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卓进去之后轻车熟路地去到里屋,在门口换上鞋架唯一的那双粉色拖鞋,那是王叔叔专门为她准备的。
她收好了伞,把书包扔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坐好。
陈斯年去洗手间,把校服扔进洗衣机里,出来时拿来一条干毛巾,扔在她腿上。
毛巾温热,像是被吹风机的热风吹过。
陈斯年胡乱擦了擦头发,转身去到了厨房。
许卓安静地坐着,用毛巾擦了下在沙发上找到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王稷工作忙,陈斯年这些年又不在,他们家的电视不经常使用,没人擦拭,黑漆漆的屏幕上落了层灰。
此刻窗外阴雨连绵不断,顺着屋檐噼里啪啦地坠落在地面,客厅里没开灯,视线有些暗,在打开电视的一瞬间,蓝色的光将其照亮。
突然,隔壁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许卓下意识站起身,扔开遥控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查看。
打开厨房的门,脚底转出来一个炒锅,陈斯年怔在原地,身体晃了下,抬眼看到了许卓。
他想要说什么,将脸别了过去。
“没事,不小心。”
许卓见他把炒锅端起来的时候,臂膀上的肌肉像是没了力气,手腕上的青筋突起。
她走上前去,大胆抬手穿过浓密的刘海摸了摸陈斯年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立刻缩了回去。
“发烧了,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陈斯年垂眸瞥了许卓一眼,“没有,我舒服得很。”
许卓觉得好笑,耸了耸肩,淡淡说道:“我来吧。”
“不用。”
陈斯年怏怏的,揉了揉泛红的耳垂,“你做的别人不能吃。”
“……”
很遗憾,身为采苓县特色糕点店的唯一继承人,许卓做的饭一直以来都是令人难以下咽。
她撇了撇嘴,问道:“这里不就咱们两个吗,哪有别人?”
话音刚落,在她背后传来厨房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走进来一个人,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道:
“我算吗?”
“啊!”
许卓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着回头,单薄的背脊贴到个滚烫,且饱富弹性的胸膛。
陈斯年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厨房门前的男生也很高,左手小臂上满是纹身,看见许卓的反应咧开嘴笑。
“不好意思啊美女,吓到你了。”
说罢,他又无奈地低喃了一句,“我也没想到,陈斯年这么不近女色的人,会把异性往家里带。”
许卓没太听清,礼貌道:
“你好。”
“你好,”花臂男扬起笑脸,自报家门,“美女,你可能不认识我,但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卓,采苓县武力值排名第一的老大。”
“?”
许卓一愣。
单纯以为是重名,但后面那几句,她又品出一丝不对味儿。
武力值第一。
采苓县老大。
“……”
她缓缓抬起下巴,看了眼陈斯年,笑容里一言难尽,仿佛在说:你在外面就是这么宣传我的?
陈斯年看着别处没说话。
花臂男期待地搓搓手:“那你叫什么?”
许卓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斯年咳了一下,替她说道:“她就是许卓。”
许卓转过头去,朝花臂男尴尬笑笑。
对方像是被吓了一大跳。
震惊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久久不能散去,看完许卓后又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陈斯年。
他像是被惊得脑子有些迟缓,指着许卓,一字一句说道:“难道说??”
“对。”
陈斯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们兄弟间的加密通话让人摸不着头脑,许卓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也抬头看向了陈斯年。
从下侧方看去,他颌线清晰,依旧面无表情的,方才的话似乎没有激起他任何情绪,注意到有人在看他后,漆黑的眼瞳一转,垂眸淡淡地瞥了眼许卓。
许卓觉得越来越热,额角有汗珠滴落,才想起来自己还贴在陈斯年身前,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花臂男清了清嗓,突然卑微谄媚起来,这样眯眯眼的表情出现在他一张狂拽酷炫的帅脸上,有着奇特的反差感。
他笑道:“哈哈,原来您就是许卓,久仰久仰!老大你好,小弟靳方瑜,刚从江区那边儿过来,承蒙您多关照……那什么,不用担心,陈斯年没事,他就是休息不好还淋了雨,中午已经吃过药了。”
许卓点点头。
可能刚到这边,睡不惯吧。
她也这样,特别认床,突然换地方睡觉肯定不踏实。
话说淋雨的事,还是她不好……
晚上这顿饭,最后由实在看不下去的靳方瑜操刀,他表面看上去是个花花公子哥,一副得有人伺候才肯吃饭的模样,结果做饭相当好吃,四菜一汤,堪比大餐。
雨下得大,许卓家里没人,打算在这里写完作业再回去。
许卓在这里有一间单独的房间,被王稷布置成粉色,平时没人用却经常打理,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比如现在。
当听说许卓在陈斯年家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还是最大的那间,靳方瑜震惊的表情再次在脸上出现。
“我可怜的兄弟,你在这边儿连主卧都睡不上,看来混的一般啊,跟哥回去,呼风唤雨不好吗?”
