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急起(第1/2页)
“王上!”“大王!”“主上!”“主公!”——焦灼的嘶喊此起彼伏,穿透宴殿的烟尘与风雨。亲卫们疯了似的扒开倾倒的猩红帷帐、碎裂的雕花屏风,还有坍塌成残骸的云床,终于从断木碎玉间拖出了满身血污的孝感王梁浜。
他额角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血水混着泥灰糊住眉眼,华贵的冕旒早已崩散,一身珠配滚落满地。亲卫们跪地呼喊,指尖轻拍他的脸颊,直到他喉间溢出一声闷哼,涣散的目光才勉强聚焦。两人小心翼翼地架起他的臂膀,搀扶着让他半坐起身,此刻梁浜才看清,这座曾鎏金溢彩、遍铺云锦、华灯璀璨的宴殿,早已大变样了。
炸裂的余威仍在殿内回荡,曾经奢华的宴殿却沦为人间炼狱。鎏金云床被气浪掀翻,断裂的扶手嵌进满地瓦砾,玄色锦缎与残破的帷帐缠在焦黑的梁柱上,还在冒着袅袅青烟。屋顶被炸开一个大洞,雨水混着碎琉璃、木屑倾泻而下,砸在遍地的残肢断体上,溅起浑浊的血花。
殿内随处可见死伤惨重的尸体,有的被冲击波掀至墙角,肢体扭曲如傀儡、木偶;有的被燃烧的帷帐裹住,焦黑的躯体还保持着挣扎的姿态;残留着烟气滚滚的模糊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糊味、火药的硫磺味与熏人的血腥味,无不令人作呕。
幸存的官员、宦者和侍从、奴婢蜷缩在角落,有的断了手臂,有的被碎石砸伤头颅,鲜血顺着额角淌下,混着雨水在脸上划出狰狞的纹路,嘴里不停发出凄厉的哭喊与呻吟。舞姬们的裙摆碎成布条,散落的珠翠与断裂的发簪混在血泊中,瑟瑟发抖的蜷缩成一团,发出了哭泣与嘶喊声。
其中一具服饰精美的尸体旁,还躺着半块被熏黑的玉杯,杯壁上残留的琥珀色酒液早已被血水浸透。几根断裂的廊柱斜斜撑着摇摇欲坠的殿顶,上面还挂着残破的宫灯,火苗在风雨中忽明忽暗,将殿内的惨状映照得愈发阴森可怖。
一些外廊、立柱的角落,甚至随着坠落、翻滚的灯盏、灯座;逐渐腾燃起了点点的火光,也照出了梁浜狼狈不堪的形象。他的王冠早已脱落,华贵的锦袍被撕裂数道口子,额角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糊住了半边脸颊,原本威严的双目此刻满是惊怒与狼狈。
昏昏沉沉的梁浜,被侧近架着踉蹡前行,脚下不时踩到黏稠的血水,与生死不明的身体、残断肢体,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废物!都是废物!”他一边挣扎一边怒吼,却被亲卫死死按住:“王上,威胁未除,此处凶险,先入密道避险!”
亲从和护卫们簇拥着梁浜,冲到殿后的偏室内。其中一人用力推开铺垫地毯,翘起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露出下方拾阶而下的入口。暗道内弥漫着淡淡的呛人尘埃气息,显然许久没有派上用场,墙壁上嵌着的夜明珠/萤石,却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梁浜被搀扶进入暗道,身后的亲卫紧随其后,石板在他们进入后迅速合拢,将外面的哭喊与混乱隔绝在外。与此同时,一名体态与梁浜相近的亲卫快步上前,抓起散落的玄色锦袍重新穿上,胡乱戴上那顶有些破损的发冠。
他刻意佝偻着脊背模仿梁浜的姿态,对着外间惊慌的人群装模作样地嘶吼发号施令,试图稳住场面。可他声音中的颤音与生疏的仪态,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慌乱,反倒让周遭的混乱更添几分诡异。
这短暂的耽搁,早已无法遏制殿内幸存的,重臣、官员与外藩使臣的奔逃之势。他们如惊弓之鸟般从宴殿内四散冲出,锦袍玉带与沾满泥点的甲胄撞在一处,华贵的纹靴踩踏着散落的珍馐与碎裂的瓷片。刚奔至殿外,便与各自赶来救援的防阖、扈从撞个满怀,又与搜索威胁的府卫和藩兵乱作一团。
有人嘶吼着“护驾”却辨不清方向,有人举刀戒备误将同僚当作刺客,更有外藩使臣因语言不通被推搡在地,发冠、圆帽、幞头和巾子,彼此掀翻、扯下、滚落泥水之中,引发使臣随员与府卫的激烈冲突。原本的救援行动逐渐失控,呼喊声、怒骂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将公室居城内的混乱推向新的**。
雨丝顺着塔亭飞檐簌簌滴落,裹挟着湿冷的风打在江畋肩头。他倚在冰凉的檐角下,眸中掠过一丝怅惘,目光投向远处——无数火把如猎猎燃烧的火龙,在宫道上奔涌交织,人马调动不息,正以雷霆之势封锁现场、四下搜捕一切可疑行迹,将一处处花树树木、亭台楼榭照亮开来。
一时间的风雨更急,几乎将下方的喧嚣隐约隔断。雨丝顺着塔亭飞檐簌簌滴落,隐约打湿江畋的手臂,寒意浸透衣料。他望着雨幕中翻腾的火光,如群龙乱舞舔舐着夜色,眼底的遗憾也渐渐凝成寒潭般的冷寂。只可惜没有“次元泡”模块加持,他只能弄出这一枚火药桶,终究没能达成最彻底的效果。
忽然,一股奇异的情绪顺着血脉窜动。那不是他的感受,而是这具躯体残留的原主意念——一种压抑多年后终于得偿所愿的欢欣,混着玉石俱焚的畅快,在四肢百骸间隐隐灼烧。江畋指尖微动,压下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下一个该清算的,是谁?
