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枝为了接住那根飞过来的口红,几乎是大半个身体都侧了过去,与来人靠得极近。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偏冷的调,像是雪山之巅的冻雪融化后流过茂密杉树林间的洁净山泉。
“老板!”
“老板!”
“先生!”
几个西装革履的助理保镖慌慌张张地追了上来。
男人视线下滑,随意抬了下手指,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
孟南枝有一米七二,再穿上高跟鞋已经很高了,然而男人比她还高。
她看过去的范围里,那道拢在洁白挺括衣领内的锋利喉结在薄薄的皮肤表层下划动了一下,极致的男性性感扑面而来,她赶忙退开,而后镇静转身,将口红放在何大小姐面前,默默退回到潘二少身后站着。
暴怒中的何欣悦侧脸看向那道挺拔的身影,一瞬闭嘴,待看清男人的面容后眼眸倏地大亮,呆呆地看住了。
潘少帆挑眉,叼着雪茄仰头看去,来人足够高,气场也足够强。
还不等他看清是何方神圣,对面的何大小姐已经一脸羞涩地转了回来,嫌弃地瞪他一眼,伸手一指:“睇完未,我要嫁都只像?嫁俾?!”(看见没,我要嫁也只会嫁给他)
闻声,原本要往前走的男人停住脚步,随意一眼掠过傲娇的大小姐,嗓音低沉:“抱歉,没有想娶的意思。”
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还是勾人的京腔。
孟南枝在京北待过几年,不由得侧目看去一眼。
何欣悦呆住了,换成了港式普通话:“为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潘二少不甘被无视,混不吝地插话:“都唔想娶啦,仲??解……”(都不想娶了还问为什么)
男人很淡地笑了一下,不再回话,长腿裹在高定笔挺的西装里,迈步往前走去。
强大气场里自带起一股潇洒的随意,且毫不在意的冷傲之姿。
他身后的助理倒是很有眼色地将这句话给回了:“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们老板喜静。”
一群人走过去,何大小姐后知后觉反应回来自己这是被嫌呱噪了,瞬时大怒:“死外地佬啊!”
潘二少哈哈大笑起来:“你睇吓?外地佬都唔?意你。”(你看连外地佬都不中意你)
“滚呐!”
孟南枝听着他们吵闹,目光往前飘去。这里是酒会内场的侧大门,各家的保镖助理都会在外面的包座里等着自家老板。
不知这位先生,为何要从这边走?
前方,酒会内场的侧大门被门口应侍的侍者拉开,泄露出一抹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奢靡色彩,一道颀长的身影端着酒杯出现在门口。
要是孟南枝没看错的话,那人就是这座酒店的大老板,港区地产大亨,贺氏集团现下的话事人。
直等看着那一群人甚至连保镖都进了酒会内场,侧大门猛地关上,她才赶紧躬身,把这一情况跟潘二少说了。
潘少帆笑眯眯的表情顿了一下,而后掐灭雪茄,剩下半截丢给孟南枝,拉起纸袋子里的黑色高定西装外套穿上。
领带一打,他瞬间从一个花花公子转变为气质贵公子。
整了整西装衣领,潘少帆走到何大小姐旁边,手肘搭出来,挑了下眉尾,说:“一唔一?呀大小姐?”(一起吗大小姐)
何欣悦抿了抿唇,到底顾着体面,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往酒会内场走去。
孟南枝提着空空的纸袋,目送他们进了内场,这才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等待着。
**
酒会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晚间风止,空气里一股咸湿的黏重感。
孟南枝提前通知了司机宋叔,等潘二少一出来立马走上前,“少爷。”
潘少帆唔了声,跟身后几位西装革履的少爷公子们约下下一场Party的时间,这才吊儿郎当地转身往电梯间走去。
