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专门留下来跟她搭讪的话,孟南枝不得不吐槽??太老土了。
看她没回话,江淮丙笑了笑,转而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孟小姐是哪里人?”
孟南枝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没回答。
她的直觉,霍先生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私底下报复更是不可能,但她更不清楚他的助理为什么会留下来打探她的底细。
江淮丙无奈一笑:“我不是打探你的**,只是纯属好奇了一些。”
坦荡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了一圈,“我是真的觉得孟小姐很眼熟。”
昨天电梯碰到之后他其实就有想私底下调查一下这个潘氏二公子的女保镖了。
毕竟能让自家老板盯着看的女人几乎是没有,更何谈还主动搭话、询问名字的。
要说主动询问名字……江淮丙脑海里忽然间滑过十四年前那段早已模糊的旧记忆。
在那座生他养他的大山小镇里,他第一次碰见自己老板。
那时候的老板也是个才十八岁的少年人,精致容貌,矜贵气质的富家子弟,却突然出现在羊山镇那样贫困落后的小乡镇,实在是太过新奇了。
而那天的江淮丙刚跟继母恶吵了一架,随后拉着十二岁的幺妹,义无反顾离开家,打算到镇上找份谋生的工作。
他十八岁了,高中已经读完,大学读不读无所谓,但起码也要让幺妹的九年义务教育学完成。
工作没找到,倒是摸了几个地瓜,去烧澡炉子的大爷那儿烤熟了回到小卖部边上找幺妹。
刚巧就看见了一个十来岁,穿着灰色衣袍的女娃子,一口一句本地话,带着一个比她高了一半的,穿着电视里那种大人物穿着的衬衣、马甲、西裤的少年出现在小卖部外面。
小女娃人美嘴甜,不消一会儿就哄得小卖部的??同意她免费打一个电话,结果却不是她打,而是把机会留给了那个身形削瘦的少年,也就是他现在的老板了。
小女娃离开的时候,少年时的老板也像昨天那样,主动问起人家叫什么名字。
而那小姑娘则留下一句‘妹妹’就跑没影了。徒留少年站在路边,目光远远地追着夕阳西下里,逐渐消失的身影。
尽头看不到影的那一刻,少年人身上瞬间涌现出大片的脆弱和无助。
江淮丙捧着烤熟的地瓜蹲在路边,莫名有些同情,于是喊了声:“喂??”
少年扭头看过来,一张精致的脸在夕阳橙黄的光线下美得雌雄莫辨,身上的脆弱和无助一瞬间退散,紧接着是冷漠和疏离包裹住他。
那与生俱来的、独特的高贵气质使得江淮丙一时不敢瞎喊了,只愣愣地看着。
少年看也不看穿着补丁不合身的衣服,脸上脏兮兮的兄妹俩,转身大步走上台阶,到小卖部门口,朝正看过来的老板娘说:“我要打个电话。”
老板娘认出这个少年就是刚刚小姑娘带过来那个,点了点头。
少年拿起柜台面上的座机,垂眸拨了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也没有过多寒暄,只朝老板娘问来地址说了,而后挂断。
电话打完,他朝老板娘道谢,随后就离开了小卖部,没往路边走,反而走进小卖部旁边的巷道里。
江淮丙那时候好奇啊,提溜起幺妹就跟着过去,探头往巷道里看。
那个少年其实并没有走远,走到半中就停下了,而后仰头靠在灰扑扑的水泥墙壁上。
他也很警惕,听到一点脚步声立马就扭头往外看,刚好跟江淮丙偷看的视线撞上。
江淮丙嘿嘿一笑,拉着妹妹过去,在离少年不远处的小防水台上坐下。
“你也离家出走啊?”
对方不回话,只是收回视线仰靠着墙壁。
江淮丙也不在意,自说自话:“我也离家出走呢,那个破家是一点都待不下去了!我妹才十二岁初中都没读完,那老妖怪就要她去广州打工,良心都没得咯!”
