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机咕咚一下扔到不知道哪个沙发底下去了,伸了个懒腰,往前滚进了礼物堆里。
本该锋利的纸壳子也没能伤害到他,谁让他现在裹着被子呢!
卡尔简直有点爱上带着被子生活了!除了有点重,还有稍微有点短站起来就偶尔盖不住他的脚以外,简直是完美的。
他趴在盒子中间,抬头看圣诞树,不由得数了一会儿有多少星星,但很快就揉了揉眼睛,又觉得困了。他其实还有点冷,把被子裹得更紧了点,但感觉手脚还是冰冰的,而且这种冷好像是从骨子里泛起来的,所以他本能地想睡觉了。
但就是在这时候,穆勒把客厅里灯关了大半。卡尔的房子虽然非常极简,一楼连房间都敲掉了两个,可非常大。
这一会儿灯关了,屋里也没完全暗下来,落地窗里透进来明亮的雪光,像皎洁的月光一样。
穆勒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端出了一个插着三根蜡烛的草莓蛋糕。
“ZumGeburtstagvielGlück,ZumGeburtstagvielGlück,ZumGeburtstag,lieberKarl,ZumGeburtstagvielGlück!”
他有点跑调了,但声音又大,又爽朗。卡尔像个大幽灵一样趴在这一堆礼物盒子里,他也就把蛋糕端到了这里,轻轻放到了一个轻盈点的大盒子上面,开始一根一根点。
小小的咔嚓一声,火花冒出来,另一朵小小的花很快就挥舞着小手摇曳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
隔着晃动的烛火,穆勒笑着趴到了盒子上,眼睛被映衬得微微闪光,温柔地小声说:
“生日快乐,卡尔。”
震撼和幸福感翻滚起的同一时刻,铺天盖地的委屈忽然也击穿了卡尔。如果没有人在站台上看着他就好了,如果没有人给他做蛋糕,替他唱生日歌就好了,那他一定可以做个无坚不摧的大人,他可以在风和雪的陪伴下孤独又安静地度过平安夜,掉下痛楚,就像平静地掉落一颗牙齿,吐出来拿在手里,放进盒子中,告诉自己又到了长大的时刻。
卡尔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可他现在就非常非常难过。
卡尔的生日总是断断续续地过着,三十年里,他有好好过过十五个就不错了。有谁为他做蛋糕更是像古早梦境中的事,能有人替他买一个都很好了,他上一次关于生日的美好记忆,也许还是施魏因施泰格为了等一个好吃的蛋糕带着一肩膀一脑壳的雪,开心地迈进他的小公寓。
那也是非常非常久以前的事了。
越长大真的就越孤单。
感到成长和感到委屈理论上来说好像是矛盾的,因为大家语境里的长大一般都是变成了一个对任何事都不再有幼稚执念、能一笑而过的人,但卡尔依然感到委屈。
他像变回了那个没有爸爸妈妈接放学的小孩子,抱着腿听老师打了好久好久的电话,被老师牵着手带去吃了晚餐,然后留在办公室中继续等待,最后爸妈托了人来接他时,他没有欢呼雀跃着跳起来高兴,而是趴在叔叔的肩头哭了起来。
他不再是小孩子了,可有人来接他回家,有人替他做蛋糕,点上蜡烛,他还是这样这样地高兴,像有山,有海一样的委屈,冒出来,告诉他你也可以在觉得被抛弃时大哭一场,可以在生日时无所事事地躺在沙发上,自然会有人准备好一切。
卡尔给好多人做过好多次蛋糕,但从来没有人给他做过。
人家又不会,能买已是很用心,这还不够吗?
但被爱的感觉大概恰恰是旁人做了远超过“足够”的事。
“谢谢你……托马斯。”
“你喜欢吗?怎么哭了……”
“喜欢。”
卡尔警惕地抱住蛋糕:“给我了就不许拿回去了。”
穆勒原本是想给他递纸的,现在也只能锤着箱子缩回手:“冤枉啊!我没有!”
卡尔这才满足了,吸了吸鼻子,合上手掌许愿,他正要吹蜡烛,看到穆勒期待的目光,忽然想到这也不像他:
“你不想录像吗?”
穆勒愣了下:“不是不喜欢被拍的吗?”
越是私生活的场合,卡尔越是拒绝被拍摄,也不喜欢被放上社媒。
“再不喜欢,也被拍了这么多年了,现在满大街都贴着我的脸,我矫情什么。”卡尔又委屈地吸吸鼻子:“难道我让他们拍,不让你拍?我才没有,没有那么坏呢……”
穆勒:……
生怕卡尔委屈着委屈着真像小孩一样抱住腿哇呜一声,穆勒赶紧像窜天猴一样蹦了起来,去拿了手机来,高兴得像什么似的,做鬼脸逗卡尔看着镜头笑。
卡尔也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浅蓝的眼睛像流动着碎钻。
他很是配合地和穆勒说了一会儿话,讲了现在的情况,是哪年哪月哪天哪时,把蛋糕托起来展示,然后重新表演了一次许愿,最后才转向蛋糕,用力地吹了一下。
穆勒猴叫鼓掌,画面立刻一团乱抖。
不过也没关系了,他们已去重新开了灯,开始切蛋糕吃。穆勒超紧张地等卡尔点评,对方挖了一大少塞进嘴里,闭着眼品味了一番后无情地说:
“没我做的好吃。”
“嗷……”
穆勒沮丧地趴了下去。
但卡尔已喜笑颜开地把他的盘子拖了过来:“所以你的也给我!”
穆勒一下子也笑开了:“啊啊啊,你骗我!哪有这样的!不行不行,哪有这样的!”
他们俩吃了蛋糕又吃饭,卡尔平时吃得就不多,而且运动员们最看重的蛋白质和蔬菜不像碳水和纤维谷物,不怎么占肚子,一天分五到七餐吃的人都是有的。
日积月累的,饭量就小了。
他本来想一点要给穆勒面子,尽量多吃一点的,可每一样都尝过一轮就饱了。
“太多了……”卡尔很懊恼地在座位上蛄蛹——是的,他还带着他的被子呢,也多亏他吃饭细嚼慢咽像咽不下去似的,不然怎么着也得弄脏了——和穆勒试探:“我可能吃不下了。”
“我也吃不下了。”穆勒愁眉苦脸地捂着肚子痛苦道:“早知道蛋糕做小一点了,或者菜做少一点。”
卡尔也叹气,但比他真情实感多了:“哎,可恶的肚子!我的嘴巴可是还想吃的。”
穆勒呜呜呜假哭着瘫倒在桌面上来掩饰笑。
吃完饭他们打开电视看节目,为儿时的主持人现在胖了很多而啧啧感慨。穆勒低头看手机里拍的视频,想立刻剪好发ins,但真的剪好时,他反而手指头又退缩了。
他自己是无所谓了,他干什么别人都信。但卡尔肯定会觉得这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