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殷忻之祈(下)
这一年的十月,河东行省,已然尽被刑天鲤大军掌控,
山河四省的官兵进退失据,在前线战场连续大败了七八场,损兵折将,好生惨烈。河西行省的省府『灵璧」城,也已经被白莲教大军攻占,满城官员尽被屠戮,无数富商丶地主丶大户人家的田土和资产,被白莲教高呼『天下公平」的口号,悉数瓜分。
毕竟是草台班子,相柳白打打杀杀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对这些流民的掌控力度上,他显然完全无法和刑天鲤对自家部属的掌控相提并论。
刑天鲤魔下的那些士卒,四成是东云仆从军,这些家伙,全都被他用『流殇巫毒」暗控,更兼东云人有着狗一般的慕强心理,因而令行禁止,没人敢作乱。
剩下的五成五的主力军,则是来自黑婆罗洲的土着战士。
刑天鲤连续数次,在这些土着面前『人前显圣』,时常托举一座高有百丈的小山在空中来回晃荡,在这些黑婆罗洲土着心中,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是以,这些土着战士作战勇猛丶悍不畏死,
更是对刑天鲤的任何命令,都奉为金口玉言,根本不打折扣。
还有极少数的军队,是碣石郡的良家子组成。
这些良家子中,又编入了大量的刑天氏兄弟。
自身就是读过书,有足够的道德水准的好人家儿郎,再加上严格军纪的约束,刑天鲤魔下千万大军,在短短一个多月中席卷河东行省,除了有三万多头硬的官兵被斩杀,赫然没有一个百姓被无辜害。
河东行省,极西处,『灵宝郡城」。
通体碧绿,看似平缓无波,实则水流汹涌丶暗流激荡的无定河上,刑天鲤租来的巨舰拉响了汽笛,碣石公府『刑天舞干戚』大旗在高高的桅杆上迎风狂舞。
河对岸,就是河西行省的省治『灵璧」城。
一面面红底白莲花旗,在灵璧城的墙头迎风挥舞,城外,大群大群身穿白衣白甲,头上帮着红底白莲花额带的士卒,正犹如疯魔一样,围着一队队篝火顶礼膜拜,高亢而狂热的唱着歌儿刚刚抵达此处的刑天鲤站在灵宝城的城头,呼啸的河风从西面吹了过来,他清晰听到了城内传来的女子哭喊声,更隐隐听到,城内不断飘出的,锋利的钢刀切过肌肉和骨骼的『咔』声。
很显然,城内正在发生一些白莲教徒心旷神怡,而他刑天鲤却看不得的事情。
刑天鲤拍了拍刑天仁的肩膀,沉声道:「仁哥,你带几条大舰,带一支人马过河,看看对面百莲教的头目是谁。明确的告诉他,不许再肆意屠戮。无论是作恶多端的官吏,又或者为富不仁的富商丶大户,没有经过审讯,没有百姓出首告发,严禁他们再肆意杀戮。」
刑天仁皱起了眉头:「大兄,怕是他们不会听我们的。」
刑天鲤淡然道:「我等会,会在河面上架起长桥,他们听得懂人话,就和他们好生讲。若是他们听不懂人话,那就不要做人了。」
「看在李叔儿的份上,我给他们粮草,给他们军火,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攻破城池,祸害百姓的。如果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大玉朝的官儿,还有那些从未积德行善的大户人家,被杀了也就杀了,
但是如果他们敢祸害百姓,那我就去祸害他们!」
「相柳白!」
