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改不了,就好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
卡尔懒得责备自己了。关于自己的所有坏话,他已经说干了,说尽了,如果人的自我攻击可以具象化,那他肯定身上扎着无数箭头,根本看不见人是个什么样。然后呢?又怎么样呢?
想想穆勒和琳达应该正在过七周年纪念日。
早知道今天邀请他们来……那也不对,早就应当邀请他们来这里回忆爱情开始的地方,多像浪漫电影啊。
是他一直躲避着,忘掉这里也曾经有过很美好的回忆。不光是属于他的,是属于身边很多人的。
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多日来第一次想到拉姆,想到对方的新郎服还是在这儿试的。卡尔笑得直不起腰,他没想到拉姆会为了这样的事紧张——西装终于定制好了,竟然不敢在店里或家里试穿,而是拿到了他这儿来。
虽说也有把伴郎的礼服顺便带给他的缘故,可卡尔就是认定他是紧张,于是感到拉姆难得可爱。
被他笑得,拉姆也在笑,但就是不愿意穿。卡尔只好先去换了自己的给他看,把皮鞋也换好,推开衣帽间的门难得兴致高涨地单手插兜摆几个男模穿西装爱用的死装姿势:
“怎么样?放心吧,不会给你丢脸的,也不会抢你风头。保证到时候乌漆嘛黑,给你们当保镖。”
拉姆坐在正对房门的椅子上,手撑着膝盖,看了他一会儿,微笑起来:“真好。”
“你要结婚了,你才是真好呢,今天怎么了,爱叫你从聪明鬼变成大笨蛋了吗?真是给你甜蜜坏了,就这还不早点结婚,拖那么久。”
卡尔推他进衣帽间:“快去试快去试。”
衣服挺好的,拉姆跨出来的那一刻,卡尔才有朋友要结婚、他要参与进对方人生重要好事的真实感了,这让他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虽然拉姆看起来一直有点紧张到心情都低落了,但卡尔兴致倒是一下子就上升了很多,开始天天问他婚礼的细节,敦促他好好搞,还给他送了新的手表当礼物。
比起当年那一块,新的名贵到不知哪里去,可拉姆结婚日嫌麻烦不愿意戴手表,就算了,只当了昂贵的添头。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还是戴回了旧的。拉姆其实是个恋旧的人,不是天天追赶时髦买新东西的类型,大家也没太奇怪,只卡尔觉得遗憾了一会儿。
早知道拉姆也没那么喜欢手表,只是单纯戴惯了老东西,有一块随身就够了,他就送他别的了。
“早知道当年脸皮厚一点,不要把那块表送你,还是送给米夏嘛。”
卡尔嘟哝着坐在床边,对着空荡荡的衣帽间空荡荡的门,像是看到了站在这儿略带局促整理衣袖的拉姆——他十几年也就见过对方局促那么一回。
他跑掉了,拉姆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是最崩溃的一个,还是最快接受的一个?还是既最快接受又最崩溃的一个?
以后再想发脾气,也没有沙包拉姆喽。
想想竟还有点失望呢。
拉姆也完蛋啦!他精心挑选的小队友,伴郎,好朋友,事业伙伴,在把他折磨个不轻后,选择直接把他往这儿一扔,哗啦一下消失了。
拉姆这辈子估计都没上过这么大的当。
施魏因施泰格则是要哭鼻子了,哎,他再大年纪也是哭包猪的。
卡尔觉得想笑,努力用这样的笑作为勇气,推开了莉拉卧室的门。
妹妹的整个人生仿佛都保存在这里——短暂的人生。去年她本该成年了,但她永远不会长大了,关于人生的一切,也永远不会再变多,只是全待在这里。
卡尔以为会很杂乱,但不知道被谁整理得非常非常仔细和干净。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卡尔发现自己的心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在五年多过去后,莉拉的一切,她的课本,玩具,日记本,画画本,贴纸,铅笔,在他的脑海中唤醒的全是数不清的美好的记忆,他以为自己还记得,但实际上全忘记了这些碎钻、散珍珠一般的细节。
幸福是需要提醒的,需要照片,需要录像带,需要巨大的把脸贴上去感到柔软的袜子。
痛苦才不需要,痛苦是侵入性的,越来越强大的,无法躲避的东西。
卡尔小时候看哈利波特,总是不懂为什么想到美好的回忆就可以召唤守护神,就可以打败摄魂怪了,但他在二十年后感到了。
美好的回忆像暴风一样刮来,那些有关伤痛的、不幸的一切反而被刮走了,他甚至觉得鼻尖还有莉拉草莓洗发水的味道。
她像小花栗鼠一样,举着小胖手,低头捏着自己的棕发,卡尔也捧起一缕她的头发,在像处理一颗点球一般小心翼翼地梳。
“哥哥今天给我带了超级好吃的巧克力。”她在日记本上这样写。
卡尔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巧克力了,他只能确定肯定不是值钱货,因为那时他吃饭都发愁,根本没钱。
他总觉得在初高中时,他什么都不能替莉拉做。可翻开她的本子,一页页写得全是兴高采烈的记录和炫耀。莉拉来来回回地写“哥哥好爱我,我也好爱他”。
念中学后她也有少女心事:“好喜欢和班里女生一起玩,喜欢哥哥,但不想和他一起玩了。虽然不想和他一起玩了,但是想他回家。希望他也想我,最好能进个球,在直播镜头前掀起衣服,上面写:献给莉拉!隔日肯定所有人都在那里捶桌子,问莉拉是谁,而我想,一群笨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而后贝拉会跑过来神神秘秘地挡住嘴问我:莉拉不会是你吧?我点点头,她尖叫起来,所有人都尖叫起来……哎,可karli只是个后卫,他很难进球的!怪不得前锋风光呢,都是骚包,净把队友们风头抢走。”
她神奇地总结为:“我再也不要喜欢前锋了!”
卡尔又忍不住笑了。
等他慢慢地、慢慢地看完了关于她人生的一切,悲伤才又泛起来,但这不是关于愧疚、自责、怨恨、恐惧的苦痛,卡尔只是震撼于,过去的一切太鲜活,太美好了。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记得呢?
他也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愿意来看,可如果他不看,不记得,谁来记得莉拉呢?谁来记得她不光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可怜的小女孩,不光是卡尔的妹妹,谁来记得她有过那么多鲜活的话,美好的过去,快乐的时光……
卡尔没办法把整个屋子都装进箱子里,事实上,他的行李箱太小了,在加塞了厚厚的编织袜后已盖上都困难,更别说再放一些书本玩意,卡尔只好从莉拉的野餐篮收藏里找了一个出来,精心替她打上蝴蝶结。
今日花店大概是极少数是还会坚持营业一下的商铺,店主们都不光是为了赚钱了,而是为了让一些真的在平安夜才来得