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你没有不要我。”萧潋意却说,“那你为什么不走过来?”
“你来。”萧潋意执拗道:“你过来。”
“你过来……看看我。”
徐忘云沉默片刻,抬腿走了过去。
萧潋意死死盯着他,待徐忘云走近了,他伸出手,喊他:“阿云。”
“……嗯。”
“你看着我。”
“我看着了。”
“你看着我……”他抓住了徐忘云的袖子,将他拉近了些,“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脸。”
徐忘云看着了,他凝视着萧潋意淡色的瞳孔,看到那其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看他纤长浓密的睫毛羽翅般颤动着,又说了一遍,“我看着了。”
“你记着我。”萧潋意却没头没尾地说:“阿云,你记着我。”
“你记着我,永远记着我,到死也要记着我。”
“别忘了我。”
他又发病了,一手紧抓着徐忘云,另一手胡乱的在徐忘云背上腰上乱抓一气,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似的,口中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只重复着说“别忘了我”。
徐忘云看着他,实在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觉自己好像是应该生气的,但却怎么也没办法气起来。
他心下无奈地想,这可怎么办是好?
徐忘云叹一口气,反手将他的手攥紧了,矮下身子,放任他另一手像要将自己活撕下一块似的扯着自己,决定先将他哄下来再说其他。对他道:“我记着你。”
萧潋意终于安静下来了,他满面泪痕,怔怔盯着他,好半天再没动静。
徐忘云躬下身,垂下头,又说:“我记着你。”
“我记着你,永远记着你,到死也记着你。”
“我不会忘了你。”
“……”
这几句话轻得落地无声,却又彷佛重千如钧,登时便将萧潋意飘散到不知道哪去的神识拉了回来。萧潋意瞪大了眼瞧他,眼眶漫漫溢上一湳楓层泪水,顺着他的面颊落下去,将他衣领濡湿大片。
“哭什么。”出人意料的,徐忘云竟伸了一手将他的泪揩去了,看着他道:“还要哭多少次才算完。”
还要哭多少次才算完?
他这一生,眼泪一向是说来就来,只当他令和公主皮囊上的一层点缀,要惹人怜,要扮作无辜,要装作苦痛。真心像来没有,假意倒是许多,多到让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只有这么一个人,他或许曾依着劣性对他扯过许多谎。他在深宫摸爬滚打了太久,又随了他血缘里带着的多疑狠毒,随口扯谎已是本能,他不拿人命当回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待人总爱衡量价值,冷血的连他自己都深觉厌弃。
只有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将他放到他心底的那只天秤上。他自乱阵脚地在心头收拾出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珍重地将他放了进去,又用血肉和肋骨在外筑起一座高墙,就连他自己也只敢偶尔隔着这么层皮肉,小心翼翼地碰一下他。
……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萧潋意抓着他的手忽然用力,一把将徐忘云扯了下来。
徐忘云不察,本身也没用力,顺从地被他扯了下去。萧潋意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将他摆成了个紧紧抱着自己的姿势,自个蜷在了里面,靠着徐忘云的胸膛,闭上了眼。
他便靠在那,像是倦鸟终于找到了个能落脚的巢,蜷了蜷身子,安静又睡了过去。
“……”
徐忘云半天没动,也实在不能动。他低头看了他一会,许久,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
半天后,徐忘云出了屋子。
他关上门,半天站着没动,过了会,又忽然蹲了下去,脑袋埋在了膝盖上,再站起来时,神色便恢复如初了。
早有预料,罪魁祸首陈簪青耍猴似的瞧了他一会,幸灾乐祸道:“怎么了?”
徐忘云表情尚算平静,“没事。”
“那你怎么这个表情?”
徐忘云说:“我表情有哪里不对?”
“哦,这个其实没有。”陈簪青缺德道:“只是你反应实在太好玩了,让我很难忍住不笑啊。”
徐忘云明白过来了,“你知道。”
“徐公子。”陈簪青古怪地拉长了调子,“我是大夫。”
“……”
说得有理。
徐忘云点了点头,转头要走,陈簪青一手搭在椅背上,笑吟吟地叫住了他:“你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
“你就一点不意外?不惊讶?不难受?”
“意外,惊讶。”徐忘云诚实道:“不难受。”
“不难受?”陈簪青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便,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噗嗤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事,没事。”陈簪青道:“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些人太有意思了。”
徐忘云说:“哪里有意思?”
“都很有意思。”陈簪青勉强止了笑声,问:“他是个男的,又骗你这么久,你一点也不生气?”
“骗人不对。”徐忘云想了一会,说:“但萧潋意就是萧潋意。”
萧潋意就是萧潋意,至于男女,于他,好像并没什么分别。
陈簪青终于明白过来这人根本就没生情爱这跟筋,他看萧潋意于他看其他任何人没什么区别,自然也不分男女。陈簪青摇了摇头,低声说:“真可怜。”
“什么可怜。”
“他可怜。”陈簪青说:“你也可怜。”
徐忘云不懂了,陈簪青却不愿再和他解释,收回了手,背对他,再不和他多说一句话了。
萧潋意一连昏睡了七日。
第七日后,他身子渐渐好转,终于有了自己擦身子的力气。也不知是陈簪青医术高超的已是可以肩比华佗,还是老天爷终究不忍收他。总之又过了几日,他已然可以下床走路了,可见祸害遗千年。
这日,徐忘云出门回来,宋多愁躺在院子里的一块木板上,挺得僵直。陈簪青一手捏了一枚银针,另一手捧着本医书,满脸肃然的对准了宋多愁额心,手下针跃跃欲试。宋多愁紧张地大汗淋漓,目光瞥到徐忘云回来,银针在头,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好痉挛一样疯狂对他抽动着眼皮,示意徐忘云快快救他狗命。
徐忘云只当没看到,抱了胰子布巾转身而去,他出了一身热汗,正准备去河中洗个澡。
身后,宋多愁的惨叫响彻天际。
徐忘云出了村子,拐到了河边,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这处小河离他们屋子不远,河岸上生了许多茂密的荆丛。透过层层树影,徐忘云看见河里背对他站了个影子,漆黑长发几乎盖住了他整个宽阔脊背,下半身站在水里,看不清样貌如何,只依稀能瞧出应当是个年轻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