刑天鲤冷笑:「相柳氏?好了不起麽。」
刑天仁应诺一声,正要点起人马过河,就看到远处河面上,十几个黑漆漆的脑袋,以颇为惊人的速度划过了水面,在巨舰上英吉士水兵大惊小怪的叫声中,十几条通体漆黑的土狗,喘着粗气,骂骂咧咧的上来岸。
为首的大黑狗刚一上岸,就迅速抖动身体,将身上水滴连同一滴滴血水洒得满地都是。
这一处河岸,距离灵宝郡城的西城墙只有七八里远,正有大队手持老式燧发火枪,腰间挂着长刀的东云仆从军在附近巡弋。
见到这些登岸的大黑狗,一名东云百夫长就大声了起来。
毕竟,这些大黑狗虽然看样子是普通的东国田园犬品种,但是他们的体格也未免太魁梧了一些,身躯起码有寻常土狗的三倍大小,为首的那头大黑狗,更是有寻常土狗的五六倍庞大。
更让人莫名心惊的是,这条大黑狗的脑袋,怎麽没什麽狗样子,反而有点『人里人气』的。乍一看去,他的五官,隐隐都呈现出人的五官特徵,配合上他『狗里狗气』的身躯,他长成这个德行,莫名的让这些东云人感到了本能的恐惧。
这是生命阶层的本能压制。
这些东云士卒齐声喧哗,下意识的举起燧发枪就打。
膨』枪声不断,密集的铅子直奔登岸的十几条大黑狗。为首的黑狗『鸣」一声大吼,扯着嗓子叫骂起来:「一群东云矮倭瓜,大爷我对付不了大夏的那群疯批,还怕了你们?」
黑狗一声长啸,身体骤然膨胀,然后就看到他身上斑斑驳驳,好些地方都出现了斑秃的狗毛一根根竖起。黑漆漆的狗毛犹如钢针一样,原本一寸长短的狗毛骤然涨到一尺多长,无数狗毛震荡,发出「叮叮」的金铁撞击声。
眼看着他遍体狗毛就要脱体飞出,刑天鲤已经认出了这个家伙。
「杨荒龙,你这狗东西,住手罢。看你这狼狈的模样,喷喷,这是挨了多少刀丶多少剑啊?」
正待出手的杨荒龙呆了呆,抬起头来,黑漆漆的狗眼眯了眯,隔着数里远,看清了刑天鲤的模样,他顿时一口粗气吐出,身躯迅速的干了下去。
刑天鲤笑道:「就说呢,前些日子,在南浔镇还匆匆见了你一面,等到我拾了张青书那群狗东西,你们这些家伙,居然连着杨天骥那老狗,丢下了你们的颐和郡主,直接跑得无影无踪了。「
「真正没想到,你们居然来山河四省卖命了?」
「这是,被打残了?」
刑天鲤放声大笑,他对这条贱兮兮的大狗子,并无太多恶感,反而有几分交情。原本拿回了刑天氏的祖产,收回了刑天氏祖宅,将整个碣石郡纳入掌控后,他还想找这家伙打探一些大玉朝祖地的端倪呢。
没想到,就在刑天鲤忙着抄作业,忙着免去农业税丶忙着给领地子民发福利丶开设各级公立学堂的时候,杨天骥突然带着一群妖魔鬼怪跑得无影无踪。
杨天骥毕竟是天仙级的存在,刑天鲤也没有刻意的盯着他,他想要遁走,刑天仁等人也盯不住啊!
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在这灵宝郡城遇到了杨荒龙!
「惨哪!」杨荒龙带着十几条兄弟,跟跎着爬上了灵宝郡城的城墙,全都瘫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刑天鲤一缕神识扫过杨荒龙,这家伙境界完全被碾压,丝毫没有任何察觉。刑天鲤不由得喷喷称奇一一杨荒龙的丹田中,咳,小腹附近,那奇异的窍穴,应该是狗子的丹田吧?
他的丹田中,居然已经凝结了一颗半固态化,通体黑气缭绕的『妖丹』,难怪他的脑袋变成了这麽『人里人气」的鬼样子,等他的妖丹正式凝结了,他怕是就要化身为人了罢?