陈斯年呼吸沉重,缓缓叹了口气,淡淡道:“对我来说,这儿才是回。”
靳方瑜愣了一下。
“好吧,那你带试卷了吗?虽然咱们私立惯例是没作业,但也不能一点儿题都不沾吧?”
陈斯年果断道:
“不沾。”
靳方瑜比了个“OK”的手势,“有实力就是霸气。”
这时,卧室的门缓缓被打开,许卓捏着试卷,微微从缝隙中探头,眨着水汪汪的眼,道:“陈斯年,可以帮我讲个题吗?”
靳方瑜立即看向陈斯年,只见他眼神迷离,头显然还晕着,下一秒便扶着桌角艰难起身。
“……”
靳方瑜疑惑问:
“不是不沾吗?”
陈斯年回头给他一记眼神。
靳方瑜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采苓县武力值排行第一的老大,说话就是有威慑力。”
许卓没听清他们在聊什么,待到陈斯年一步步走近,抓住了他的胳膊。
房间里有股清香,陈斯年怔住脚步。
“你喷香水了?”
“没有,是香薰。”许卓抬手挡了下嘴巴,小声神秘兮兮道,“从你上次买那玩意儿的袋子里发现的。”
“我买过?”陈斯年进门,随手带上,“不记得了。”
“这款香薰造型还挺别致,估计你是把它当成酸奶了。”
“……”
“还好误会解除了,不然我又觉得你??”
“什么?”
许卓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渣男,玩得真花。”
她也算是借着开玩笑的名义,把这段时间对他的真实想法给说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观察陈斯年的表情,而陈斯年就像是失去了反抗的手段,被说是“渣男”也没什么反应,被她拉着坐到旁边,才闷闷道:
“……随你。”
许卓笑笑,端起桌上的物理试卷,递到陈斯年面前,指了指最后一道大题。
“这道题不会。”
她一直以为陈斯年这么早回来是因为想逃避学习,可刚刚听靳方瑜说,陈斯年在学校学习特别好。
许卓怎么也不敢把陈斯年和学习好这两个关键词放在一起。
要知道,从前的他排名只能倒数。
所以,为了试探,许卓找了道她也不会的题来问。
陈斯年应声把试卷接过来,仔细看她所说的那道题目,表情平淡自若。
不知是不是他生病的缘故,一道题思考了许久。
当然,也有可能他不会。
靳方瑜是吹牛。
时间一久,许卓心里默默认定陈斯年不会,只此刻装模作样只是在硬撑,便无聊拿起了手机,打开学校论坛。
第一个hot的帖子,名叫:
【陈斯年没死!!!】
三个感叹号同时映入眼帘,许卓被惊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眼身边的人,缓缓才想起今天那些人知道他是陈斯年之后的对话。
其实当初,许卓也曾怀疑陈斯年死了。
一个大活人如果不是死了,为什么突然玩失踪?
她抱着残存的希望,给那通电关机的话打了又打。
后来没过几天,王稷出任务回来,告诉她陈斯年跟着妈妈去了别的地方生活。
许卓对他的不告而别十分愤怒,却渐渐地发现,周围邻居似乎忘了陈斯年这个人,从未听有谁向她打听过陈斯年的消息。
而在学校,消息像是在一时间紧急封锁,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初的风云少年忽然销声匿迹,无人质疑。
原来大家都以为,陈斯年已经死了。
许卓至今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现在想想,或许从王稷叔叔到街坊邻居,甚至已经回来的陈斯年,都对当年的事刻意隐瞒。
她完全被蒙在鼓里。
她心情复杂地点开帖子。
看到了以下内容:
【三年前,陈斯年孤巷单挑七八个带刀壮汉,极限反杀对面全部躺地,自己失血过多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壮烈牺牲的事,你们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要是陈斯年还在,庞飞算什么东西!】
许卓大脑空白了一瞬。
而后笑出了声。
好扯!
就算陈斯年当初在学校混得再厉害,的确有不少人崇拜他,但传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流言,也实在是离谱。
她正看得起劲儿,下一秒,手机就被人抢走。
“……”
陈斯年眼神中透露着凌厉,挑眉问:“会了吗?”
许卓眨巴眨巴眼。
“会什么,你还没讲。”
“我讲完了。”
许卓:“……不信。”
她是走神了,又不是耳聋。
陈斯年明摆着就是在糊弄人。
果然,他转瞬勾起了唇角,握着她手机的手指更加用力,“你在看什么,这么开心?”
许卓脸刷地涨红。
她不要被陈斯年发现在看与他相关的事啊!!
陈斯年的脸蓦地凑近。
“是什么?”
许卓摇头。
陈斯年“哼”了一声,“你坦白告诉我,我就不看。”
许卓看了眼自己被俘虏的宝贝手机,憋屈地深呼吸,再次摇头,“不要,你先给我讲题。”
陈斯年挑眉,“那我看了。”
“你这是侵犯别人**!”
许卓生气。
昔日倒数居然管教起她学习来了!
陈斯年把她的手机“砰”一声扣在桌面上。
许卓心疼不已。
这可是她求了爸妈好久才拥有的手机!