边走边把身上束缚着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勾着衣领甩在肩膀上,单手扯开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间,一股子风流倜傥的不羁,侧目睇来一眼。
知道他是想抽雪茄了,可孟南枝纹丝不动。潘少帆定定看了她几秒,哂笑一声,倒也没有强制。
出了酒店大门,夜风挟杂着雨汽扑面而来,一辆挂着蓝白双牌、白底黑字为8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驶过来正对着大门停下,穿着制服的司机下车,安静地等待着。
酒店外细雨飞扬,广场中央的绿地环岛更为幽绿了。无数豪车停在广场周围,各家司机保镖撑着雨伞等待着,就是没有一辆开上前的。
孟南枝一眼就看见左前方广场上等着的奔驰斯宾特。
黑伞“砰”地撑开,她举起,提醒道:“少爷,车在那边。”
潘少帆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那湿漉漉的地砖泛着水光夜色,他烦躁地啧了声。
没有雪茄抽,又要踩着湿地板过去,孟南枝知道大少爷的龟毛又犯了。
正打算安慰一下,身后各家公子小姐寒暄道别的声音倏地一静,酒店大门里出来两列身穿制服、戴着白手套的酒店侍者,礼貌地请还留在门口的贵客往旁边让一让,这中间也包括了孟南枝和她雇主。
潘二少这会儿脸色已经相当不好了,孟南枝拉了拉他,轻声说:“少爷,走吧。”
她的声音里有着一种温和的沉静,让潘少帆烦躁的心情冷静了不少,不情不愿地走到她的伞下。
即便潘家在港城说得上是航运大亨,但权利阶级比潘家要更高的家族多得是,连贺家京港大酒店都这样严阵以待,想来是更厉害的大人物。
孟南枝撑着伞,带着潘二少走进雨幕中。
到斯宾特时其实也不过几步路,她拉开后座车门,等潘二少上了车,正要关上车门时,里面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坐后面。”
孟南枝应了声,上车的同时一把关闭了黑伞,自动车门在身后关闭,她将伞放在伞架上,自觉上前打开茶台,从里面拿出雪茄盒,而后熟练地抽出一根剪开、醒茄。
斯宾特启动,缓缓地绕过酒店广场中央的绿地环岛,匀速跟着前面的豪车往外驶出。
快接近8号幻影时,酒店里出来大群西装革履的保镖,拥簇着中间两位身形挺拔的男人到达劳斯莱斯旁,戴白手套的司机立刻拉开车门。
潘二少又啧了声,孟南枝收回视线,将雪茄烘烤点着,递了过去,大少爷没接,目光幽幽看着车窗外。
孟南枝等了两秒,再次跟着看出去。
上车的是进酒会前在侧门遇到那位先生,而贺家那位则长身玉立地站在酒店门前,远远能看见他双手插兜,姿态随意,周围还有一群保镖围着。
因着8号幻影启动,他们这辆斯宾特不得不停下来让路,幻影之后又跟上了四五辆迈巴赫。
黑色车队像一条潜伏的巨龙,缓慢驶出中央绿地环岛之后,他们的车才缓缓启动,跟着驶出去。
潘少帆收回了视线,伸手接过雪茄,深深地地抽了一口,而后吐出一口烟雾:“还是你烤的茄好抽。”
孟南枝:“……”
大少爷咬着雪茄,侧了下头,“坐。”
孟南枝这才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身形笔直,目视前方。
潘少帆抽了两口雪茄,往后仰头靠着椅背,淡声问:“刚刚那位,你认识不?”
这么大排场,想不打听都很难。
孟南枝目光瞥向车窗外,车队早已消失在轩尼诗大道,只余簌簌雨滴洒落地面。
她确实没见过那位先生,“不认识。”
“可他说普通话,京腔的。”他睨来一眼,“你以前不是在京北上学?”
孟南枝有些无语。
大少爷,你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行不呢?
她是在京北读书,但刚刚那位先生一看就是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大少爷。
要知道,穷人和富人之间是有壁垒的,她上哪认识人去?
“你是不是又在心底骂我了?”幽幽的声音响起。
“没有。”
不过孟南枝想了想,问道:“您有没有听到别人喊那位先生的名讳或者是姓……”
她话还没说完,潘二少想起来了,“好像是姓霍来着。”
孟南枝一顿,不由得侧目看去:“您确定姓霍?”
潘二少嗯了声,瞥她一眼:“怎么了?姓霍的怎么了?”