念头刚起,胸腔便传来一阵闷痛,喉间泛起淡淡的腥甜。这具躯壳早已濒临极限,投射火药桶的剧烈动作,让好不容易稍有恢复的状况再度恶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疲惫。复仇是道需冷着吃的菜,此刻最要紧的,是找个地方补充能量、恢复这具衰微的身体。
他循着另一个时空刻入骨髓的记忆,在搜捕的火光逼近塔亭石阶前,纵身跃出檐角。身影如墨融入雨幕,脚掌轻点湿滑的宫墙,借着阴影的掩护,朝着远处那片零星亮着灯火的宫苑偏院掠去——那里该有夜间值守的内侍公房,大概率有足以果腹的热食与暂避的角落。
与此同时,龙池宫后苑的星宿池被夜雨织成的水幕笼罩,池心大岛孤悬于烟雨之中,岛上“灵台殿”的飞檐翘角隐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唯有阁内透出的暗红色光晕,在池面映出晃动的诡异光斑。九曲回廊入口处,手把大刀长戟的黑衣宫卫如石雕般肃立,尖刃上的雨水顺着血槽纹路滴落,将地面砸出一个个深色水点——这里曾是宫中最隐秘的禁地,今夜正进行着一场隐秘异常的祭祀。
殿阁之内,数十盏兽首铜灯燃着掺了朱砂的油脂,火焰呈妖异的暗赤色,将殿中景象照得影影绰绰。地面铺着柔软无声的黑色锦缎,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诡异的符咒,符咒中央古朴的青铜祭台被打磨得金色奕奕、光可鉴人,台沿雕刻的五尊神像面目狰狞,分别捧着刀、镜、索、印、鼓五种法器,神像嘴角似乎还凝着未干的暗红痕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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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余名童男童女身着统一的素白祭服,赤着双足站在祭台四周。他们最小的不过六岁,最大的也才十岁,眉眼间依稀可见家室显赫、富贵优养出来的精致白皙,有的发髻上还别着象征身份的金玉饰物。可此刻这些孩子双眼失神,瞳孔涣散如蒙尘的玻璃珠,脸上没有丝毫孩童应有的鲜活。细长的睫毛低垂着,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浅笑,仿佛沉浸在某种虚幻的迷梦里,对周遭的阴森全然不觉。
“时辰将至,恭请神驾!”一声苍老沙哑的喝唱响起,身着紫色鹤氅的白发道人缓步走出内堂。他道冠上插着两支雕翎,颔下长髯沾着细碎的香灰,手中桃木剑剑身刻满星辰点点,剑穗是用处子的发丝编织而成。道人走到祭台中央,将桃木剑指向穹顶,声音陡然拔高,“北地龙气盛,南藩运数衰!今以贵胄精血,奉祀五通尊神,破洛都天子气,助我王定天下!”
