺嫡路线。
那个吸食龙气、与国同寿的年轻宦官才是陆泽真正的目标。
皇帝陛下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武英殿内,已经穿好正黄龙袍的皇帝赵淳望着殿中这并算不得和睦的一大家子人,其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脸上还是洋溢着欣慰满怀的笑容,面对诸皇子,其威严但又不失亲近的勉励了几句。
最终,扫视过这几位儿子,在陆泽身上多停留片刻后迅速移开。
只听见皇帝正声道:“这次分封你们作王,是要你们诸位皇子分镇我离阳朝各地,护我离阳王朝万载延绵,今日出京就藩以后,不得有半分懈怠!”
皇帝忽略过在旁皇后的目光注视,转头大步朝着今日朝会的太和殿走去。
注定轰动太安城的这次大朝会缓缓拉开了帷幕。
......
陆泽是率先离开皇宫的皇子,原本身上那套皇族华服俨然退下,自面南的乾元门而出之时,车厢里的陆泽俨然一身流金溢彩的银白色蟒袍,黑纹金底的蟒龙自肩部而下,缠绕于这件礼服蟒袍之上,蟒头正好位于左胸口的位置,那双峥嵘如生的眼睛透着难言的威严尊崇,这件由尚衣监数百人夜以继日缝制而出的蜀王华袍,将伴随着陆泽朝西南蜀地而去。
今日朝会之上,皇帝对于陆泽的赏赐最为丰厚。
仿佛在给那本就权柄与尊贵并存的蜀王名号之下增添了诸多华丽美艳的点缀。
但是包括四皇子赵篆在内的诸位皇子,他们的脸上却都未露出异样神情,因为众人皆知晓此番入蜀以后的陆泽便会与那位青州的陆家千金完婚,皇帝陛下这番破格的赏赐,有着相当大一部分是给予那位陆家上柱国陆费墀。
这位上柱国,早年便因病离开了太安城,辞官后便回到青州静养。
相较于青州存于朝堂的另外两位上柱国,陆费墀这些年竟没有一次为族中子弟叨扰过皇帝,赵淳自然将这份情谊记在了心间,对于陆泽与陆家那位陆丞燕的婚事同样是十分的满意,所以这次才有了如此之多的赏赐,浓浓圣卷引得温太乙和洪灵枢两位青党顶梁柱脸色很是难看。
陆费墀那个老家伙抛下青州,竟选择背着他们两家,举全族之力搬迁到了蜀地。
在刚开始知晓这件事情的时候,这两位上柱国都在嘲讽那老家伙是丢芝麻捡西瓜,青党如今虽在朝堂之上势力不如当年,但好歹还有着这些年攒下的底蕴,保不齐什么时候便能够再起东山,又何至于去烧那位六皇子的新灶?
到了现在再回头看,大家这才醒悟过来,陆费墀跟陆家已算是赌赢了一大半,赢得了个蜀王妃的名头先不,那诺大的蜀地以及南诏可是如今离阳王朝所剩不多的香饽饽地,以后能够操作的空间奇大无比,谁都知晓这位六殿下身后除了那两个师傅之外,并无过多的豪门世家,陆家现在摇身一变成为了蜀王身边最信赖依仗的岳家。
分崩离析已成定局的青党,只能够对陆家眼热。
“如今倒还好。”
“最怕的还是陛下那如东海般难猜的心思,万一真的让这位蜀王殿下入主太安城,那陆费墀那个老家伙以后哪怕是到霖底下,见到我们两个人怕是都能够再笑死一回。”
“妈的!”
“这个老东西的赌运甚至比年轻时还要好。”
......
今日九九馆闭门歇业,本名为洪绸的寡妇老板娘便住在龙须巷不远处的那三进三出的宅院当中,能够在寸土寸金的太安城里拥有着这样一处大宅院,而且连皇后都来登门用食,老板娘身份自然很不简单,上了年岁但还算俏的寡妇,这时正与年轻女子盘膝坐在炕上,磕着瓜子在唠嗑。
那个女子长得是祸水无边,甚至巧的嘴巴嗑起瓜子来,竟也有一番夺目的美福
引得寡妇老板娘都忍不住上手调戏了一番。
“陈渔,你在我这里待了有些时日。”
“若是你还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正好陪我做个伴,不然一个人住着这空大的宅子有时候也挺无趣。”
这时的陈渔,青葱玉手捻着一枚红糖瓜子,正望着窗外愣愣出神,光线透过缝隙映照在女子那张可以祸国殃民的容颜上,哪怕是年轻时候也曾闭月羞花过的洪姨不禁也有些艳羡和感慨,这胭脂评正评的美人儿,的确不愧沉鱼落雁之名。
洪绸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面露温柔的看着年轻女子,轻声开口道:“若是遇上真正喜欢的男子,那便...”
这时恰逢有丫鬟进屋来禀报,老板娘哑然一笑:“幼,那位年轻的蜀王殿下来啦,他要回上阴学宫一趟,我家那位的师傅便在学宫里面当先生祭酒,这位老先生最好京城地道的雪花酿与梅烙酥,我托这位殿下...不对,这位王爷帮忙捎回去。”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浩浩荡荡的车马自西城门而出。
马车之上的陆泽带走了给齐阳龙大祭酒准备的吃食,也带走了那位绝世无双的美人。
.......
上阴学宫依旧是老样子。
里面的学子们还是会因为某个问题争辩的不可开交,年纪偏大的士子已经开始结业之前的结伴远行,祭酒先生们则是讨论着下事,幕山下多了位十九道棋艺无双的目盲棋士。
学宫当中诸多学子都败在了这位目盲青年的手下。
甚至引得山上不少棋道大家都闻名而来,但却都未能战胜这位突兀出现的目盲棋手。
有士子叹气道:“若是徐师姐或是师弟在便好了。”
在幕山上还有只很是出名的大白猫,这只喜好各种美味吃食的白猫俨然成为了学宫当中的标志性动物,不少士子都爱好闲暇时以尺玉、霄飞练为题作诗,白猫的名字更是有趣的很,武媚娘。
当然,白猫的主人才是更加有名的那位。
那位善音律杂学的鱼大家如今已是学宫当中最受欢迎的存在,每次教学之时必定满座,其悦耳的教学只是一方面,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因为这位鱼大家身姿着实曼妙,传言其剑舞更是一绝,但可惜这些士子们是从未见过鱼大家起舞翩翩的绝世模样。
今日,鱼大家上午依旧有课。
只是早早来到课堂之上的诸士子们,眼巴巴的望着门口方向,都不见那位鱼大家。
直到过了时辰良久之后,才有人来此通报:“鱼大家今日不上课,抱歉,诸位请回吧。”
......
这时的鱼大家正在那处每日都被打扫的意林湖畔竹楼的二楼,轻咬贝齿望着对面男子,没有话,就是如此盯着他。
陆泽张开双手,坏笑道:“来,抱一个。”
瞬间,软香入怀。
这还不算,女子竟主动踮脚,吻住陆泽。
良久之后,满脸通红的鱼幼薇才松开嘴唇,将头置于陆泽肩膀之上,眼里有情谊流转,她呼着热气,轻声开口:“听...你要成婚了?可是,我不想把你的第一次交给别人。”
陆泽满脸惊骇。
“你...你是鱼幼薇吗?”
“不对,我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