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可这是死亡的前一刻,方思弄说得对,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叹息般地道:“你还在想这件事啊……”
方思弄依然倔强而固执地逼视着他:“可以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嗯。”
空气似乎静止了几秒钟,方思弄歪了歪头,问:“我没有听错?或者没有理解错吗?”
他已然放弃了抵抗,放任自己被那个空洞吞噬,放任自己的身体自顾自地说话:“没有。”
下一刻,方思弄抱住了他。
这让他的伤口被挤压,很疼,但他对疼痛不是很在乎,只是这样就看不到方思弄的脸了,这让他有些不高兴。
“这是我这一生第二幸福的时刻。”方思弄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仅次于二十岁的春天。”
玉求瑕的身体几乎只有语言系统能工作了,大概是回光返照,他不再感觉说话困难,反而一阵轻松:“具体哪一件事?”
“你接受我的求爱……就像现在一样。”方思弄又撑起身子,与他鼻尖抵着鼻尖,四目相对,“我现在一点也不恨你了。”
他们接了最后一个吻。
在死亡的眈眈目视下,一切爱恨磋磨都被消解了、原谅了,剩下的只有两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在摇曳生姿的炮仗花丛中砰砰作响,不再酸楚疲惫,倒退回了八年前的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健康光洁风华正茂,春光在交错的跳动间四处流淌。
第133章机器18
这是一个暌违已久的吻,方思弄感觉自己几乎已经等了它半生。
他听见自己胸腔中的隆隆心跳,以及喉咙深处的呜咽,他原本以为他的所有愿望都在这一刻被全部满足,可实际上不是的,得寸进尺是人类无师自通的天赋,上一刻他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而这一刻,他还想把玉求瑕整个吞下去。
他的膝盖顺着玉求瑕的大腿向上滑,最终夹住了玉求瑕的肋骨,他把玉求瑕的上半身抱起来,紧紧拥在怀里。
他得偿所愿,不再哭泣。
一吻毕了,他让玉求瑕的脸贴在他的肩头,而他们两个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似乎从未分离过。
其实在吻到一半时他就以为玉求瑕已经死了——这是在许多经典电影中合乎常理的安排——可现实并非如此,他仍旧能感觉到玉求瑕的呼吸和心跳,虽然身体已经几乎没有温度。
周围的士兵们大部分都倒下了,但仍有一些还在厮杀,然而他此刻全然不在意,世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他又回到那种安宁而黑暗的死亡的怀抱,而这一次,他的怀里还有玉求瑕——他很清楚这一点,于是感觉自己再无遗憾。
这时玉求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弄的?”
他从恍惚的状态中微微抽离出一点,扶住玉求瑕的脑袋,侧头,看向玉求瑕所指的地方,那是在他锁骨上的一道伤口,应该是近期割的,他想不起来具体是哪一天,反正很新鲜,在水里还在冒血,现在被泡得发白。
他没有想过在这样最后的时刻中他跟玉求瑕交流的内容会是这个,应该说他确实从未设想过这样的死亡——能让他们两个像那些传奇的爱情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一个躺在另一个的怀里,最后静静地说一段话。
死亡,他抗拒将这两个字跟玉求瑕连在一起,他不敢去想玉求瑕会怎么死,也从未肖想过玉求瑕决定去死的时候会带上他,他只会暗自盘算在玉求瑕死后,他自己要怎么处理完剩下的事,然后要怎么死。
玉求瑕已经身中剧毒,在这种情形下要再探究这位“奥菲利亚”身上不合逻辑的伤痕,显然已经没有时间,而如果玉求瑕死了只剩他一个,他断然也是没有心思继续探索的——所以他认为这话题完全是无关紧要的。
可一件没设想过的事要怎么发生,他并没有概念,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在谈论这样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中结束呢?
于是他吸了两口气,用不紧不慢的语调,将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他其实做好了自己讲到一半玉求瑕就撑不住的准备,结果是依然没有。
玉求瑕只是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那道伤痕。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一种离奇的温柔,至少在方思弄的感受中是如此。
在生命的尽头,玉求瑕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他们静默无言,可以就此走进永恒中去。
他侧着头凝视着玉求瑕的侧脸,过往的光阴倏然而过,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在记忆中都是惨淡的黑白灰,直到遇见玉求瑕的那一天,天空的颜色给世界打上了色彩,好像从那时起,他才是真正活着的。
想得太入神,他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意识到玉求瑕在说话。
他集中精神,这才听到:“……我知道了,不是《哈姆雷特》。”
他盯着玉求瑕,有些懵,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玉求瑕为什么要自己念出“哈姆雷特”,这固然是剧本的名称,也同时是男主人公的真名,不是说被道破真名的角色会被下“定身法”吗?
然而玉求瑕的时间却并没有哪怕一秒的暂停,他还在说着话:“不是《哈姆雷特》!”
方思弄问道:“你为什么还可以说话?”
“什么?”
“你被叫破真名,为什么没有停止行动?”
他忽然发现玉求瑕的眼睛很亮,像两盏灯。
“我不是哈姆雷特。”玉求瑕说,语速很快,像在喃喃自语,“……我不是哈姆雷特。我不再扮演任何角色。我的台词不用我再说了。我的思想吸干了形象的血液。我的戏演完了不再演了。(1)”他濒临死亡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抬手攀住方思弄的肩胛骨,将自己吊起,眼中鬼火荧荧,“我们都错了!不是《哈姆雷特》!是《哈姆雷特机器》!”
方思弄没有明白:“《哈姆雷特机器》?”
“是海纳·米勒的新戏,完全解构了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玉求瑕说道,“这部戏沿用了《哈姆雷特》所有情节,但哈姆雷特并不是哈姆雷特,奥菲利亚也并不是奥菲利亚,他们都只是一种象征……”
“象征?”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结局……这部剧的结局……”
玉求瑕身体的力量急速逝去,方思弄慌乱地抱住他脱力的身体,离得很近,听见了自玉求瑕唇齿间泄露出的一部分单词,诸如:呼吸、内脏、血液、伤疤、厄勒克特拉……
玉求瑕似乎在回忆着这部剧的内容,这是一部方思弄并没有听闻过的剧,应该算不上大众,他毫不怀疑玉求瑕可以将真正的《哈姆雷特》倒背如流,但这个《哈姆雷特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