「多铎那个狗东西,他自己坐在焚天城里玩小媳妇儿,拿了几颗『三转化形丹』,就引得老子带着兄弟们来给他拼命。」杨荒龙抬起头来,狗眼睛看着刑天鲤,眼泪就在眼眶里直打转,差点就哭了出来。
「老子还以为,只要不是在南浔镇,不和你这心狠手辣,连鳌拜那老鬼都一拳干掉的绝世凶人放对,老子怕了谁来?」
「没想到,惨啊,真惨!」杨荒龙终于哭了出来:「哎,那些火枪火炮什麽的,三五人,三五十人,狗爷我没放在心上啊?以前不是没和织造处的那些杂鱼玩耍过,三五十的枪炮,狗爷眼明脚快,窜得飞起来,根本伤不到一根毛。」
「但是在这十几万人,几十万人的战场上,数千门火炮齐轰,怎麽就这麽吓人?」
杨荒龙和十几头黑狗,全都露出了惊恐至极的表情。
「早些日子,那白莲教手上火炮有限,也就三五百门罢?分散到各处战场,对咱们的杀伤力有限,熊大几个,还能披着重甲,冲上去掀翻几门炮的。」
「可是一个多月前,倒了血霉了,见了鬼了,他们哪里弄来了几千炮?而且都是开花炮,那炮火——」杨荒龙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哭道:「好惨,好惨,熊大他们,虎大他们,还有几个狐老太,哎,哎,尤其是狐老太她们,都快成仙的了。」
「数千门炮火啊,还有一些什麽一五零炮,二零三炮,还有一些什麽什麽,三六零的岸防炮-—-」-狐老太她们,硬生生被炮火重伤,准备逃跑的时候,被一群凶人直接斩了。」」
杨荒龙瞳孔收缩,显然恐惧到了极致。
「太不人道了,简直非人哉。」
「他们居然,在战场上扒皮—·熊皮,虎皮,狐皮———他们连狗皮都不放过啊!」
「熊皮披风,虎皮坐垫,狐皮围脖儿,这都是好东西。」
「狗皮能做什麽呢?」
「狗皮能做什麽啊!」
刑天鲤咳嗽了一声:「听说,狗皮靴子御寒也是极好的————咳咳,总之,你们从南浔镇跑了,
跑回了焚天城,又被一杆子戳到了山河四省参战,然后就,死伤惨重了?」
他很有点对不起的看着杨荒龙。
是啊,为什麽白莲教的火力,突然增强到了这麽恐怖的,连几乎成仙的元神级大妖都能硬生生轰成重伤的程度呢?
咳咳!
真是,人间惨烈啊。
刑天鲤嗓子很痒,他用力的咳嗽了一阵子,这才问道:「你说的是,凶人?是什麽人?」
杨荒龙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来,很认真的,很严肃的,甚至很森然的看着刑天鲤:「兄弟啊,咱们毕竟是有点交情的。我就问你一声啊,你是不是大夏这一代的甲子行走?你们,是准备违逆各家老祖宗签署的盟约,争抢东国天下了麽?」
刑天鲤微微皱眉:「嗯?你遇到了谁?」
杨荒龙在城头和刑天鲤哭诉的时候,灵宝郡城西北角,用巨石铸成,戒备森严,且人满为患的大牢里。
碣石公府大军进军速度太快,灵宝郡的驻军将领嘛,吃了七成的空饷,剩下的三成兵丁也都是老弱病残,平均半年才有一次队列操演的,各种军械早就变卖得七七八八了,这般的战力,他们打都没打,直接打开城门降了。
于是,满城的官儿,满城的老爷,没有一个逃走的,全被碣石公府大军擒拿。
无论之前他们是何等身份,此刻他们全都挤在了这座监狱中。低矮,潮湿,闷热得让人室息,
一间间狭窄的监牢里,平均每个丈许见方的牢房,硬生生塞进去了十几个人,可见这里的环境恶劣到了何等程度。
突然间,一间牢房里,灵宝郡守,还有灵宝县的县令,以及一批地位最高的官员,冲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儿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打死这个王八蛋。」
「混当东西,仗着你姐姐是魏无涯的小妾,你半年向郡守府要一次钱,半年向县衙门要一次钱,年年如此,年年如此啊·——*每次都说要扩建大牢,要改善囚犯的生活环境。」」
「钱呢?」
「这些年,拨给你扩建监狱的钱呢?」
「看看这地板,看看这天花板,看看这墙壁,看看这囚室的大小,这是人住的地方麽?」
挨揍的死胖子在哭喊:「诸位大人,下官错了,错了——-早知道有一天下官也会被关进这破地方,下官早就按照馆驿的标准,好生的改造了。谁能想到,这大玉朝的天,居然还能变了呢?」
