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拉扯到伤处,闷哼一声,“……别走。”
徐忘云只好停下,为和沈沅齐平,便在她床头蹲下来,认真道:“我不走,你听话。”
屋内此时快步进来两个低头的婢女,为首那个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膏,垂眸道:“殿下,该用药了。”
殿下?徐忘云听了这称呼,转头看了沈沅一眼,沈沅却只呆呆的看他,忽然眼圈红了起来。
她先前受痛时不哭,讲到父亲不公时不哭,如今反而哭了起来。徐忘云无措道:“你怎么了,别哭。”
沈沅再抑制不住,两行晶莹的泪无声从她眼眶中流出,悄无声息的没入枕巾中。徐忘云不知该怎么办,蹙眉安慰道:“是疼了吗?疼的很厉害?”
沈沅哭腔浓重,一段话几乎颤成了好几段,“对不住,对不住,我骗了你……”
徐忘云听不太清楚,“什么?”
那两个婢女已被这番情形吓得噤了声,连忙退了出去,沈沅不敢看他,“我……我真名叫萧潋意,这里是皇宫,我爹,便是当今的国君!”
徐忘云一怔。
沈沅,不,萧潋意看他久久不说话,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你讨厌我了吗?对不起,对不起阿云,我不是有意骗你,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太害怕了,你别走,阿云,别留我一个人在这!”
她哭得可怜,眼眶鼻头红得不像样子,长长的眼睫尽数被泪水打湿,一簇簇黏在一起。
她死死盯着徐忘云,惶恐极了,竟不顾背上伤口直起身去扯他,伤心道:“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害怕,阿云,我不是有意瞒你,你不要讨厌我。”
“……”
徐忘云无言了好一会,伸出手将她按回原处,“我没生气,你好好躺着。”
萧潋意不信,扯着他不松手,不断重复道:“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你不要怪我。”
徐忘云叹了一口气,“我没有怪你。”
萧潋意:“对不起阿云,你不要走,我好害怕,你不要走,别把我自己留在这。”
徐忘云说:“我不走。”
萧潋意听了这一句,才终于微微冷静下来,她趴在床上,侧头安静地看着徐忘云。那眼神实在有些太空了,空的几乎可以说是不正常。
徐忘云被那眼神看得心下一颤,闪过一个猜想,他沉声道:“你……”
萧潋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只说:“阿云,你会留下来么?留在我身边?”
徐忘云看着她不说话。
“你留下来吧。”萧潋意说:“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对你很好的。阿云,你不要走,别把我丢在这。”
她紧抓着他,白皙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起了青,一双眼十分哀切,期待,却又十分绝望的看着他,就好像她手中抓着的不是徐忘云的手,而是……而是虚空中的一根绳子似的。
徐忘云本是想说我不能一直留在这,或是我可以带你出去这样的话。但他看到那眼神,竟一时说不出来了,只重复道:“我……”
“留下吧。”萧潋意抓着他的手,轻轻的,贴在自己半边被泪濡湿的脸庞上,“阿云……留在我身边。”
“……”
徐忘云蹙眉看着她,久久无言。
——成武三十七年秋,边疆突发战乱,二皇子萧文琰率兵出征,次年开春胜战归来,收复雁江七城,取了边塞胡麓王首级,并带来了一纸求和贡缴的降书。
自此,边关再无战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时和岁稔,是以盛年。
再是两年后——
正是隆冬,刚下过一场大雪,天地一片苍茫萧瑟的白,满院枯枝沉寂地耷着,风一吹,便带起一阵凛冽的寒意。
朱红宫院的长廊间,立着一个着粉衣的小宫女,袖里偷摸拢着个汤婆子,约莫是站得无聊,正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院外雪地间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窸窣声,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走了进来,手上端了个精致的小碗,走至那瞌睡的小宫女旁问:“公主在吗?”
小宫女吓了一跳,转过身看见自己身后站了个长相很俊俏的男子——那人穿一身黑衣,五官俊朗,眉目生得锋利,神色是一片淡然的沉静,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有一丝忧虑似的——小宫女慌慌张张的将汤婆子使劲往袖子里藏了藏,行礼道:“徐大人安好,公主……公主在寝殿睡着呢。”
徐忘云知道“在寝殿睡着”是个什么意思,叹了口气,“我去看看。”
小宫女慌忙道:“大人慢走。”
徐忘云走到寝殿前,捧着那个小碗,推开了房门。两扇雕刻精细的门刚一推开他便兜头闻到一股呛鼻的酒味。屋内酒壶杯子四散,书案上伏着一个红衣女子,一头乌发散乱,钗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双颊耳廓皆是酡红,全然一幅不省人事的醉态。
徐忘云面色不改,早已习以为常。他关上门,走到萧潋意身侧,将手中碗“咚”一声放在她脑袋旁的案上,轻声道:“殿下,起来吃药了。”
那一下动静不小,萧潋意果然被他惊醒,她醉眼朦胧地抬起头,见到徐忘云便笑了起来。
“阿云,你来了。”
徐忘云说:“吃药。”
“……唔。”萧潋意捂着脑袋坐起来,摇了摇头,像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又娇嗔道:“不是和你说过许多次,没人的时候,你便唤我阿沅么。”
徐忘云道:“不要闹。”
他将药拿起递给她,萧潋意却不接,兀自笑吟吟看她,娇懒的猫儿似的,道:“阿云喂我。”
“……”
徐忘云才不惯着她,转头就走。萧潋意却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似的,眼明手快的一把拉住他,“别走别走,逗你玩的,我吃,我吃还不行么。”
她乖巧下来,接过碗一勺一勺喝起来。徐忘云站在一旁等她吃完,目光凝在窗子伸进来的一根枯枝上,不知在想什么。
屋外又落起了雪,细碎而下,蒙在枝上,便是一树银白。萧潋意喝完了药,瞧见徐忘云在出神,便问他:“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萧潋意一只白皙的手支着脑袋,唇角带笑地瞥了一眼那棵枝,道:“这株海棠在这里长了要有十几年了,生得很好,我这里还有去年这花酿的酒,阿云想不想尝尝?”
徐忘云摇了摇头,在她对面的软垫坐了下来,说:“逢春轩的俪嫔,昨夜死了。”
萧潋意无声的“啊”了一声,酒一下醒了,意外道:“怎么?”
徐忘云道:“听说是得了急病,暴毙而死。”
那位俪嫔入宫不过三年,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四,只比萧潋意大不了几岁。萧潋意叹了口气,神色染上了点悲悯,“也是可怜人。”
徐忘云声音很轻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