“我也读不成咯,大学白考了……”
嘀嘀咕咕一阵儿,他从怀里摸出最后一个烤地瓜,见幺妹手里那大个还没吃完,于是一伸手朝侧边递了过去,“喂,饿了撒,最后一个给你。”
少年再次转头看过来,目光没有放在他手里的烤地瓜上,而是放在了他脸上,冰冰凉凉地审视着什么。
就在江淮丙以为他不屑吃这种食物时,少年伸手了,修长的手指握上地瓜,手腕间是早已经凝固了一层的血迹。
“你的手??”江淮丙愣愣地看着。
少年毫不在意,只是垂下目光打量起手里还有些温度的地瓜。
烤过后的独特香味散发出来,刺激着他这一整天只吃了一个馒头的胃。
他掀起眼帘,抬了抬手里的地瓜,朝着像个小乞丐似的江淮丙说:“谢谢。”
江淮丙挠了挠脑袋说不用,让他赶紧吃。
夕阳落下之后很快就到了夜晚,那也是江淮丙第一次在外过夜。毫无经验的他只是去街道上找了些纸壳子回来,分了一些给少年垫坐,其余的就是兄妹两铺着睡的了。
没有被子,夏天的夜晚倒也刚刚好,除了蚊子特别多。
他拿着纸壳给妹妹赶蚊子一直没能睡着,因此也看见了后半夜时,几辆黑色轿车呼啦啦驶进小镇,下来一大帮子西装革履的男人,到处去敲门问人,说有没有见到什么什么样的一个男生。
正在这时,他们身边的少年忽然站起来出了巷子。
那些人一看见他,立马恭敬得要命,说着少爷受罪了,将他迎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而后几辆车又呼啦啦驶出了小镇……
到第二天才听镇上的人说,岷江中学的篮球场都推平了,就为了能停下一架直升机。
而他人生的命运也是从那一天之后开始转变……
思绪绕远了,江淮丙快速回神,见眼前的女人还是抿着唇一丝都不透露,他微微一笑:“走吧,孟小姐,该进去了。”
要不是老板不让他查她的底细,现在他也不会在这像个变态一样打探别人的**。
走到宴会厅外面,两家的保镖都见过孟南枝,见她带着人过来也没多加阻拦,只是问了一句,孟南枝说是霍先生的助理之后立马帮忙把门推开。
两人进到宴会厅,此时所有人已经落座,宴桌上也早已经摆好了精致的晚餐。
何大生这会儿正带着女儿何欣悦朝霍锦西敬酒道歉,满脸都是笑容:“霍先生,我这女儿啊刚从国外回来,也不知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成天口无遮拦的。前几天还无意中冲撞了霍先生,这杯酒就当是赔罪,还请霍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跟这无知小女计较。”
霍锦西没说话,他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早已经脱下,由助理Levi接过,里面一件黑色高定修身马甲,马甲里一件白色质感衬衣,搭配着温莎结和金丝眼镜,从内而外的儒雅斯文。
孟南枝看一眼就立马垂下了视线。
这些都是刚刚在外面走廊撞见时没有的。
那时他就一袭白色修身衬衣,面料高级考究,被她逮过之后,衬衣紧贴着肌肉群。
肩颈线、胸肌、修身线条都隐约可见,只是当时她太过紧张而忘记了。
难怪江助理过来看见他们时一脸的惊诧。
一般来说,她只要是看见过、观察过的事与物都会在脑海里留下印象,因此这会儿想起这些细节来,只觉得耳尖烧得慌。
整个宴会厅安静得针落地都能听得见,主位的男人却不往正在站着的、手里端着酒杯致歉的父女两那看去,而是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往宴会厅门口悄摸进来的两人身上掠去一眼。
孟南枝脊背莫名刺挠了一下,赶忙走到潘二少身后不远处站好。
江淮丙走到霍锦西左手边空着的位置坐下,后者含着威压的目光收回,这才不紧不慢地虚抬了下酒杯,声音散漫:“何先生客气,倒是我还没谢过何家割爱送给老爷子的翡翠呢。”
“霍先生大气!能讨霍老爷子喜欢,那点翡翠算是什么……”何大生看出霍锦西并不想喝酒,主动说,“那这杯酒我们父女两就先干了,霍先生随意。”
说完示意了一下女儿,一举杯喝了。
何欣悦目光盈盈地往主位看去,然而那人已经不再看他们这边了,她一眼秋波都没能送出去,想再说上两句,势头都起了,旁边传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她一顿也赶紧喝了。
道完歉,何大生又说了些生意场上的客套话,这才拉着欲言又止的何欣悦坐下。
他们道完歉,就该轮到另外一个了。
潘家荣带着潘少帆站起来,手端酒杯,从容有礼:“霍先生,前几天小儿无礼、口无遮拦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潘少帆的话也跟上:“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霍先生请见谅。”
霍锦西目光投过去,指尖随意地搭在桌面上,在满场寂静中,云淡风轻地开口:“潘二公子的歉,昨天不是有人替他道过了么。”
孟南枝呼吸猛地一窒……不会吧?
霍先生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她吧?
潘家荣和潘少帆也一时间愣住,齐齐看向主位。
“这……霍先生能否透露一下是哪位先生吗?”
霍锦西挑眉,指尖轻点了下,散漫的目光看了过去。
孟南枝瞬时头皮发麻、背脊僵硬。
昨天会说那句话也只是连带着的,毕竟那天她也在场不是。
而且,她以为少爷自个已经道过歉了,谁知面都没见上!
这也是下午潘老先生回来时她才知道的,但她一个小小保镖哪能真代替潘二公子道歉,因此就没说。
谁知道霍先生给当了真!
她掀起一点眼皮,悄悄往主位看去。
千万不要透露是她啊,不然她下个月估计也没奖金了。
她会跑这么远来港城当牛做马,可不就是有这点奖金吊着续命呢。
霍锦西收回目光,唇角勾了勾,声音随和:“有人帮道歉难道不好吗,潘先生?”
江淮丙的目光也跟着收回,越想越不对劲。
老板什么时候喜欢逗人玩儿了?
反正自从他跟着老板从大山里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见过一丝外放的情绪,那时的脆弱和无助好似昙花一现。
这么多年,他执掌霍元集团这艘庞大的战舰,在无边汹涌的大海里稳健航行,也从未出过一丝差错。
登居高位者,喜怒无形是必修课,而霍锦西早已经将这门课修炼成精。
越强大的人,越是安静无声、绅士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