一群官儿齐齐捂住了这厮的嘴巴。
灵宝郡守低声咒骂道:「混帐东西,你要找死,不要拖着咱们。什麽叫做大玉朝的天变了?皇上还在,太后老圣母还在,国朝的亿万大军,兆兆亿的子民还在———-这大玉朝的天啊,变不了!」
灵宝城,位于河东行省的极西处,北面就是大行山,山中有玉矿。
山岭中,几条支流湍急,常年从山上冲刷大量的璞玉下来,渐渐地,就在无定河的入河口处,
堆积了大量的极品玉石,这些美玉品质极佳,乃是内务府督办的贡品。
是以,灵宝郡城,有镇守太监,专责玉石和其他一些贡品的征缴丶运输等。
此刻,这镇守太监府上下,地位最高的几个老太监,正被关在灵宝郡守等人的对门监牢中。这些太监毕竟是去了势的,天然的身体虚弱,在这潮湿丶闷热的监牢中,他们早就倒下了,一个个奄奄一息的,随时可能鸣呼哀哉。
就在灵宝郡守说道『皇上还在」这四个字的时候,囚牢中,一名正在照顾镇守大太监的小太监,突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一抹深邃的青黑色幽光在这小太监的眼眸中涌动,他白皙的皮肤,骤然蒙上了一层极阴戾的青色。他轻轻的呼出一缕寒气,缓缓站起身来,『呵呵」的笑了一声。
反手一掌挥出,『呼啦』一声,大片寒气裹着冰晶喷出,将牢房的铁栅栏直接冻成了无数冰渣喷得满地都是。气息大变,实力变得莫测的小太监哼着下三滥的『小寡妇上坟」的调儿,背着手,
迈着『举世浑浊丶唯我独醒」的苍凉步伐,跟跟跎跪的走出了监牢。
这座监牢四周,有数以万计的东云仆从军驻守。
但是这小太监所过之处,寒风裹着冰晶四散奔涌,一个个东云矮倭瓜还没能发出喊声,就直接被冻成了冰雕。可怖的寒气涌动,小太监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原本酷热的天气,居然飘下了一缕缕细小的霜花。
城墙上,刑天鲤和正在哭诉的杨荒龙同时抬起头来。
刑天鲤皱起了眉头:「好可怕的寒气,好邪门的功法?」
杨荒龙则是眯着眼晴,低声嘟道:「鬼里鬼气的,哎?这不是什么正路子法门啊?倒是有点像,有点像祖地里,那些跳大神的婆姨们,被鬼上身时候的感觉!」
刑天鲤沉声道:「可不是麽?鬼上身了,一个小小的没有品级的小太监,居然拥有了堪比人仙境的实力,代价是灵魂直接湮灭,寿命和精血正在不断被燃烧—-这是,万里寄魂,借体施法!」
刑天鲤很好奇。
末法时代,正经的修士都难以在外界自如行走,更不要说施展法术了。
这小太监,就算燃烧了灵魂,献祭了精血和寿命,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背后之人,是如何通过这个小太监的身躯,施展这麽不可思议的法术的?
他身上,难不成还藏着什麽异宝不成?
「让他上来,不要阻挡!」刑天鲤轻喝了一声,他举起了通天御灵幡,轻轻一晃,顿时几乎弥漫小半个灵宝郡城的阴邪寒气骤然消散,被通天御灵幡直接驱散。
小太监惊了一声,他抬起头来,朝着刑天鲤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看来,果然是找到正主儿了。」
身体一晃,小太监化为一抹寒气,横跨七八里,直接掠到了刑天鲤的面前。
他站在刑天鲤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子,轻轻点了点头:「倒是一副好体格,一副好卖相,,若是被太后见到,你定然是难逃魔掌,非要被她采空的。」
刑天鲤的眼角抽了抽。
太后多少年纪了?还有这样的雅兴?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刑天鲤沉声道:「募然出手,伤我魔下万馀名仆从军,哪怕是不用工钱,只要管他们吃喝的东云人呢,阁下未免太失礼了。」
小太监微微一笑,斜睨了一眼已然站起来,极警惕的看着自己的杨荒龙等人,轻笑道:「朕乃大玉朝当今皇帝殷忻是也——你就是碣石公刑天鲤?」
「唔,当然是你。」
「做个交易罢————-江南归你,江北归朕,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