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补遗笔记 第111章 无巧也成书

其实，叶筱曼并不怎么喜欢迎春花。

当然也不只迎春，像那些杏花、梅花还有桃花之类的她都觉得缺少意味。

她所爱的是那种纯正而热烈的颜色，恣意又奔放的形制，在她眼里平淡只会令人昏昏欲睡，凡能怒放于心间的才弥足珍贵。

所以看春日里的那种枝头小花并不是她的目的，她期盼的是独自骑车在成片的花海里徜徉……

可惜，正如莉莉说的，她打小没学过骑车，去了S市上学才借了同学的车子在操场上歪歪扭扭练习过一阵，从来和大家上街都是坐二等座，偶然谁懒得蹬车子了，她才会有机会摸一摸车把，但也骑得歪歪扭扭，常引得大家一阵奚落和嘲笑。

那样的日子过去少说也有一年了吧，叶筱曼在心里默默数了数日子。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还算是个难得的好天儿，虽风照旧，可太阳一点儿不含糊，过了下午上班的点儿，路上空荡荡的，别管是路宽还是路窄，只有她一个人骑车，像一种儿时的探险，又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逃逸。

不过因为想着好歹骑的是人家心爱的新车，叶筱曼还是小心又小心，总是身子稳了，有点感觉了才骑上一段，吹吹微寒的春风，晒晒初春的暖阳，就算歪歪扭扭，也满心舒畅，那些文物局里的是非就跟轻烟似的，在风里飞了，在阳光里化了，身边的路人也不会肆意嘲笑她骑车的笨拙，顶多饶有趣味地多看两眼，算得了什么！

生命在她这个年纪，在这里，疯狂生长。

不过就因为叶筱曼这糟糕的骑车技术，从文物局到长街中心路段，这一段并不算太远的路，让她不紧不慢差不多折腾了一个下午，况且陆征铭那天只不过提了一句，也没说哪条路，叶筱曼就只好骑着车看路边，或者走一段，逢人多问几句，好容易才找到了那条沿路一片迎春花海的南户西街。

这条街原是两大片平房中间的宽路，笔直连接着两条A市最重要的大路，而面朝长街的路口有着高大而古朴的三门牌坊，再加上路口数棵风尘仆仆的老树，映衬着里面的花海有种别样的深沉而壮阔的美。

叶筱曼这一刻有点明白陆征铭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了，他就是想让她见一见那一树树沉在数百年历史里的花云该是怎样的一种瑰丽！

不过尽管这里如此之美，当年这条路上还没有任何旅游经济的苗头，一树树花海下有的只是普通人的生活日常，错落分散的小巷口和胡同口里有小孩子在嬉戏打闹，临路的院落里有自来水声，也有做饭炒菜的锅碗瓢盆声，还有人把炉子拎到外面来炖煮东西，那浓浓的烟火气又把开了一树又一树的迎春花搅扰得更加热烈起来，看得叶筱曼真是满心欢喜。

因为有花又有人，还有夹杂在路里面的几处古建筑，叶筱曼在渐斜的夕阳下骑车骑得分外慢，一慢就难免歪斜，自然也没了注意身边的精力，对于缓缓跟在她身后的一辆汽车竟然全没在意……

这时其实已将近下班时分，路上的人开始多起来，路边那种青白色的路灯也亮了一排，叶筱曼觉得夕阳和浅色灯光下的花树也别有一番风情，正看得有点入迷，突然感到车子被定住了似的，怎么骑也骑不动……

叶筱曼其实才不在乎摔一跤，她担心的是这辆簇新的小飞鸽别被她磕瘪了车篮，所以在从车子上跳下来的瞬间惊声尖叫了起来，结果车子先是被一股力量从后面牢牢定住，接着她的右胳膊也被稳稳扶了一把，在慌乱中她扭头一看，惊诧得呼吸都不均匀了起来……

“筱曼，他们从没让你吃饱过吗？你怎么瘦成这样……”

突然拦住叶筱曼的这个人在惊喜中无比激动地看着她，可他又似乎不去看她的脸，也不在意她的表情，只为握住的她那段纤细的胳膊而在沉痛中感叹着。

而这个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至少三十有五，个子不算太高，偏瘦，面孔看起来有些沧桑，从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应该能判断得出，这人早年间大概曾赢得过不少女人的青睐，不过此时他身上一件藏蓝色风衣，里面是件深灰色衬衣与同色系的羊毛衫，通身的打扮与着装在当时是非同寻常的讲究，以至于叶筱曼在迷惑中反复辨认后才敢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你……”叶筱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甚至那许多已经涌到嘴边的疑问都被迫咽了回去，任凭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董棋恩重重拥进了怀中……

这是九十年代初的城市街头，虽然这里只是一条众多道路里的纵贯线而非主干道，但过往的路人和周围平房里的住家户却不少，许多发现这一幕的都停下了脚步，还有些甚至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简直有些目瞪口呆地望向叶筱曼。

所谓，无巧不成书，陆征铭也恰在这时开着车风驰电掣般赶到了这条路的路口。

他是不用寻思和琢磨的，他当然知道长街上的迎春花藏在哪条路里，所以他异常顺利地赶到这儿，甚至还在半路捡了个魏执安，就这样，他、莉莉还有魏执安三人一起在南户西街的牌坊底下看到了叶筱曼与董棋恩的这一幕。