陈斯年把手机挪到她够不到的地方,抬手抖了下试卷,清了清嗓,“看你表现。”
许卓乖乖点头,把头发撩到耳后,凑上去认真听。
陈斯年坐得端正,仔细地在纸上给她做示范,留意到她靠自己越来越近,抬手把她推远。
“我生病了。”
许卓看不太清,“没关系,我可以屏住呼吸。”
陈斯年侧目而视,沉默不语,片晌,似乎是妥协了,转动一下笔继续方才的解析。
讲完后,他沉声问:
“这次会了吗?”
许卓惊叹。
他居然……
许卓在心中复述他刚才的解析,听到这话刚想点头,迅速反应过来,“你明明只讲了一次。”
“那就是会了。”
“嗯。”
许卓在演草纸上写下步骤,板正地抄写在试卷上。
笔尖触碰纸张沙沙作响。
陈斯年撑着下巴,呼吸平缓却依旧沉重,长睫毛如蝶翼般忽闪,似乎无法集中注意力,像是快睡过去了。
许卓趁机朝着安放在角落里的手机伸出手。
手指尖刚碰到手机,却听到脑袋上方冷不丁来了句:
“讲一遍。”
“……”
许卓以盗铃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收回手,在纸上又比又划,老老实实重新给陈斯年讲了一遍。
“这下我能拿回来了吗?”
“早睡,”陈斯年起身,把手机扔给她,“少看些拿不上台面来的野男人。”
“?”
陈斯年离开后,许卓重新看了下那条帖子。
里面的人各有说辞。
全都不谋和而地把陈斯年给神化了。
但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方才看到的“陈斯年孤巷勇斗七八个恶棍,最后壮烈牺牲”那件事。
太扯了,但扯得挺有意思。
也不乏有人跟许卓抱着同样的心态看待这帖子,毕竟很难想象,陈斯年至于为了一个“厉害”的名衔,把自己重伤送进医院吗?
至于搞失踪这么多年吗?
至于到现在都不告诉她真相吗?
许卓把这帖子当成八卦周边来看,居然奇迹般地看进去了,直到她翻到帖子的最后一条评论。
【陈斯年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一个女生。】
许卓愣了两秒。
再刷新,底下果然跟上了许多条疑惑,都在追问到底是谁,但等了许久,这个爆料的人再也没了答复。
楼都歪了,许卓觉得没意思,退出了学校论坛。
陈斯年为了一个女生“壮烈牺牲”的确很能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和八卦,但她实在太了解小时候那个陈斯年了。
如果当时他能为了救一个女生挺身而出,下场还这么惨烈,那他绝对不可能突然失踪。
反而会让王稷在街上放鞭炮吹唢呐,家家户户挂横幅,大张旗鼓宣传自己的英勇事迹。
这不比被谣传“壮烈牺牲”更爽更带劲?
啧,太假了。
第二天早上是周六。
昨夜细雨促就一场好眠。
许卓睡醒时就已经是十点了,她活动了下筋骨,洗漱完正要下楼。
偶然间,听到楼下陈斯年和靳方瑜的对话。
靳方瑜:“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走?”
陈斯年:“再说。”
“要不先跟我回去?”
陈斯年斩钉截铁:“不。”
“为什么呢?”
“有些事,还没来得及说清。”
许卓抿了抿唇。
会是她以为的那件事吗?
靳方瑜叹了口气,道:“但是阿姨让我转告你,她只给了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后,她会派别的人来强行把你接走。”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三年前那样。”
许卓倒吸一口凉气。
陈斯年不可思议:“连你也觉得我应该走?”
靳方瑜语气强硬起来,“当然了,你跟这里格格不入,你不属于这儿,难不成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要在这种破地方待上一辈子?”
陈斯年沉默不语。
许卓一时失神,拖鞋发出了响声。
两个人应声抬头看去。
许卓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不肯下楼,站在上面看向陈斯年,局促地问:
“你又要走了吗?”
陈斯年张张口,欲言又止,把脸颊别了过去。
许卓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问:“你是不是又不打算告诉我?”
陈斯年缓缓仰头看向她。
某一瞬间,许卓仿佛从身边环境抽离了,她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直到胸腔上涌出一阵酸痛,最终模糊了视线。
她抹掉眼泪,与他对视。
“许卓,”陈斯年扯出一抹微笑,轻声唤道,“哭什么,我们在商量过生日的事,高兴点儿。”
许卓白净的皮肤上透着鼻尖上的一点红,她吸吸鼻子,抿了抿唇角,实在扯不起微笑,干脆直截了当道:“我很高兴啊,所以你今年的生日也不打算带上我。”
陈斯年的笑意僵在脸上。
许卓睨了他一眼,转身回卧室收拾东西。
靳方瑜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吞了吞口水,对陈斯年道:“你不哄吗?”
陈斯年回头看他,眼眶竟红了一圈,他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什么心里建设,最终不幸还是崩塌了,冷冷道:“又不是我女朋友,我为什么要哄。”
“???”
还没等靳方瑜反应过来,跟前一阵风刮过,就看到陈斯年转身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撂下一句:
“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