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纤垂下眼睫,她看向冷情等人,又扫过法海与他身边的老道,最终视线落在了白涉身上。
“人妖殊途。”
法海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一切,“更何况恶妖。“
因着他开了口,许纤望向了他。
法海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玉奴不是恶妖,”许纤不解,“他手上未曾沾染过人命。”
从妖气中就能看出来。
“但他借刀杀人,使了手段,除掉了那些人,若非如此,不会这么快入魔。”
“许纤姑娘可还记得林……………”
“这件事我也知道,”
她猜也猜出来了,林府化妖之事肯定也有玉奴的手笔,“这是他们咎由自取不是么?若不是起了贪心,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他们犯下那些罪过时无人来审判,为什么现在反倒要为他们伸张冤屈呢?“
冷情切入话题,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妖终究是妖,他既已越过界限,插手人间之事,若放任不管,终有一日他会彻底越过去。”
“同妖在一块儿,为妖说话,也只会让你………………”
冷情住了口,纵身一跃,躲过一道森森的水刃,那水刃犹自跟着她转弯,仿佛追寻猎物的蛇,眼看着就要咬上她的脊背,冷情回身劈了一刀,水刃消散又聚拢,化了蛇的模样缠上她的手臂,欲要扭头咬上。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事太快,所幸许纤反应得也快,“玉奴!”
那条水化成的蛇随着她的喝止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水雾重起,蔓延着,仿佛绕着庭院周围审视,聚找猎物的猛兽,只待一个命令,就会立即将庭院之中的那些人都吞没。
白涉仍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全然不似方才放出了那道水刃的狠厉,望向许纤之时,一双梅红色的竖瞳柔情占了大多半。
“我跟你说过好多次,”
许纤不大高兴道,“不要做坏事。
他轻声辩解,“我没有想要杀她。”
“不能杀人,也不能无缘无故伤人。”
“她说纤纤不好。”
“我可以自己说回去,用不着你来。”
于是白涉低了头,道,“我的错,纤纤别气。”
他低头低得太快,许纤接受得也痛快,“下次不要这样了。”
而后,又转向冷情,她道,“方才对不住,冷情姑娘,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只是我想了想,我没有跟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在一起,他只是妖而已。’
“虽然他有时候会有点儿坏心眼,但总归还算听话,而且我们待在一块儿也并没有碍着谁的事……………”
许纤停了停,猛然想起来了先前自己还想入昆吾的事,“如果你们昆吾有规矩,不许跟妖怪恋爱结婚的话,我就不入昆吾了。”
反正这世界上也不止这一个门派。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唯独玉儿嘀咕了一声,“好像也对。”话还没说话,就被陈茯苓捂住了嘴。
法海道,“他已堕魔。”
“许纤姑娘莫要执迷不悟。”
他的态度仍旧如一,跟方才没什么两样,温柔且慈悲。
“什么妖不妖魔不魔的,”许纤很洒脱,“只要他别做坏事别出轨,爱换什么物种就换吧。”
“我若有一日同他分开,可能是因为性格或者其他事情,但决不会是因为他非人。”
站在他身边的昆吾掌门看许纤的目光已与看妖魔的目光无异。
许纤注意到了昆吾掌门的目光,她倒是宽容,心想老人家观念确实要古板一些,幸好她没进去昆吾,不然到时候因为这个退学还怪丢人的。
昆吾掌门沉吟半天,终还是道,“人妖殊途。”
蛇的性子本就是阴晴不定的,在出手之前潜伏在暗处,很少被人注意到。
于是白涉出手的时候也并未有人发现。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雾气大盛,他化成了原形,一化成原形才显露出身上的伤有多严重。
原本一身漂亮的鳞片掉落了不少,血迹斑斑,但他仿佛无知无觉似的,仍旧凶猛,暴起之后扑向昆吾掌门。
白涉认得那个眼神,仿佛看妖邪一般的眼神。
他无法容忍有人用这种眼神望向纤纤。
她本就不该受到这样的恶意。
她本应高高在上,不染凡尘才对。
起了杀意之后,那双梅红色的竖瞳沉淀着很深的红色,竟真像个邪魔了。
周身魔气暴涨。
青蛇也楞了一下,随即跟上前,拦住冷情一行人。
“玉奴,玉奴!”许纤大声叫他,但白涉充耳不闻,于是她换了个称呼,“白涉!”
巨大的白蛇动作顿了顿,理智回复了一瞬。
趁着这个空挡,昆吾掌门取出了随手的法器。
法海也取出金钵,一时间金光大盛,只是那金光并未将白涉收进去,反而收走了许纤。
刺眼的金光消失之后,原地已空无一人。
在意识到许纤的踪影不见之后,群山之间的云潮起伏,聚拢起来。
乌云遮天蔽日,雷电不休。
许纤蹲在松鼠妖的小木屋旁边,左手边就是怨女。
怨女扭头看她,“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下一句就是,“你跟那白蛇闹掰了?”
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我就知道那条白蛇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你被他那副皮相迷得神魂颠倒,找不到东西南北了都。”
许纤托着下巴,快快道,“那倒是没有。”
怨女失望地“啊”了一声,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上,“那和尚为什么抓你啊?“
“因为我跟妖怪谈恋爱。
然后他说人妖殊途就把她给收了。
“那他应该把那妖怪给收了啊,”怨女想不明白,“怎么把你这个给收进来了。”
“我也琢磨着呢,”
许纤想了想残缺的白蛇传的记忆,“可能他下一步就要逼我剃发为尼了。”
怨女吃惊问,“为什么?好好地干嘛要出家当尼姑,吃肉也不能吃,男人也不能玩,多无聊。”
她这话一出,反倒是许纤对她刮目相看了,“我还以为你生在深宅大院里,会更.....”
“更贤良淑德些?”怨女撇了撇嘴,“我现在有力量了,想要谁死就谁死,想要谁活就谁活,谁也摆布不了我,我为什么还要依照着贤良淑德的样子活?“
“变成妖之后,是真的会变坏么?”
“一阵阵的吧,有段时间我情绪波动挺大,一会没良心一会觉得自己太没良心,”怨女会想了一下先前自己的状态,“但也没做太坏的事,就是有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我就说吧,”
许纤得了这回复,安下心来,“林府那些人变成恶妖,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恶人。”
而不是变成妖才变坏的。
“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我们怎么出去。”
怨女垂涎道,“不如你再取些血给我,让我修为往上窜窜,我带你掀翻这金钵,冲出这破庙。”
还不待许纤说些什么,不知何处出现一道金光,化为绳子束缚住了怨女。
小松鼠悄声道,“法海大师在听着呢。”
怨女睡了一声,破口大骂,“这死和尚!”
“法海”许纤冲着金光来的方向喊,“我得早些出去,不然白涉会做错事的。”
“他现在入了魔,许纤姑娘,你在他身边未免太过危险。”
水漫金山可不是闹着玩的,许纤心里着急,“就算你不放我出去,你也得想一想镇江百姓,说不准白涉会做出什么坏事的。”
“当务之急是先疏散百姓。”
法海的声音带着安抚,“我会让冷情他们去做的。
却始终不肯松口放许纤走。
“让我去见他,“许纤道,“他听我的话。”
怨女眼珠转了一转,“那和尚盯得这么紧,怕不是瞧上你了吧。”
法海只道,“人妖殊途,法不容情。”
怨女笑,“他没反驳。”
满殿佛灯随风摇曳,光影摇动之间,那个身影又出现在了眼前。
木鱼声停了一停。
法海闭上眼。
不住诸相,永断分别。
妄想着相,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