两侧侍立的灰衣侍者连忙上前,手中银壶倾倒出琥珀色的药汁,顺着童男童女的嘴角缓缓灌入。孩子们喉结机械滚动,吞咽间眼皮微微颤动,原本呆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痛苦和挣扎,瘫软的肢体也隐约抽搐起来,却被更深的迷醉覆盖。
祭台两侧的铜鼎被火种点燃,浓郁檀香裹着陈年血腥气腾起,与殿外灌进来的雨腥味缠成一团,呛得人喉间发紧——那气味里还混着孩童衣上未散尽的皂角香,更显阴邪。道人足尖点过符咒上“五神”方位,踏罡步斗的节奏骤然加快,桃木剑在暗红烛火中划出五道残影,竟似迭成五尊模糊神形。
他舌尖叩齿,念诵声从含糊变得清晰:“昔年江南五泽聚灵,山精水怪炼形为神!一神持刃断厄,二神执镜照心,三神以索缚运,四神佩印掌禄,五神鸣鼓惊世——合称五通,通幽达冥,夺运改命,唯我是从!”咒语落时,铜鼎烟柱突然拧成五股,直冲天顶。
童男童女们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引,齐齐向前迈步,赤足踩过冰凉锦缎,走到祭台边缘便踮起脚尖,眼睑轻颤,如等待神谕的提线木偶,迎向那悬在头顶的命运。祭台两侧的铜鼎被引燃,鼎身铸着的五通神传说浮雕在暗赤火光中愈发狰狞——那是江南水患时神以童血止洪的古事,此刻浮雕沟壑里积着的陈旧血渍被热浪熏得发软,与新添的血腥气一同渗出来。
浓郁檀香本是为了掩盖凶煞,却反被这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穿透,与殿外灌进的雨腥味缠成一团,闻着竟让人喉头干涸,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手在挠抓脏腑。道人踏罡步斗的轨迹愈发诡异,每一步都踩在锦缎符咒的“五显”印记上,桃木剑划过空气时带起细碎的阴风,剑身上的血槽映着灯火,像极了传说中神佛怒目时的血纹。
他口中咒语混着嗬嗬的喘息,字字清晰砸在殿内死寂里:“昔年五显真君降世,取童男童女精血凝形,断江南水厄、夺豪富财运!今以贵胄血脉为引,借神之力破洛都气数——通幽达冥,唯我是从;夺运改命,助王登极!”咒语落时,铜鼎突然“噼啪”炸响,火星溅在童男童女的素白祭服上,撩出一个个破洞和焦痕。
他们却毫无反应,反倒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齐齐迈步,赤足踩过地上未干的药渍,一步步走到祭台边缘。孩子们踮起脚尖的模样,竟与铜鼎浮雕中那些献祭孩童的姿态分毫不差,仿佛千百年前的惨剧正在此处复刻,而他们便是被神意选中的祭品,静静等待着利刃破喉的瞬间。道者满脸庄重而眼神痴狂的继续舞剑道:
“世人混称五通、五显,实则同源异流。古时道门将其规整,称‘五显真君’,司掌人间禄运、地域气数;而岭南巫风保留的‘五通’之说,更显其本真——能通阴阳、改气数,却也最是嗜血。”道人踏过地上的符咒纹路,走到那最近一名男童面前,剑尖几乎触到孩子的眉心,“这五尊神像各掌刀、镜、索、印、鼓,对应真君五身:刀主杀伐,镜照气运,索拘魂灵,印掌权柄,鼓聚神威。今日以三十余名贵胄孩童为引,便是要借五真化形之力,遥遥冲撞洛都的天子气数,为我王大业前驱!”
随着他的狂舞嘶喊,一名梳双丫髻、粉装玉啄的女童,身披云绡霞偝、披挂璎珞,端坐在一张堆满香花、彩表的小舆上,被四名赤膊力士抬了上来。女童蓄满泪水的眼眸中,犹自保持着神志清醒,却浑身僵直如**塑像一般;惊骇绝然的任人将她臻首仰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道人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桃木剑直指那名女童,“先以宗室血,引神开道!”
就在桃木剑即将刺落的瞬间,殿外突然传来隐约的爆炸声,檐下的雨铃轻微震颤,铜灯火焰猛地摇曳了一下。道人身形一滞,眉头紧锁,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动静。黑衣宫卫统领匆匆闯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急惶:“护持真人,前朝金吾仗院的武库火药爆炸,似有刺客作乱!”
“慌什么!”道人厉声呵斥,桃木剑重重顿在地上,定在乌木地面上。“祭礼已启,神驾将至,岂容中断?”他转头看向那些仍在失神的孩子,眼中狠厉与绝然毕现,“洛都天子的气数正当蓬勃,岂是寻常手段轻易能破?这些祭品本就需在乱中取血,方能显神威!传令下去,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靠近星宿池!今日便是天塌下来,也要完成祭礼!”
黑衣宫卫领命退去,殿内重新恢复诡异的寂静。道人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桃木剑,这一次剑尖直指小舆上,那名宛如塑像一般,被强行摆成了盘手跌坐姿态的女童。女童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喉咙里溢出一丝细碎的呜咽,眼眸中再度滚下大颗的泪珠,却依旧无法挣脱药性的控制。
随着在旁侍者不断撒入助燃的香料和药物,环绕着祭台的灯枝、火笼越发的火光炽亮,映在孩子们苍白的小脸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与祭台神像的黑影重迭,宛如一群即将被吞噬的弱小魂灵。直到道人重新哼唱完毕,最后一小段咒文和祝词;
这时,殿外的风雨愈发猛烈,远处的号角声与厮杀声隐约传来,汇灵阁内的祭礼却并未停止。桃木剑落下的瞬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孩子们失神的双眼,也照亮了道人脸上扭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