不是姓霍的怎么了,而是京北霍家的话……
孟南枝吸了一口气,她在四九城也给一个富家千金当过一段时间保镖,对富人圈子确实有一定的了解。
更何况,人家霍府就在他们京大旁边,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只是霍家向来低调,在网络上几乎见不到霍家人的照片和绯闻,现实更是难以见到真人。
不过,托那位前前任雇主千金的福,孟南枝有幸知道一点霍家豪门秘辛。
自从霍家老爷子退下来之后,霍家目前有两位比较重要的大人物。
一位就是以冷艳女霸总著称的霍元集团CEO霍简卉,另外一位就是深居简出的现任霍家掌舵人、霍元集团董事长霍锦西。
想起什么,她忙拿起放在前方的平板,飞快搜索了一下近期的港城财经新闻。
果不其然,现下财经版块最热的就是京北霍元集团在港湾投资了一项七百亿的项目新闻,以及港湾近几年的基建上存在了很多因资金不足而滞留的项目也有望推进的讯息等等。
往下滑就是几天前,他人在港湾实地考查中露了一面,港城几大议员全程陪同,还有羊城的市长也在。
财经上的照片虽然模糊,但那周身的气派跟之前遇到的一样强大冷冽。
能一手推进港城项目投资,又与那么多高官同行的,放眼整个霍元集团,也就那一位了。
“那位先生,应该就是京北霍元集团的董事长霍锦西先生了。”
难怪排场那么大,难怪周身气场那么强,浑身都是oldmoney风品味。
这下潘少帆也坐直了身体,拿下雪茄,从孟南枝手里抽过平板查看起来。
京北霍元集团??内地顶级财团之一。
尤其是‘霍元’二字,那是跟近代爱国武术学家为一派的、同宗同源的霍,生家祖籍在天津。
外国侵略者入侵时期,同辈英雄南下抗战,现京北霍家祖上掌家人霍元生则因聪慧好学、做事稳重,得贵人赏识进入天津商会,后代表商会落地北平,此后随着家国风雨飘摇了半生,却也积累下了不少资本。
建国后其子霍东荣深受时代艰苦、父亲与父辈英雄爱国影响,将霍家全部积蓄投入到新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当中来。
更是大力响应、支持新国家的各项政策,源源不断地给火箭研发、科学技术研发、道路铁路水利建设等多方位投钱,在新国家发展建设中提供了有力的资金支持。
在当时,那是真真真正受国家领导人召见过的大人物。
因此霍家虽然行商,可光是‘霍元’二字背后所代表的红/色/资本,那都是所有名门世家望之莫及的存在。
而今全国百分之七八十的道路、水利、桥梁、基站等等建设都是由该集团投资承建,霍元商建银行也由此诞生。
近几年响应国家政策,霍元集团几乎承包了周边国家的所有基建。
现在连港湾投资、跨港建设这种上百亿上千亿的项目投资都有参与,可见该集团背后的资本有多雄厚。
车厢里一时间寂静无比,半晌后,潘少帆有些头疼地丢开平板。
“那我们之前那会儿算得上是得罪他了?”他扭头问。
孟南枝犹豫:“……应该不算吧?像这样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名门之后,一般都是很宽容大量的。”
潘少帆不语,只是眉头紧锁。
“而且四九城那些少爷千金们都说霍家大少爷为人端正稳重,待人温和有礼。”孟南枝安慰道,“咱们在他眼里就一路人,说不定早就忘了。”
潘少帆一想,那样的大人物每天日机万里,哪里会记得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倒也放心了一些。
虽然说人家“外地佬”确实是不礼貌了,但当时谁知道那是京北那边来的大人物,还与贺家那位交好。
俗话说不知者无罪。
然而回到潘公馆,他看着那灯火辉煌的客厅就预感不秒了。
下车,一步一步走进客厅,雨丝落在脸上都不觉得凉了。
公馆寂静得压抑,潘老先生潘家荣坐在正前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捏着个烟斗,头也不抬,更没看进来的人一眼。
而潘大少潘少扬则落座旁边沙发,大敞双腿,唇角翘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
潘少帆眼皮跳了跳,将西装外套递给过来的阿姨,乖乖过去蹲在老爷子脚边:“爸爸,?晚了您还?睡。”
潘家荣自认这个二儿子回来至今,最喜欢的就是他亲昵地喊爸爸了。
脸色缓和了不少,将手里的烟斗磕了磕,递给旁边候着的佣人,这才抬起眼皮,沉沉问:“你今天干了什么你知道吗?”
潘少帆有眼力见地递过去一杯水:“就上午港口冲浪,下午去了贺家的酒会,也没干什么……”
“你来说。”潘家荣的目光转向站在潘少帆身后笔直而沉默的保镖身上。
孟南枝看了眼潘二少,抿了抿唇角,将一整天的行程报备了。遇到霍家的事一语带过,虽然没添油加醋,但也叫潘家荣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潘少帆及时补救:“爸,像霍家大少爷那样的名门之后心胸宽敞着呢,不会跟我们这种小人物的一时失语而计较,您就放心吧。”
而后果断一指身后的人,大言不惭,“我这保镖对京北的这些名门之后最了解不过了,对那位霍家大少爷也一样了解,她说没事就没事,您找来的人您还不放心啊?”
孟南枝:“……”
眼皮剧烈一跳,她飞快抬眸看向潘二少的背影。
我请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