当然，这一刻陆征铭还不能确定那就是董棋恩，毕竟他没见过这人，也无法把眼前这人的打扮和之前对董棋恩的了解挂上钩，他除了看到叶筱曼被人当街拥入怀中，紧接着就是看到尾随在他们身后的那辆A市特殊牌照的汽车……

陆征铭先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扭头看向魏执安：

“你认识这车牌吗？”

而魏执安其实比陆征铭更先一步看到了这辆车，被问的瞬间他还没有完全想好该怎么说：

“哪辆车？”

“前面，跟着叶筱曼的那辆。”

“呦，这，这不是那边的车吗？嗐，这附近有这牌子的车不很正常？”魏执安终于想到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但心里有点后悔这个时候跑来找陆征铭，大有种撞在网里的无奈。

“正常，不过这车要是那男的的，就不正常了。”

陆征铭感觉魏执安可能没说实话，但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去温家看电影那晚来，因为在他并不刻意留下的记忆里，前面这辆车就是那晚跟踪他的那辆车，因为有车牌可以为证。

想到这儿，陆征铭又再度看向叶筱曼，只见她已经挣脱那男人，脸色比这时的夕阳都要沉重，她先是扶着车子听着，那男人在说着什么，可谁承想，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叶筱曼明显听得连站都有点站不住了，她好容易在对方激烈的语境里发问了一两句，但瞬间就被对面的回答给淹没……

陆征铭看到叶筱曼毫不犹豫地重新骑上车子，不再去听这男人的滔滔不绝，她歪歪扭扭地骑着，先是很慢，然后快了起来。

董棋恩从慢走到快步，眼看就要追不上叶筱曼，情急之下，他赶忙转身上了跟在后面的车，在后排坐下后落下车窗，车子很快跟上了叶筱曼，陆征铭在后面看到董棋恩探出头仍在继续努力地说着什么，而叶筱曼越骑越快，一辆车子被她扭得如游蛇一般。

天，暗了下来，这条纵贯线上来往车辆明显多了起来，陆征铭看着混在车流和人群里的叶筱曼，一颗心立马揪了起来，他不能再停在路边置之不理，迅速发动车子加速去追……

车赶车自然是极快的，转眼间陆征铭的车已经与董棋恩的车并排，可这车贴了最黑的车窗膜，他看不清是什么人在开车，只能隐约听见坐在那边的董棋恩在竭力大声说着什么。

结果，董棋恩过于专注没能发现陆征铭，而这车的司机却马上意识到不对，便管也不管董棋恩如何，只一脚油就转瞬间就冲进了茫茫的夜色中……

陆征铭这时一丝去追的想法都没有，因为快速离开的董棋恩似乎一点没能影响骑车飞快的叶筱曼。

她忽而没入花丛，忽而出现在路灯下，扭动的车把在勉强闪躲开行人，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睛此时只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全然不顾身旁跟随的车辆，还有摇下车窗不断呼喊她的莉莉：

“筱曼，筱曼，停下，别骑了！危险！”

但这声于她根本是徒劳，她仍然快速地、歪斜地奋力蹬着车子，而那原本扎得好好的一把长发早已散开来，在她的胸前和肩上翻飞着，透着被绝望击倒的崩溃，失去控制地急匆匆地往毁灭冲了过去……

“哎，停下，有人，看车……”

这下急得大喊的轮到开车的陆征铭了，他此刻多想一把方向用车头别停疯了般的叶筱曼，可他终是不敢，生怕一不小心伤到她。

“她这是怎么了？疯了不成？”魏执安已经看不出来眼前这个女孩儿就是他过年在温家认识的温婉姑娘，简直有些迷茫地看向陆征铭。

“你来开车！”

车猛地刹住，陆征铭推开车门从里面跳出来，然后发足狂奔过去。

幸好，他那样高的个子，腿长跑起来不过一小段距离就一把拉住了叶筱曼的车后架，而无法得到缓冲的力量还是带着陆征铭不得已又往前跑了几步，这才让这辆疯狂的自行车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魏执安也赶忙开着车冲到跟前，下车和陆征铭两人一起稳住了车子，莉莉跑过来把叶筱曼从车座上拉下来，然后扶住自行车，而陆征铭上前扶住有些东倒西歪的叶筱曼。

“放开！放开我！”叶筱曼极力挣扎着，可脸上没有什么泪痕，也看不出悲伤，只有她的嗓音嘶哑地扯痛了陆征铭的神经。

“筱曼，是我。”陆征铭握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认出自己。

可叶筱曼一把推开了陆征铭，定神看了看，又扑上去，陆征铭看着她，没有躲开，也没有反抗，由着她在他身上随意厮打，任凭她在混乱和茫然里发泄着心底巨大的情绪。

“先上车吧，别在路上闹了，再这样该把警察招来了！”魏执安实在看不过去，过来给陆征铭搭了把手，两人一左一右将叶筱曼架上了车，那自行车就留给了莉莉。

陆征铭坐在后排，心急如焚的他握住叶筱曼的双臂，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可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似乎都根本摇不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